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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宅記(重生)》第61章
第61章 徵兆

  在東平府的第一夜,俞眉遠睡得並不好。東平潮冷,房間裡沒有地暖,也沒生炭火,她蓋了兩床厚被,身上被壓得實沉,悶得不行。數日奔波的疲倦似乎叫身體上突然的變化都引了出來,她身體澀澀作疼,腹中又沉又悶,折騰得她怎麽也睡不著,只能木木地躺著,也不敢怎麽翻轉。

  這一宿躺得她全身發酸。

  清晨她被宅外傳來的叫賣聲吵醒。

  順安行館太小,又臨街而建,不比俞府深宅大院幽僻安靜,只是這裡聲音雖多,却又是另一種生龍活虎的喧嘩。

  屋中無人,青嬈似乎去給她準備早飯了。這趟出來帶的人很少,她自然不可能再像從前在俞府時那樣時時刻刻有人貼身照顧著。她不在乎,起了身便掀被下床去桌前倒水。

  「你在幹什麽?」低喝聲在隔斷處響起。

  「喝水啊。」俞眉遠思緒有點混沌,被曇歡喝問得乖乖回答。

  霍錚手上捧著托盤從外頭大跨步進來,站到她身邊,從頭到脚打量她。她身上是套桃紅的寢衣,腳上套著薄襪踩在地上。地板冰凉,她踮著脚站著,正怔怔拿著茶壺。

  這模樣看得他直皺眉。

  「上床去。」他將托盤擱到桌上,一邊命令著,一邊從她手裡奪過茶壺。

  茶水冰冷,她竟想直接喝?

  「哦。」俞眉遠老實應了聲,轉身回床上,才走了兩步,忽然回神。

  不對啊!她才是主子吧?

  怎麼這丫頭和她說話的態度像反過來似的,一大早見到她連聲招呼也不打,像吃了火藥。

  「曇歡……」俞眉遠轉頭看她,不期然間被他身影籠住。

  霍錚已行至她身前,按著她的肩頭讓她坐到床上。他不多話,扯過被子把她包起,又將她的脚抬到床上塞進被裡,才算完事。

  俞眉遠一臉懵。

  這丫頭吃錯藥了?

  還沒等她開口,她手裡已被塞進了個暖乎乎的手爐,淡淡的香氣從爐裡散出,聞著有些藥草味道。

  他要幹嘛?

  俞眉遠拿眼神問霍錚。

  霍錚這才從托盤上取來用熱水溫著的小盅,裡頭是黑乎乎的湯液,發出甜暖又辛辣的香味。

  黑糖煮薑?

  她異常驚訝。黑糖可不好找,曇歡從哪裡給她尋來的?

  「把它喝了。」霍錚已經坐到床沿,將小盅遞到她面前。

  俞眉遠總算明白他這一早上的古怪舉動是因何而起了,因爲她的初癸。

  這丫頭……

  她將手爐擱到腿上,接過小盅,用瓷勺舀了一口喂進嘴裡,醇厚的甜味帶著薑的辛辣,直衝心肺,暖得人眼眸酸澀。

  「你現在非常時期,要多注意保暖,不能著凉。不許光脚踩到地上,不許吃寒凉食物,不許碰冷水,記住了沒?」霍錚覺得自己很羅嗦,但他若不說,便不會有人與她說這番話。

  從孩子長成女人,她身邊連個能教導她的長輩都沒有,他想……她應該是慌亂無措的吧。

  叫人心疼的成長。

  他雖是男人,可他想叮囑她,教會她這些,讓她可以妥善照顧好自己。

  俞眉遠沉默地看他。他說的這番話,她怎會不知?

