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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群之馬》第70章
第70章

  宗恆多年在兩淮苦心經營,才能維持淮安侯府奢靡無度的生活,沒想到一朝犯在周王手裡,沒幾個月就被連根帶枝摧毀殆盡。

  隨著淮安侯與兩淮鹽道各級官員陸續伏法,朝廷委派的官員也陸續啟程前往兩淮之地赴任。

  三個月之後,數道聖旨同時到達蘇州。

  聖人旨意,由俞昂暫領兩淮鹽道總務,待選定合適的官員交接之後,他再回京述職;原淮陽侯宗恆全家已被押入大牢,由周王派人押送赴京,交由三司會審定罪,其餘附庸者由周王全權處罰,斬首流放充軍按罪行論處。

  隨同公務前來的還有另外一道賜婚的旨意,由天使直接送達柏府。

  柏震霆一介草莽,連接聖旨的規矩都不懂,還是舒長風在旁指點,設香案接賜婚聖旨。

  柏十七忙完幫務回家,就見到正廳供著的賜婚聖旨,頓時傻了眼。

  「不是……皇帝陛下還真同意這門婚事啊?」

  柏震霆一臉複雜的看著她:「你……你答應之前就沒考慮過?幫裡怎麼辦?」

  自家崽子的婚事是他長久以來的心事,能夠讓周王青眼有加,數次求親,極大的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但是現實的問題便是,就算是背靠著周王這棵大樹,難道要讓她放棄漕幫?做一個深宅大院裡的婦人安度一生?

  那於自家崽子來說,難道不是形同牢籠的囚禁?

  柏十七從小在水邊船上長大,沒有人比柏震霆更清楚,漕幫對於自家崽子的重要性。

  那從來飛揚跳脫的丫頭此刻耷拉著腦袋,猶如喪家之犬一般,訕訕的說:「……我以為皇室對於王妃的人選會很苛刻,至少也得是官宦人家吧?哪知道他們這麼不挑?」

  柏震霆無語的看著她,頭一次覺得自家崽子蠢不可及。

  「前朝就是外戚專權篡政,本朝吸取前朝亡國的經驗,連皇后亦出自平民之家,何況掌權的皇子?」

  柏十七傻愣愣張大了嘴巴——居然還有這種事?

  她倒是進過學堂,柏震霆也為她延請過先生,但漕幫少主將來既不會參加科考,更不會入仕在宦海沉浮,家中更是獨子一個,先生們教導她的時候未免會從實際角度出發,於皇族官場之事講的極少,更不會涉及皇室婚姻八卦。

  柏十七其人自覺生於草莽,並無結交權貴的野心,了不起過河渡船要與漕河官員打交道,能見漕運總督一面都算極為難得,更何況要嫁給皇子。

  她當天就跑去找周王「談判」。

  兩人再次相見,因著一紙賜婚聖旨,如今兩人身份已經有了實質性的改變,周王笑意盈面,說話也更為親暱隨意:「我剛還說,也不知道你幾時有空,也該商量訂婚期了。」

  他何嘗沒有瞧出來柏十七的躊躇之色,心中不覺好笑——與悍匪狹路相逢,都不曾皺皺眉頭,天不怕地不怕的柏十七居然視嫁人如畏途?!

  柏十七:「這也太……太快了吧?」

  周王含笑道:「你我年紀都不小了,早點完婚,也好讓長輩放心。」

  柏十七總不好拿「大哥,我當初也就隨口一說,哪知道你還真能給辦成了」這句話來搪塞趙無咎,便只能打起精神,擺出談正事的面孔,整肅精神道:「若是我與殿下成婚,漕幫怎麼辦?我總不能不管這幫兄弟吧?」

  周王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若是讓你婚後隨我長住京城呢?」

  柏十七也回看他,堅定道:「那可不行,我身為漕幫幫主,怎可長居京城?」

  當然您老要是不同意,大可解除婚約。

  趙無咎還未成婚,就要面臨著未來夫妻長期分居的生活,他假意道:「你難道不會考慮為了未來夫君放棄漕幫?」

  自古女人都是三從四德,但凡事到了柏十七這裡,都大為不同。

  她不必依附於任何一個男人便能興高采烈的活下去,貿然將她鎖在深宅後院,總有點不忍心。

  果然不出他所料,柏十七立刻急道:「你會考慮為了未來妻子放棄你手下的袍澤將士?」

  她明明長的唇紅齒白,跟趙子恆去煙花柳巷,也是個風流浪蕩子的模樣,花名在外,可認真起來眼神堅毅,鐵骨錚錚很是牢靠的樣子,無端讓人覺得信賴。

  趙無咎被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給逗樂了,終於忍不住伸手在她臉蛋上摸了一把:「又不是兩國談判破裂就要打起來,你緊張什麼?」

