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關嘉謠清醒時無大礙,只神情有些恍惚不定。
她躺在床上,環顧房間一圈,最後落在林善的臉上。
「媽,你餓不餓?我去買點吃的。」怕她又亂想,林善岔開話題。
關嘉謠微擺頭,一隻手抬起,被林善及時握住。
「他人呢?」
林善知道指誰,望了眼病房門外,抿唇說:「剛走。」
「是我自作孽。」關嘉謠悔恨地閉上眼,手臂橫在額上,深深歎息,「我看錯了人。」
林善面無表情,想指責又不忍:「現在看錯不晚,起碼沒有被他賣掉。」
關嘉謠胸間鬱結,欲哭無淚:「是媽拖累了你,這事我會再去跟他求情,你安心去學校,不要管。」
發生這事如何讓人安心,但上學的事又拖不起,要走就得一起走。
林善已經看透:「還能怎麼解決,他的目的就是報復你,想看你再次落魄,為錢奔波賣命。」
關嘉謠生咽:「他有給期限?」
林善回憶:「暫時沒有。」
關嘉謠再次歎氣,到了此刻,雖然無望,她仍期待他能網開一面,至少不要將她逼上絕路。
但事已至此,韓家的房子她們是待不下去了。
林善呆坐了會兒,決定先回家整理東西,輸人不輸陣,她自尊顏面強,一分鐘也不想拖賴著。
剛起身,手機響了起來。
看見來電的名字,心頭閃過百般滋味,林善沒有心情應付,也怕被他看穿,假裝無視不理,隨它響動。
關嘉謠問她:「誰的電話?」
「不是重要的。」她將手機收進了口袋。
但即便她不說也藏不住,關嘉謠繼續問:「是韓津?」
林善張張嘴,突然也沒什麼好掩飾,低嗯了聲。
關嘉謠不知什麼打算,指示她:「接吧。」
鈴聲吵得太煩,林善乾脆掛斷了。
「沒什麼好說的。」
「是他不讓你說?」關嘉謠猜到原因,不作畏懼,「你再回個過去。」
林善不同意:「媽,這是你們之間的事,跟他無關,別把他扯進來。」
「你至少給他回個信。」關嘉謠目光掃視女兒,心中很清明,「你不需要否認,我看出來他喜歡你。」
林善更不知該說什麼了,也沒做任何辯解,抓著手機走出病房。
她找了半樓梯中間的安靜角落,正巧那邊第二輪打來,這次很快接起。
「幹嘛呢?剛才沒聽見?」那邊背景嘈雜,想來車廂內很熱鬧。
林善抓著窗戶欄杆,仰望外面夜空,努力憋氣:「才看見,你在幹嘛?」
他好心情地反問:「你猜我在幹嘛?」
林善聽見他似在嚼東西,間或有吸水的聲音。
「吃泡麵?」
「猜對了。」韓津的確正捧著桶泡麵,跟周圍一圈人打打鬧鬧,偶爾說幾句笑話,回過頭又專心問她話,「你吃過了沒?怎麼聽著沒情緒?是不是沒我不習慣?」
她想裝正常地回答他,最後只能發單音:「嗯。」
韓津不掩得意:「不習慣是正常,我也不習慣,尤其到晚上。」
他話音剛落,賤兮兮地一笑,帶起一陣起哄的男聲。
林善很想跟著笑一笑,到嘴邊卻又覺得苦澀。
當初她設想過的局面,全都中招了,而且來得這麼快。
她不禁猜想,若是這一刻告訴他自己的處境,他會有什麼反應,直接打電話給他爸還是在下一站返程。她知道他會很不安,但這事僅靠臆想就能令她獲慰,沒必要讓他為此擾亂自己的行程。
樓梯間偶有人進出,帶動安全門大力合上,還有人大聲說話。
韓津聽見聲響,問她:「不在家?」
「在家,隨便找電影看。」
「讓我猜猜,你現在是不是在二樓,一個人不開燈,縮著身子躺在沙發上?」
換做平時,她不會讓他這般自以為意,現在一秒也不好讓他多疑,服輸地應道:「居然被你猜中了。」
那邊愈加自得:「雖然天熱,冷氣也別打太低,出去會感冒的。」
她聽見自己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照顧好自己。」
一通電話毫無破綻地講完,林善深吸了口氣,又擔心關嘉謠,折返病房安心後,出醫院回了趟家。
自己的臥房仍是離開那般,衣物裙褲亂堆,林善來時一隻箱子,走時僅帶了些重要的物品以及隨身換洗,其餘她都只過了幾眼,全部留在了這兒,任憑處置。
她沒有碰見韓齊深,出來以後找了一家旅館,暫住下來。
林善手頭沒有多少錢,真要仔細清算,這些也都是屬於韓齊深的。
憑借他恩施的財力,反過去對抗他,聽著實在可笑。
林善訂下房間,再次回到醫院,想到這筆臨時診費也是由他所付,估計接下去還得一併劃入兩清債款,她快步往病房走,一刻也不想待。