  正因為知道,她才更覺彌足珍貴。

  她自幼失恃,身邊沒有長輩,周素馨雖事事妥帖,但到底自視下人身份,不會這樣和她說話。

  這樣的叮嚀和細致,讓她覺得自己是被人珍而重之的寶石,貼心而放。

  不再是那個無人寵愛,只剩下孤勇的孩子。

  「趁熱喝。」霍錚催了一句,又起身在房裡找起她的衣服,「一會出門多穿點,手爐帶著。別受寒了,女孩子要是著了寒氣,可是一輩子的事,回頭可要落下很多病根。」

  俞眉遠喝了兩口湯,見他幾乎把她最厚實的衣服都搬了出來,終於無奈開口︰「就算是怕寒,你也不用搬雪天的衣裳出來。」

  大毛斗篷、暖手筒、裡外發燒的襖子……全是大雪天的衣著。

  霍錚還沒說話,外頭就傳來笑聲。青嬈拎著壺熱水進來。

  「噗。姑娘你不知道,我清晨去給你準備飯食時,就看到曇歡逮著這裡的一個老媽媽問東問西的,把人問得都煩的。」青嬈說著進來,將水衝入盆中,準備服侍俞眉遠洗漱,「那老媽媽同他說,女人小日子經了寒就會落下病根,很難根治,一輩子就要泡在藥裡,日後嫁人也難受孕……把他唬得當下就變了臉,嘻嘻。老媽媽還說,得給姑娘煮點黑糖姜水。所以他一大早就跑去藥坊了,爲了這點黑糖,估計他把月錢都用光了吧。」

  難怪他一大早就這不許那不許的,原來其中還有這番緣由。

  俞眉遠捂了嘴笑出聲來。

  霍錚不自在地轉頭,其實也沒青嬈說得那樣誇張,對他來說最困難的就是厚著臉皮去向老婦人請教這些事,他總覺得不好意思罷了。

  「哈哈哈,曇歡……曇歡……」

  俞眉遠笑聲如鈴,到了後面却變了聲調。霍錚聽著奇怪便望了過去,才發現她笑到流泪。

  那笑,掩去了哭泣。

  青嬈恰遞上溫熱的棉巾,她很快覆到臉上,用力壓眼,直至平息。

  稍頃,她取下棉巾,面容如常,只餘淺笑,輕道︰「曇歡,謝謝。」

  霍錚那心,便被她澆融。

  ……

  關於癸水,俞眉遠也不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其實她早已適應下來,只是霍錚當她是個不解世事的姑娘,因此弄得格外慎重。

  用了早飯,她無事可做,便裹了厚實的衣服出門。霍錚本要她再把斗篷給披上,見她額前已出了些薄汗,又想她練了《歸海經》,身體不像尋常女子那麽弱,因此也就作罷。

  俞眉遠真是覺得,自己這個丫頭根本就不像一個普通下人,真是奇怪的人,不過她喜歡這樣的曇歡。

  出了宅,俞章敏早已在門外等她。他答應了她今天帶她在城中走走。

  行館外就是東平府最熱鬧的一條街,街上鋪子已經開張,攤販也已推車上街,叫賣聲傳得老遠,很是隨意,與兆京的嚴謹大不一樣。

  兆京是大安朝的京都,繁華昌盛,街道寬敞,到處都是紅柱雕梁。東平府却是西邊靠山的城鎮,這裡多是青石小路,屋捨都是白漆青瓦,像是幅水墨長卷。這裡的姑娘生得水靈,與京城總要塗抹精緻的少女不一樣,宛如早春梢頭的一筆綠意,俏生生的讓人心生歡喜。她們沒有那麽多規矩,幫襯著家人忙裡忙外,見了人總有羞澀又歡快的笑。

  俞眉遠忽有些羨慕。

  「大哥,你以前不是常想著要離開京城,去闖蕩江湖,做一番功業,如今怎麽不想了呢?」她和俞章敏並肩而行,一邊逛著一邊閒談。

  想起幼時俞章敏總偷偷看外邊的雜書,知道她也喜歡後便悄悄地遞進來給她看,不止看,兩人還常一塊私下談起這些,聊得有來有去。這麽多年若說有誰最瞭解她,那定然是俞章敏。只是隨著年歲漸大,他們到底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促膝長談,再加上後宅復雜,兩人不是一母所生,終究是淡了去。