  柏十七的心事被他戳破,索性有話直說:「我這不是怕殿下以權勢壓人,強逼我做個深宅婦人?你知道的,以我的性子多大的宅子恐怕都關不住我。」

  趙無咎朗聲大笑:「你這個小腦袋瓜子裡都在瞎想些什麼呀?」他將她攬進懷裡,親暱的去蹭她的額頭:「我喜歡的就是你在漕河上的樣子,又怎麼會把人圈進後宅子呢?放心吧,等成婚之後,我就自請鎮守江南,做兩江總督,總領鹽道漕運之事。父皇正愁沒有合適的人選,邊患已平,我可不正是合適的人選嘛?到時候咱們可以京城江南兩頭跑。」

  「真的?」柏十七沒想到還有這麼好的事兒。

  趙無咎輕點她的鼻頭:「本王何時言而無信了?」眸中嘲笑之意甚為明顯,分明猜出了柏十七原來準備耍賴推脫婚事的打算。

  柏十七:「……」男人眼神雪亮,也不是什麼優點。

  同年七月底,漕幫押糧入京,載滿糧食的船隻首尾相接,擠滿了蘇州碼頭,當先領路的卻是一艘巨大的官船。

  柏十七身著嫁衣,站在蘇州碼頭拜別送行的父母。

  蘇氏捨不得女兒,一再叮囑:「京裡不比蘇州,你可得凡事留心,別再大大咧咧的了!」

  趙無咎自從接到賜婚聖旨,便在江南紮了根,不但不肯回京,還恨不得住到柏府去,引的准岳父柏震霆十分不痛快,看到他心裡便氣不順。

  柏老幫主曾經也盼著自家崽子成家立業,不過那時候打著招贅的念頭,反正成婚之後夫婦倆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倒也沒什麼多餘的想法。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柏十七要遠嫁京城,準女婿倒是答應他婚後會帶著自家崽子回江南,但庶民百姓想起皇室內宅,總覺得遙不可及,宛在雲端,好好的一個大男人,滿腹叮囑的話兒憋在心裡,直憋的他面龐紅漲,千言萬語化做一句話:「要是有人欺負你,記得告訴爹!」

  柏十七從三歲開始就頑劣好動,越長大與柏震霆的對抗也越激烈,此刻抬頭打量老父親,忽然才發現,不知何時,柏震霆兩鬢已染霜色,眼角皺紋叢生,就連從前挺直的腰板也因為此次身受重傷而佝僂了下來。

  她心中淚意突起,卻痞痞一笑:「我不欺負別人就算好的了,哪裡輪得到別人來欺負我?!」

  接受到准岳父與準新娘雙重威脅的趙無咎:「……」

  他笑容溫厚,氣度矜貴卻帶著說不出的篤定:「岳父大人放心,我不會讓別人欺負到十七的!」

  柏震霆:「……」新女婿是不是有點傻?聽不出老子話裡的針對之意?

  柏十七拜別父母,亦叮囑道:「爹你別再逞能了,身體不好就多歇歇,實在不舒服就找黃老頭來調理調理。」

  黃友碧大仇借由周王之手得報,攜朱瘦梅回鄉祭祖。

  朱瘦梅對柏十七的一腔深情得不到回報,親眼見到賜婚聖旨,便跟著黃友碧黯然回鄉,臨別之時欲言又止,終道:「我欲四處行醫多走走看看,大約再見面的機會比較少,你好好保重!」

  路短情長。

  他一步三回頭離開了蘇州府。

  柏十七視其為兄弟,無旖旎之思,故而送別送的十分爽快。

  柏震霆恨不得把胸脯拍的山響,以證明自己身健體康:「我好好的,哪裡就用得著你黃伯父開藥方調理了!」

  自受傷之後,在黃友碧的辣手之下灌了好幾個月的苦藥湯子,他甚至覺得汗裡都帶著一股子藥味兒,好不容易歡快的揮手送走了回鄉祭祖的老友,哪有再把人請回來的道理。

  柏十七對於老父一把年紀還逞強的行為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您高興就好!高興就好!」