剛抵達病房門口,聽聞裡面一道爭辯的男聲。
林善心一緊,輕手輕腳推開門,再緩緩將門掩上,腳步停在那兒。
她聽出是韓齊深的聲音,並且她沒有錯覺,隱約從他口中聽到父親的名字。
「……把我那時的生計全部堵死,一群人將我往死裡打,塞錢栽贓讓我兄弟坐牢,甚至連我家的房子也差點抵押出去……但我命硬熬過來了,這麼多年我總算能跟他抗衡!」韓齊深言辭激烈,帶著狠厲述說往事,「嘉謠,我可沒他當年狠,我不過給了他一雙殘腿,他要有本事就可以東山再起,沒想到他不堪一擊……」
手心緊緊攥住門把手,林善發覺自己呼吸困難,竭力去聽清每一個字,辨析說話者所要表達的意思。
「我沒有想到你們……他是被你……」關嘉謠後知後覺,滿臉震驚。
「到現在你仍然只護著他,你別說你完全不知情,當然你也可以裝不知道,不然也不會順著我的要求再次跟我接近。但有一點,你不能否認,你依然跟當初一樣,一點小錢就能跟著男人走,我果真是沒有看錯。」他冷笑兩聲,無盡譏諷,「你以為我也還會像當初那樣,死心塌地跟個蠢貨一樣對你,把所有好的都奉獻給你?」
許久,關嘉謠才找到聲音回復:「我不敢想,我只求你能……」
「放過你?不可能,他作下的孽,由你們母女來償還。」
「跟小善無關,她沒有做錯什麼,也從來沒有要求過。」
韓齊深冷哼:「她跟韓津的事情,以前我睜隻眼閉只眼,以後他們絕無可能,你也不用妄想這個機會。」
關嘉謠痛苦掩面,語聲啜泣:「你究竟想要怎麼樣?你明知道,我拿不出那麼多錢。」
他咬牙暗諷:「你會沒有辦法?你當年怎麼做,你女兒照樣可以怎麼做,把自己標成商品賣給有錢人,下輩子還債的痛苦,你就可以不用指望了。」
林善麻木站著,手心傳來劇痛,背後直冒冷汗,似被人狠抽脊樑骨。
「不可能,我不會讓小善這麼做!」關嘉謠厲聲否決。
「你女兒的姿色可比你當年強,只要你開這個口,我可以介紹買家,區區這筆錢,我相信他們都能付得起。」
關嘉謠不敢置信:「你要我賣女兒?你怎麼說得出口,你信不信我現在告訴韓津,他立刻就會趕回來。」
他格外冷定:「你不用威脅我,他只要踏上火車,兩年之內發生任何事,都回不來。」
「你好惡毒!」
「沒你死去的男人惡毒……」
「那件事我真的不知情,他走得那麼痛苦,你們之間的事也應該恩怨兩清。」
「真的能兩清?」男人聲似魔音,「你也該體驗一下我當年的痛苦……」
林善忍受到極致,很想衝進病房,舉起手狠狠抽那人兩巴掌,但她知自不量力,也怕被他的惡毒所傳染。強冷靜了一瞬,她反身快步衝出病房,跑到無人的樓梯間,抓著自己的頭髮坐在地上,臉上的眼淚一刻不停地滑下。
她不敢放聲大哭,頭埋在雙膝上,無聲地抽泣:「爸爸……」
爸爸,我想你……
漸漸地,她終於止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以釋放這一刻所有的委屈絕望與痛恨。
林善不知坐了多久,有個護士過來拍她肩,關心地問有沒有事。
她搖搖頭,抬手抹了把臉,眼睛哭得紅腫,幾乎不敢見人。
晚飯沒有吃,站起身的那刻雙腿酸疼乏力。
她先去衛生間洗臉,等臉上那股脹澀感消退,才往關嘉謠的病房走。
房間恢復安靜,沒有先前的劍拔弩張。
林善不知道他們後來又說了什麼,是不歡而散還是又達成了什麼協議。
關嘉謠躺在床上,目光盯著一處,六神無主,看見她來了,才轉了下眸,換上一絲掩飾之色。
「剛來?」她並無抱恙,瞧著卻似個病人。
林善知她大受打擊,沒有提起剛才的事,走近她邊上,輕聲撫慰:「媽,明天咱們就離開好不好?」
關嘉謠看向她。
「我可以邊上學,邊出去賺錢,會有一天,我們能過好日子,你相信我。」
關嘉謠沉默不語。
林善繼續說:「那個人太狠毒,他的目的就是摧垮你,不要上他的當,不管他說什麼,你都不要相信。」
半晌,關嘉謠目視前方,悠悠開口:「走不了,他忍了這麼多年,就是在等這一刻,怎麼可能放過。」
林善急切地抓住她媽的手:「現在是法治社會,他不能逼死我們。」
關嘉謠回握,摸著林善的發將她摟住,不知想著什麼,嘴裡念叨:「你放心,他就算逼死我,我也不會把你推入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