  如今這番遠行歷練,倒叫彼此想起了過去。

  「想啊,怎麼不想。」俞章敏笑了,其實他一直都挺喜歡這個妹妹。

  「那你怎麽不走出去?」俞眉遠仰頭問他。

  俞章敏停在了一個糖葫蘆的小攤前,給俞眉遠要了串灑了芝麻的糖葫蘆。

  「我走了,家裡怎麽辦?父親年歲漸大,我是家中長子,日後是要挑起梁柱的人,任性不得。」俞章敏輕嘆道,那嘆息裡是一個男人的擔當。

  「可你不覺得遺憾嗎?」他說的理,俞眉遠也懂,只是她恰恰就是他口中所說的那種--任性的人。

  「人生在世,誰能不遺憾?我若不擔起這個家,日後你和其他姐妹出嫁了,在夫家受了委屈,誰給你們撑腰?」俞章敏仍是輕笑,似在笑她的天真。

  俞眉遠心有所觸,便想起上輩子來。上輩子他斷腿難續,被未婚妻家退了婚事,誰料那姑娘是個性烈的,竟因無法嫁他而一頭撞死,他從此便一蹶不振,酗酒成性。

  她嫁魏眠曦那一日,俞章敏喝得酩酊大醉,隻和她說了一句話,他說︰「哥哥沒用,做不了給你撑腰的大舅子,你要自己珍重。」

  後來俞宗翰對他極爲失望,府裡便傳這偌大家業要傳於俞章華,蕙夫人因此而妒恨交加,她見自己的兒子毀了,便想了毒計把俞章華也給毀了。俞府從此人丁雕零,到俞眉遠死的時候,已現衰敗,最後如何,她就不知道了。

  若是他能好好的繼承家業,也許她在魏家最難熬的時候,最少還能換來一聲「有哥哥給你撐著」這樣的暖話吧,不至叫她覺得整個人生都像泡在冰水裡面。

  誰知道呢?

  都是未知的想像。

  俞眉遠舔了口糖葫芒,舌尖甜滋滋的,她眉開眼笑。

  「啊--」街巷之上忽然有人尖叫起來。

  「小心。」俞章敏很快將她往後拉去。

  後面跟著的曇歡和青嬈也即刻跑了上來。

  乾淨的街巷上,忽有成群黑鼠從角落裡竄出,四處亂跑,驚得路人到處躲避。

  俞眉遠從沒見過這麽多的老鼠,密密麻麻的叫人背脊爬滿凉意。

  幾隻老鼠甚至爬到人的脚背上,引得整條街上慌亂一片。

  霍錚踢開兩隻竄來的老鼠,把俞眉遠緊緊拉在旁邊。

  還沒等這波異/動過去,街旁一家豆腐坊裡拉磨的老騾忽然嘶叫起來。

  「這騾瘋了!瘋了!」磨坊主人咒罵連連。

  這叫聲仿佛帶著傳染性,一瞬間整個街上的猫狗鳥都凄厲叫起,樹間飛鳥驚巢而起,壓天飛去。

  人心惶惶。

  俞眉遠的心像壓了座山,忽然沉得喘不過氣來。

  「最近這是怎麽了?」路邊露天的面攤上,兩個食客被嚇得蹲到長凳上,其中一人滿臉驚惶地開口,「前兩天城東幾戶人家的井水齊齊發渾,打上來的水都沒辦法喝,不止如此,這麽冷的天,那水居然是溫的!」

