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幾乎是剛進入密道沒多久,葉柏涵就聽到了裡面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哭泣聲。
那哭聲很是奇特,首先那聲音聽上去有點太尖銳了,有點像是小孩子的聲音,可是又帶著一種明顯的壓抑感,彷彿被什麼東西給阻擋了,葉柏涵聽得心頭一驚。
卻聽那魔修自由自語道:「怎麼膽子都這麼小呢?肝膽都嚇裂了,肉會變苦的……多浪費啊。」
葉柏涵聽到這感嘆,心裡有些猜測,又是心驚又是惱怒。他本來是打算觀察一下情況再決定如何動手的,但是屋裡殘忍的情景簡直超出了他的預想。
葉柏涵再不猶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擊對方,那魔修反應過來,想要反擊,卻不妨背後色希音如同幽靈一般閃現,直接用法器刺穿了他的下丹田。
魔修睜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態。然而在此同時,一縷神魂脫離了軀體,似乎想要趁人不備猛然逃竄而去。
葉柏涵卻早已防備著這一幕,神識擴展開來,瞬間就佈滿了整間密室。他的神魂素來強大而厚重,那一瞬間就直接把對方給絞殺。
絞殺的瞬間,葉柏涵自然而然地吸收了一部分的神魂碎片。但是吸收了之後,他的臉色卻唰地一下變得蒼白。
他的神情變化實在太過明顯,所以色希音問道:「怎麼了?」
葉柏涵搖了搖頭,回答道:「沒什麼。」
他只是接收了一些對方留下的記憶碎片,對於其中的內容感到幾分噁心而已。
被放在石桌上的孩子已經死了,而且還被分割成了好幾塊。不過從葉柏涵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腹腔內部,破裂的臟器。
他的表情驚恐,嘴吧卻被堵住,可以想像死前受到了多大的驚嚇。
葉柏涵明顯露出了難以承受的表情,輕輕地闔上了孩子的眼睛。已經被開膛破肚,自然是死得透透的了。
男孩會嚇成這個樣子其實並不讓人奇怪……畢竟葉柏涵在密室之中看到的場景已經太過殘忍和可怕。他只是覺得憤怒。
密室的另一側還繼續傳來低低的哭泣聲,色希音探查了一下,發現裡面還有五六個孩子。他便對葉柏涵問道:「還有活的。」
葉柏涵說道:「得想辦法安置一下。」
色希音說道:「怎麼安置?如果我們直接把孩子送回到父母身邊,很可能會驚動雲州的魔修,導致行蹤暴露。而且如果這傢伙的死暴露,但是這些孩子卻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邊,魔修未必不會從他們口中逼問我們的消息。」
葉柏涵想了想,覺得色希音說的確實是個問題。
他便說道:「既然這樣,就暫時找個地方把他們安置下來吧。找個遠一點的地方,等到事情結束了再送回來。」
色希音沒想到他這麼爽快,或者在色希音的認知之中,對方素來心善,很容易不忍心,沒想到葉柏涵比想像中的要爽快太多。
色希音說道:「我以為你會不忍心。」
葉柏涵回答道:「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色希音便說道:「話是這麼說,不過一般人都很難做到吧?我覺得你們正常人都很容易衝動行事。」
葉柏涵聽了,對已經理直氣壯把自己歸類為「不正常」人士的二師兄也有點無語。
他說道:「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我是有自知之明的。阿溪你放心吧。」
色希音沉默了半晌,說道:「我就是沒辦法知道你什麼時候會衝動,什麼時候不會,才沒有辦法放心。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是,我不是正常人,沒有辦法預測到那個理由,也不知道你下一步會怎麼做。就算我猜了,也很可能猜不到你之後的行動……所以,寧願你所有時候都冷酷一點更好。」
