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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宅記(重生)》第145章
第145章 歸隱

  天已又冷了一茬,山菊盛放,福家村四野皆是黃白二色的野菊花。

  轉眼又是八日,俞眉遠在福家村待滿了十五日。

  頭上的傷漸愈,除了偶爾還有些頭疼外,她已無基本無恙。從五天前開始,她就頻繁地往外面跑,把村子各處看個遍,想找出去的途徑,可全都無功而返。福三嬸說的進出機關她也已去看過,那是架設在懸壁上的木制吊降機關,主要部分已被損毀,從下往上看去,她只能看到懸壁上被風雨侵蝕得殘破的木軌,延申至懸崖上方雲霧之中。

  白雪嶺的懸崖高且險,懸壁岩石光滑如刃,難以攀爬,她無法從懸崖回去,俞眉遠就又將主意打到了福家村另一頭的山林上。

  然而這山林藏在白雪嶺的崇山峻嶺之間,沒有人踏出過,誰都不知道這山有多深多長,也無路可尋。深山老林,若貿然進了,反而容易在林間迷失。

  俞眉遠無計可施,沉默地回到村裡。

  在福家村待了十多日,她又是個陌生臉孔,村裡人早就都認識她了,一路上都是人對她指指點點。

  她不加理會,心不在焉地往回走著。

  「丫頭。」福三嬸見她路過,便推開自家的籬笆門,喚了她一聲。

  俞眉遠停步,衝三嬸笑笑。

  「你這丫頭怎麼成天失魂落魄的。」福三嬸抱著個包袱走到她面前,嘆口氣道,「還沒死心哪?」

  死心?

  她不能死心。

  「三嬸,我有非出去不可的理由,我不能留在這裡。」俞眉遠看了一眼歸來的路,回道。

  「罷了,我也勸不動你。只是你每天這麽跑來跑去,也不知道顧顧自家男人嗎?」福三嬸見她死心眼,就不再勸了,語氣一轉,半責道,「你這丫頭,都不心疼心疼魏小子?」

  「他怎麽了?」俞眉遠問道。

  關於魏眠曦和她的關係,她已經解釋過幾次,奈何無人信他們。小村人口簡單,兩人共處一室就算是夫妻,就算他們真不是,如今在村民眼中,也已成了夫妻。

  「你……」見她一然懵然,福三嬸心裡便替魏眠曦不值,「這些日子你家的事都是魏小子在操持著,你也不知幫襯幫襯?他每日在外頭打獵替你置換東西,回來又要生火造飯照顧你,你這丫頭也太不懂事了。」

  「……」俞眉遠滿腦袋都是尋找出路的事,哪有心思管魏眠曦。

  今日福三嬸這麽一提,她才忽然發現,從到這福家村開始,還真都是魏眠曦在照顧她。她所有的食物與屋裡一應物品,都是他白天與人進山打獵後換來的。她無心飲食,魏眠曦厨藝又差,他就用更多的獵物去換人家燒好的飯食。山裡水果精貴,一點點樹莓就要用整隻山鶏去換,這些在村民們看來,都是奢侈無比的事,他從沒猶豫過。

  她屋裡的被褥不知何時已經換成簇新的,也添了兩張凳與小八仙桌,小窗上也扯了粗布爲簾……

  屋子在變,她竟一點沒發覺。

  「拿著。」福三嬸見她啞口無言,又有些心疼,就將手裡包袱往她懷裡一塞,「我家老頭子年輕時的衣裳,還有些碎布頭和針綫,你拿回去改改給魏小子穿,他那身衣裳都快穿爛了。還有,我聽說昨天出去打獵時他被山狼撓了一爪子,你不知道吧?」

  俞眉遠真的不知道。

  她每天和魏眠曦說不上十句話,都是各做各的事。他不會告訴她這些,她也從來不問。雖在同個屋檐下,可兩人頂多也就是搭夥過日子的人,和上輩子一樣。

  唯一的不同就在於,他終於開始學著如何好好待她。

  ……

  今天打獵的收獲並不多,魏眠曦有些煩躁。進山大半日,他就捕到兩隻山鶏,還不够換頓正常的飯食。他想多尋一會獵物,可山裡的天暗得早,沒多久就要全黑,他只能回來。

  沉默地走到家門口前的小路上,他遠遠地就見著俞眉遠坐在屋外的石墩上。

  他有些奇怪,便快步走回。離得近了,他才發現她正低著頭在縫著一件粗布衣裳。衣裳鋪在她膝頭,她拈著針緩緩穿行於衣裳之間,動作很慢,落針也有些猶豫,但姿勢很溫柔。夕陽的餘輝落在她身上,在她低垂的眉目間染上幾分恬靜。他心那個毛毛躁躁的小女孩似乎一夜之間長大,嫁作君婦,爲他守了十二年光蔭,等他踏進她的世界,看一眼屬於她的寧靜和溫暖,還有愛情。