  「這麼奇怪?天降异象,事出有妖啊!」旁邊的人附和道。

  「可不是嘛,最近這段時間,各家各戶養的猪牛馬羊到了夜裡老是鬧騰個不停,吵得人睡不著覺。都說獸有靈性,大概咱們這是要出什麽大事不成?」那人又道。

  「你們兩快別說了!」面攤的老闆忙上來阻止這兩人的對話,「昨天皂夾口那個破落玄清觀的瘋道人跑上街大喊『天生异象,地動將至』,沒多久就讓官府的人給抓了,治了散播謠言的罪,就從我這攤子面前拖了過去,現在還關在牢裡。你們可小心些,要說這些別外說去,別回頭害得我生意做不下去。」

  「地動?」俞章敏眉頭微蹙。

  俞眉遠猛地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哥,地動將至,我們要不要……要不要通知知府?」

  俞章敏想想笑了︰「阿遠莫慌。這些事多半巧合,每年各地都有些反常异象,可因地動而起的少之又少。你別害怕,有哥哥在,不會有事的。這些謠言,不聽也罷。若是引起民眾恐慌,反是大罪。」

  「可是哥哥,這……」俞眉遠想勸,却不知要說什麽,只能捏緊了手中糖葫蘆。

  她只知會有地動,却不知時間,也無法拿出有力證據來。

  正急著,巷口處傳來馬蹄疾奔之聲。

  俞家兄妹皆轉頭望去,來的竟是隊兵將,約有十數人之多。

  當前一人身著元青的玄鎧,盔上一簇紅纓高高揚起。

  正是魏眠曦的副將於平。

  馬不停蹄地趕了近一個月,他們終於趕到這裡。

  「籲--」於平認出俞眉遠,在她身前勒馬止步。

  「四姑娘。」他摘下紅纓盔,從馬上跳下,朝她抱拳行禮。

  「你是?」俞眉遠其實認得他,只是這輩子他們可沒見過面。

  「在下是魏將軍的副將於平。此番前來是奉將軍之命,帶姑娘回京。」於平直接開口,沒有迂回。

  此語一出,別說俞眉遠,就是俞章敏與霍錚都不由奇怪。

  「接我回去?我隨父親遠游,與你們將軍什麽關係?」俞眉遠挑了眉。

  她大概明白魏眠曦爲何派人來接她回去了,他也是重生而回,知道這場天灾,怕她死在這裡。

  「將軍交代的,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接姑娘回京。」於平面無表情,十分强硬。

  「荒謬!」俞章敏厲喝一聲,「阿遠是我俞家姑娘,既無犯事,又與魏將軍毫無關係,憑什麽要隨你們回京?」

  從上元燈節那日起,俞章敏就對魏眠曦心生不喜了。

  於平還要說話,却被俞眉遠打斷。

  「於副將,既是你家將軍交代的事,那總有個緣由。你總要告訴我,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同你們回京。」她幷沒動怒,只是淡道。

  「將軍說了,東平不日將有天災。爲了姑娘安全著想,他命在下帶人一定要將姑娘平安帶離東平。若是姑娘不信,執意不從,就別怪我等先禮後兵。」於平語氣仍舊冷硬,他幷不打算和他們說太多。

  魏眠曦給的理由這麽牽强,別說俞家的人,就是他自己心裡不相信。

  反正他只要把人給安全帶回去就行了,別的他可不管。

  正想著,於平忽聽到俞眉遠脆生生的聲音。

  「不,我相信你!」

  「什麼?」這次輪到於平驚訝。

  這種鬼扯的理由她都相信?

  「阿遠?」俞章敏也拉了她一把。

  「魏將軍說的天災可是地動?正好,剛才我在路上也聽到傳言了,只不過東平府的知府幷不相信此事。你們來得恰好,隨我一同去見知府吧,想必知府會聽你們之言。幾位是我大安朝赤膽忠心的魏家將軍,保家衛民乃是你們的職責所在,這其中應該也包括了救民衆於水火灾劫。你說是嗎?於副將軍!」俞眉遠笑了。

  她正愁……沒人可以幫手。

  魏眠曦倒好,自己把人送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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