第21章

　　水房內光線黯淡， 燒水的機器發出蒸汽機般的低鳴。

　　不知是哪裡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攪得室內氛圍波譎雲詭。

　　羅漪的手指像蔥管一般柔嫩， 帶著微涼的溫度， 貼上葉瀟揚微張的唇瓣。

　　她的黑眸猶如浸入寒潭的星星一般， 在波光中顫抖。

　　葉瀟揚眼底閃過微訝的光芒， 他倒吸一口涼氣。

　　氣息拂過指尖， 羅漪立刻觸電般地縮回手。

　　她不知所措地垂首， 將那隻手藏到身後。

　　葉瀟揚沉聲道：「我讓你感到害怕？」

　　羅漪惶惑不安地搖頭， 片刻後， 她又輕輕頷首。

　　她的手指捏著杯子，薄玉般的指甲微微泛白。

　　「我……」她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葉瀟揚斂容屏氣，面色凜若冰霜。

　　他想不通自己哪裡會讓她感到不適，她的表現與其說是害羞， 不如說是帶著怯弱的恐懼。

　　正凝神思索間， 上課鈴響了。

　　羅漪像一尾靈活的金魚一般， 從他胳膊下鑽了出去，奪門而出。

　　葉瀟揚望著她的背影， 又看看空蕩蕩的水房， 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爬上他的心頭。