  後來,他看到了,幷且入了心,她却走了,只剩寂寥空庭,無人再笑。

  所有來不及的感動,這輩子成倍的涌來,堆叠如山。

  俞眉遠拉起一針,直起微酸的背。很久沒有穿針引綫,她的女紅早就生疏,拿針到底不如拿鞭子痛快,她在心裡自嘲一句,抬了頭。

  「你回來了?站在外面幹嘛?」一抬頭,她就看到魏眠曦。

  魏眠曦聞言踏進院子,將獵物扔到角落,蹲到蓄水的桶邊,舀水洗手。

  「今天獵物少,恐怕換不到什麼好東西。」他邊洗手邊說。

  「無妨。」她淡道,人已起身走到他旁邊。

  他洗好手站起時,就見她抖開件男人的粗布衣裳展在他身側。

  「三嬸給的舊衣裳,我已經改大了,你試試合不合身。你身上這衣裳也該換下來了,都發臭了。」俞眉遠面無表情說道。

  魏眠曦一怔,抬起手臂就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俞眉遠不知怎地想笑,唇上揚了些,冰冷稍融。

  「試試吧。」她又催了一聲。

  魏眠曦看出她的笑,有些尷尬,默不作聲套上衣裳。衣裳半舊,很柔軟,還有些木櫃子的味道。

  「你小心點,針還在腰上別著,我沒收線呢。」俞眉遠見他動作大,忍不住斥了聲。

  「哦,好。」魏眠曦道。

  攏好衣襟,捏緊腰,俞眉遠看了看,道︰「正合身,不用再改了。你脫下來我把綫收了你就換上吧。」

  魏眠曦小心翼翼脫下衣衫,生怕把衣衫扯壞。

  俞眉遠又笑了︰「魏眠曦,不過是根針,你用得著怕成這樣嗎?」

  他沒反駁,隻貪婪地看著她的笑。他怕的,是扯壞她親手遞來的衣裳,他小心翼翼的對待的,也只是她難得的片刻溫柔。

  她接回衣裳,又坐回石墩上收綫,魏眠曦就進屋,預備燒水。

  才踏進屋,他就愣住。小屋已被收拾過,桌上擺了小陶罐,裡面供了一大簇白山菊,角落裡的乾草上鋪了塊粗布,放了枕頭和薄被。

  灶台是熱的,他掀蓋一看,鍋裡已溫了兩碗菜,燉得嫩嫩的鶏蛋與鮮香的豆腐魚湯,水裡還有煮熟的玉米與紅薯等物。灶台旁的陶壺也是熱的,他取杯倒水,一股菊花淡香隨水飄出,他有些詫异地打開陶壺,見到水裡漂浮的山菊。

  輕輕飲了口水,那股香味從他舌尖暖到心裡。

  他一直知道,若她有心,就能將日子過得很好。

  可她如今無心待他。

  「前幾天謝謝你幫我。」俞眉遠已從門外進來,將衣裳遞給他,一邊道,「我向三嬸要了菜籽,你明天有空就幫我把後面的地整整,我把菜種了,你就不用老去找村民換。我想過了,既然都困在這裡,這些事也不能叫你一個人扛著。日子還得過,出路也要找,懸崖是上不去了,我們只能往山裡尋路。山太深,不知要多久才能探完路,我們要囤點乾糧,以備進山所需。馬上入冬了,我們等明年開春再進山會好些,你說呢」

  「好。」他飲盡杯中水。

  其實,留在這裡也不錯,起碼……她隻陪著他。

  年年歲歲,她終會忘記那個男人。

  ……

  俞眉遠是個說幹就幹的人,心裡拿定主意,她就不再仿徨。

  屋後的地被魏眠曦整平,她灑下的菜籽已經發出小芽,俞眉遠又在旁邊拓了塊地栽了些蘿蔔。食物雖不見多,但溫飽已不用愁。魏眠曦打回的獵物,都被她風乾收起,山裡冬天要下雪,食物短缺,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擺脫最初茫然後,她收起身上的冷冽,逢人就笑,轉眼就和村民熟稔起來,學著熟悉村裡的生活,福三嬸見她乖巧許多,也不再嘮叨,帶著她在村裡識人。