  養病心情愉悅乃是第一要務,她還是別再給老頭添堵了。

  官船起錨的時候,柏十七與趙無咎並肩站在船頭,揮手與父母道別,眼見著船離碼頭越來越遠,遠處忽有快馬疾馳而來,到達柏震霆夫婦身邊才勒緊了韁繩,駿馬前蹄高高揚起,嘶鳴一聲退後兩步,總算是停了下來。

  馬上的人遠眺視線裡漸行漸遠的官船,滿目懊惱:「十七走了?」

  蘇氏不願意搭理他,冷哼一聲扭頭就要走,還是柏震霆瞧在聞鮑的面上客氣道:「聞幫主是來送十七的?晚了一步。」

  來人正是聞滔。

  劉副幫主煽動幫眾夜襲官衙,官兵上門來逮人,他匆忙出逃,猶如過街老鼠四下躲藏,潛心查鹽幫內亂。

  趙無咎雷厲風行,對江南鹽道大加整頓,順便還查清楚了聞鮑之死,卻原來是混亂之中鹽幫內奸動的手,順便算計了羅大爵。

  周王還了羅大爵一個清白,鹽幫內亂不止,聞滔終於不必再四處逃竄,重回鹽幫整頓幫務,經過一番艱難的鬥智鬥勇,甫一坐上幫主之位就聽說柏府接了皇家的賜婚聖旨,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

  他心中惦念柏十七多年,就算心有不甘卻無力與趙無咎抗衡,可當初為了聞鮑之死捅了她一刀卻始終愧疚於心,原想著親口來向她致歉,卻近心情怯,無數次走到半道上就折返了。

  及止聽到她要赴京完婚,才緊趕慢趕從鹽城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點,只能對著遠去的官船遙遙揮手。

  趙無咎視力極佳,面對蘇州碼頭上揮手道別的聞滔面不改色,卻低頭在柏十七耳邊說:「其實仇英當初在漕幫刺向你的那一招是虛招,他等我撲過去之後才變作了實招。我後來反覆去想他的意圖,也許他根本就捨不得刺傷你,只是想試探我肯不肯奮不顧身護著你。」

  柏十七心中滋味莫辨,彷彿小時候長久的期待一碗美味的魚羹,可是期待的太久,途中還被別的美食所吸引,等到再吃到嘴裡的時候差點鬧了肚子——放置太久早已變質。

  「是嗎?」她淡淡道:「誰知道呢。」

  她早已經不願意深究。

  趙無咎說:「他手上命案太多,判了死刑。」

  柏十七:「國有國法,他死不足惜。」想起枉死的蕭石等人,心中冰涼一片。

  趙無咎擁著她的肩膀柔聲道:「船頭風大,咱們回艙裡吧。」

  周王大婚,娶的竟然還是個江南女子,不知道驚到了京中多少人的眼珠子。

  帝后對於兒子的選擇並無異議,婚禮辦的極為隆重,禮部提前半個月就派人前去教導新娘禮儀。

  等到大婚當日,帝后親往周王府觀禮,並坐在正堂接受新人的跪拜。

  做新娘子真是辛苦,柏十七大清早水沒未打牙,被繁瑣的婚儀都要折騰的沒脾氣了,等到進了洞房揭了蓋頭,新郎回前廳陪酒,她吃飽喝足便盤膝坐在床上養精蓄銳。

  新郎送走了帝后,應酬完了那幫慣能喝的武將,踏進新房,還沒有挨到新娘身邊坐下,柏十七便笑道:「早聞周王英武善戰,但從未與殿下切磋過武功,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如咱們切磋一番?」

  最近關在別院裡學禮儀,都快憋出滿肚子火了。

  新郎心願得償,對新娘的要求無有不從的:「既然王妃有此興致,本王敢不從命?!」

  片刻之後,房間裡傳出了劇烈的打鬥聲,守在門外偷聽壁角的武將們目瞪口呆:「……這也太激烈了吧?」

  一燭香的功夫,新婚夫妻兩個越打越有興致,只聽得轟然一聲,正在床上打鬥的兩個人同時身子下沉——床板在打鬥的過程之中解體了。

  兩人坐在四分五裂坍塌的床板之上,面面相窺。

  「這也……太不結實了吧?」

  外面偷聽壁角的眾武將:「周王殿下威武!」

  良宵永夜,此生漫漫,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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