　　即使他什麼都沒說，可他已經察覺到羅漪對他的抗拒。

　　她不是裝出來的，他看得出來， 這才讓他覺得沮喪。

　　他渾渾噩噩地出了水房，心緒亂成一團麻。

　　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 他漫不經心地喊了聲「報告」，便要往座位那邊走。

　　數學老師蔡勇見葉瀟揚回來，說道：「葉瀟揚你上黑板來把例四做一下。」

　　葉瀟揚抬頭一瞧，黑板被白色粉筆劃成了四個區域，每個區域都寫了一道數學題。

　　台下的同學都拿了作業紙在演算，臺上還有三個同學跟他一樣，是被老師點上去做題的。

　　他看到羅漪正拿著粉筆站在例三那道題下，望著那道題發呆，前面兩個人倒是刷刷寫得飛快。

　　估計她是因為回來遲了，才被蔡勇點上去做題的。

　　葉瀟揚信步走上講臺，拿了一支白色粉筆，走到羅漪右邊。

　　羅漪瞥見他過來，下意識往左邊挪了挪。

　　蔡勇在講臺下踱步，挨個看下面同學的解答，並沒有關注講臺上幾個同學的答題過程。

　　四道題目都是三角函數化簡求值題，難度依次遞增，葉瀟揚被分到的例四是最難的，蔡勇怕其他學生算不出來，才點他上來做題。

　　可羅漪的例三，難度也不小。

　　她在黑板上寫寫畫畫一會兒，又用手掌擦掉那堆亂七八糟的符號。

　　她顯然毫無頭緒。

　　其實她是可以向葉瀟揚求助的，可經歷了剛剛的事，她寧死都不會開口說一個字。

　　葉瀟揚看向羅漪蒼白的面龐，她那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讓他莫名心疼。

　　即使剛剛她對他萬般抵觸，他卻不忍心看著她難堪。

　　葉瀟揚用粉筆開始做題，他寫得非常快，幾乎不用思索。

　　兩側都是粉筆的噠噠聲，羅漪自慚形穢。

　　大家都會做，只有她像個小傻子一樣被公開處刑。

　　她呆愣愣地站著，突然聽到葉瀟揚說道：「你看一眼，一會兒我擦掉了。」

　　羅漪抬頭，這才發現葉瀟揚寫的是她的題目。

　　他的解題方法非常巧妙，就算讓羅漪在這站一上午，她也未必能想出這種化簡方式。

　　羅漪很羞愧，相比之下，他的過人才氣反倒襯得她更加卑微渺小。

　　她睫毛輕顫，手指握著粉筆，遲遲不肯下筆。

　　葉瀟揚有點著急，他恨不能替她把這道題給寫了。

　　答案送到眼前她都不抄，她就這麼討厭他嗎？

　　可一扭頭，卻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眼底波光漾動。

　　葉瀟揚只覺得他整顆心都為她坍陷了，柔軟到快要化掉。

　　「我太笨了。」羅漪想哭，倒不是因為她做不出這道題，而是因為這麼笨的她，實在是無力去接受他對她的好。

　　「你不笨。」葉瀟揚小聲說道，「別哭，一道題而已。」

　　羅漪拼命忍住眼淚，這才開始寫題。

　　一緊張，粉筆斷了，指甲剮蹭到黑板，發出刺耳的聲音。

　　她連忙換了一根，重新寫。

　　葉瀟揚鬆了口氣，起碼她還是願意聽他說話的。

　　看她寫到一半，葉瀟揚才把上半邊擦掉，開始做例四的題。

　　等羅漪全部寫完的時候，他也做完了。

　　羅漪像幽靈一般回到座位上，並沒有多少同學關注黑板上的情況，可錢嘉雲卻看了個明明白白。

　　她見羅漪眼底泛紅，不禁問道：「你怎麼了？」

　　羅漪搖搖頭，不肯多說。

　　錢嘉雲的目光又往後梭巡，落到葉瀟揚身上。

　　剛剛葉瀟揚在幫羅漪做題，可兩人間的氣氛卻分外僵持。

　　直覺告訴她，她親愛的同桌羅漪跟葉瀟揚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故事。

　　蔡勇見黑板上四個同學都寫完了，便讓大家停筆抬頭，他要開始講題了。

　　每講一題，他都會讓同學舉手示意有多少人做了出來。

　　講到第三題的時候，蔡勇看了下羅漪的解答過程，問道：「羅漪，這道題你是怎麼想到用換元法來計算的？」

　　羅漪一驚，默默站了起來。

　　周圍同學都在看她，羅漪遲疑片刻，才說道：「因為括弧裡的幾個因式有關聯性，所以就想著試一試。」

　　「這個思路很好。」蔡勇示意她坐下，「剛剛我看不少同學都是直接用公式拆開算，計算量很大，還不容算對。最簡便的方法就是用換元法來計算。」

　　「這題答案是根號二，有多少人算對的？舉手我看一下。」

　　整個教室也就只有不到十人舉了手。

　　羅漪如坐針氈，以她的能力，根本做不出這道題，這下大家要是把她當成學霸，那就慘了。

　　別的不說，下次月考，立刻就會現出原形。

　　哎，果然剛剛不該抄葉瀟揚的解題過程。

　　這下真是騎虎難下了。

　　蔡勇又踱步到葉瀟揚做的例四那裡，凝神一看，不禁笑顏逐開。

　　葉瀟揚就是葉瀟揚啊，剛剛他在底下轉了半天，沒見一個同學做出來。

　　結果，葉瀟揚不光做出來了，用的方法居然比他教案上寫的還要簡便。

　　高屋建瓴的想法固然好，只是考試的時候這麼寫，步驟太少，可能會被扣分。

　　葉瀟揚做題愛跳步驟，好多在他心中「易證」的東西，其實都是得分點。

　　這就是學神跟常人的區別了。

　　就像普通人不會去證明1＋1=2一樣，他也不會去證這個正弦函數的變化過程。因為這是他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東西。

　　蔡勇先是誇了葉瀟揚一通，接著又把自己教案上的方法寫了一遍。

　　他說道：「葉瀟揚的方法思維太跳躍，不建議大家學習。我們普通同學呢，還是按照這種方法，按部就班地來做題，比較穩妥。」

　　眾人紛紛向葉瀟揚投去豔羨的目光，葉瀟揚則表情冷漠。

　　他不是故作高冷，而是還在想著剛剛跟羅漪發生的小摩擦，情況不容樂觀啊。

　　周佳航見葉瀟揚的反應，總覺得古怪。

　　這幾天，葉瀟揚較之以往要沉默。雖然他平時話就不大多，但是這幾天更是惜字如金。

　　依周佳航看，八成他是在羅漪那邊進展不大順利。

　　剛剛在講臺上，他幫羅漪做了一道題，應該是狠狠刷了一波好感度。

　　講道理他是事業愛情雙豐收了，可為啥葉瀟揚這表情跟快失戀了一樣？

　　下課之後，葉瀟揚也沒動，就坐在位置上，面無表情地翻著手裡那本數學競賽書，也不知道看沒看進去。

　　周佳航知道葉瀟揚是想往保送這條路上走的，高考嘛，是留給凡人的，學神是不需要的。

　　清華北大的競賽生保送考試隻考數學和物理兩門，所以他隻挑了這兩門學。

　　以他的能力，兩門競賽拿個省一等獎，綽綽有餘。

　　「咋了這是？」周佳航雞賊地湊過來，想要探聽一下葉學神的少男心事，「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走開，別煩我。」葉瀟揚說話沒好氣，脾氣很大。

　　「你告白被拒絕了？」周佳航像個牛皮糖一樣黏在他旁邊，想給他出謀劃策。

　　葉瀟揚一言不發，書被翻得嘩啦嘩啦響。

　　出師未捷身先死啊，她連告白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剛要說話，就被堵上了嘴。

　　電視劇和小說裡的那些情節果然是騙人的，她是用手指堵的，而不是嘴唇。

　　當然，以她的身高，想用嘴唇堵上他的嘴，應該不大可能。

　　可葉瀟揚看不出她有任何想這樣做的念頭。

　　保持了十六年的驕傲，在她那兒碰了壁，他的心都碎成渣了，就差要猛虎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