  日子一旦忙碌起來,她便很少有空閒去想外面的事。

  思念被壓下,只在她偷空時成倍襲來。

  秋日漸凉,山裡更冷,她習慣在午後坐在屋外曬一會陽光,摩娑著龍影玉,想自己何時能回到外面,想霍錚如今怎樣了。

  她以爲時日漸遠,自己會記不清霍錚模樣,可霍錚的容顔在她腦中却越來越清晰。她想得最多的,就是他的笑。

  每次想起他的笑,她都會跟著笑起。

  回憶幷不悲苦,思念却蝕骨。

  魏眠曦已經站在路口看了她很久,久到他有些麻木。

  過了一會,他見俞眉遠收了龍影玉,打算進屋,才又朝前邁步。

  「阿遠,快來。」

  俞眉遠轉身之際,見魏眠曦手裡捧著東西飛快掠來。

  「看。」他把手伸到她面前。

  他掌中窩了隻毛絨絨的小鶏仔,像團毛球。

  「哪來的?」俞眉遠伸手輕戳小雞的毛,絨毛拂過指尖,有些癢。

  「三嬸家的母鶏孵了小鶏,說是送我們幾隻。我把籬笆圍上,在院子裡搭個鶏捨,我們也養些鶏鴨吧。」魏眠曦溫柔道。

  「好啊。」俞眉遠點頭,一抬眼,就見他眼眸敞亮。

  看得出來,他很高興,臉上是難得的興高采烈,竟比打了場勝戰還高興。

  她覺得他陌生。

  「魏眠曦,你不挂念你的軍隊和你的母親妹妹嗎?」俞眉遠忽然問道。

  魏眠曦卻是一愣。

  他已經很久沒想起外面的人與事了,盤旋於胸的算計陰謀,難以甘心的生死,還有籌謀半世的爭鬥……

  似乎就這樣和她歸隱田園,終老山林,是個很好的選擇。

  他有些累了。

  沒有得到他的答案,俞眉遠不以爲意,她的問題只是隨心所致。

  從他手中捧回小鶏仔,她又問道︰「對了,你這兩天是不是身體不適」

  「怎麼這麼問?」魏眠曦跟在她身後往裡走去,不解道。

  「我聽你這兩天呼吸不大順,臉色也差了很多,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沉吟一番,問道。

  魏眠曦腳步頓收。

  「你是不是哪不舒服?」俞眉遠朝前走了兩步,發現他沒跟上,便狐疑地轉身。

  他的神色冷凝如冰。

  「阿遠,如果有一天我發了瘋,你就把我殺了,不用留情。」

  「……」俞眉遠訝然。

  ……

  俞眉遠發現魏眠曦身上的不對勁越來越明顯。

  他幾乎徹夜難眠,因爲怕吵到她,他夜裡索性不回屋裡,整夜都待在屋外。

  前天夜裡下了場大雨,到天明方休。俞眉遠起床出門時,就見他整個人抱著身子蜷在石墩前,淋得濕透,她嚇了一跳,上前察看時,他身體分明還在顫抖,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站起,一語不發地離開。

  從那天起,他的話就少了。

  前些天他還很喜歡和她說話,這兩天却沉默得離奇,俞眉遠往往要叫上他三四遍他才會回應一句。倒不是他不理人,俞眉遠發現,是他的反應變遲緩了。

  犀利的眼眸不再,他眸色變得混濁,臉色一天差過一天,因為無法入睡,他的眼窩深陷,看人時總要盯著對方許久,目光也顯得糝人。

  俞眉遠不知他怎麽回事,問了他也隻字不露,只說無事。

  「魏眠曦,你到底怎麽了?」想起他前幾天說的「發瘋」,她心頭隱約不安,趁他蹲在房前築籬笆時堵在他身邊問道。

  魏眠曦正拿著木錘把籬笆敲進泥裡,他抿著唇,死活不說話,手裡動作很快。

  「魏眠曦?」俞眉遠又叫了他兩聲,見他依舊沒理人,便一掌按住他的手。

  她用的力道幷不大,不料却叫他失手砸了木錘。

  這次俞眉遠大大驚訝了。魏眠曦是習武之人,常年握刀劍,手再穩當不過,可如今,他連木錘都握不牢,整隻手都在發抖,怎樣都停不下。

  「到底怎麽回事?」她逼問道。

  「够了!你別煩我!」魏眠曦臉色一沉,揮手甩推開她,滿眼煩躁。

  俞眉遠閉了嘴,冷眼看他。

  魏眠曦深吸幾口氣,忽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轉頭又道︰「阿遠,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沒事。我出去一下。」

  他似乎害怕面對她,又似乎在克制著什麽,說完話便霍地起身,跨過籬笆徑自往外頭跑去,遠遠離了她。

  俞眉遠只能起身,滿腹疑問地進屋。

  魏眠曦這一去,竟然徹底未歸。俞眉遠在屋裡等到油燈燃盡,都沒等到他。

  天微明時,她眯了一會,還沒睡覺,便聽到慌亂的脚步聲響起。

  「俞姑娘,快出來,你相公發了瘋,把村頭四叔的田全都毀了,你快去看看!」

  來人也不等她開門,撞了門就進來。

  俞眉遠一個激淩,徹底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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