葉柏涵這是第一次聽到他這麼直白地敘述心聲,頓時愣了一下。半晌,他才突然開口說道:「我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但是阿溪,我很清楚一件事。如果以前的楚含江是個冷酷的人,阿溪你不會一直記得他,懷念他。比起當一個冷酷和只在乎自己的人,我更想要做一個會被人想念的人。」
色希音聽了,卻久久沒有說話。
葉柏涵等了一會兒,卻是伸出手來,抱了他一下,然後就去處理殘局了。
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葉柏涵本來是想利用這群人和林墨乘的矛盾來引起雲州的內亂,但是他卻沒忍住,直接動手殺了這個魔修。
這就導致一開始定下的計劃變得完全不可行,葉柏涵必須想出一個新的計策來掩蓋和利用這件事情。
事情變麻煩了,但是葉柏涵並不後悔。他心裡有自己的原則,一直知道什麼事情可以妥協,什麼事情不能妥協。
生活總是讓人一步一步地妥協,在這一點上葉柏涵也沒有例外過。他的上輩子本來就稱不上順心如意——父親出外打工,一去不回,令他幾乎記不起對方的長相;母親操勞過度,突然病故,只在他的記憶裡留下一點餘溫。
後來好不容易以優異的成績一路靠拿獎學金考上了大學,結果高考前夕,從小養育他長大的爺爺中風半身癱瘓,為了不連累孫子,竟然直接一頭撞死了。那幾乎令葉柏涵的世界塌陷了大半,也直接導致高考時葉柏涵發揮失常,雖然考上了志願的學校,卻不得不被調劑到了並不理想的專業。
但是即使遭遇到了這一次次的挫折,葉柏涵也從來沒有覺得生無可戀過。或許就是因為瞭解到生死無常,他才皆盡可能地去發現生活之中每一點美好,盡量去珍惜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是死過的人。死亡對他來說,是一次即使不想要卻仍舊不得不去接受的離別。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強逼著自己不去畏懼死亡。
就因為死亡是如此殘忍和無法反抗,所以人才要向死而生。
從畏懼死亡,憎恨死亡到接受死亡,這是葉柏涵在心靈上做出過的最大妥協。而除此之外的妥協,他也做出過許多。
一個成績優異卻家境困難的少年,在成長過程之中總會遇到各式各樣的難題。葉柏涵很早就知道了,並不是所有難題都可以依靠人力來戰勝,更多時候,你只能妥協,妥協,再妥協。
而回顧自己的年少,他覺得自己最幸運的地方,和最大的優點,就是妥協得比所有人都要慢,都要來得猶豫不決和反覆思量。
有人一次失足,就從此破罐子破摔,一落千丈。葉柏涵卻是每一次跌倒,都會尋找一個更好的行走路線。他學會了繞路,學會了避開艱難和險阻,甚至學會了採取一些原本自己倔強著不肯使用的手段。
……可是卻總有那麼一些路,是他寧肯繞遠路,走得更加艱難崎嶇也不肯去走的。
韓定霜曾經覺得葉柏涵太過隨波逐流,但他卻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捨棄和放棄的東西越多,正說明了他需要堅守的東西越少。
因為少,所以更加堅定。
葉柏涵不後悔殺了那魔修,因為這是他對自我的堅持與實踐。有些東西可以利用,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不可以。
不過,他也不想因此損失了擾亂魔道內部的機會。
他盡量冷靜地思考了一下,然後決定了接下來的對策。
葉柏涵跟蹤對方,本來是想偽裝林墨乘的探子打草驚蛇,以這種方式引得這群人以為事情暴露,進而不得不主動動手以求自保。
但是現在人已死,他顯然就要換一種方式了。葉柏涵思考了一下,就想了個主意。他先把小孩子們全部弄暈,扔到了飛梭上,然後就開始搜查密室裡的點點滴滴。
最後還真被葉柏涵找到了那魔修的一些筆記。看到筆記的時候,他表情難看。色希音在他身邊掃了一眼,卻是開口說道:「人肉密錄……這傢伙……還挺有情趣的。」
葉柏涵說道:「……阿溪,這不好笑。」
色希音頓了一下,然後正色說道:「我知道。不管怎麼說,我們也是有腦子的族群,像一些沒腦子的惡魚一樣以同類甚至後代為食,確實是又蠢又沒用。」
葉柏涵愣了一愣,然後奇妙地領悟到了色希音的意思。
色希音的意思大約是,那魔修屈從於食慾而對同類的幼童下手,實在是既愚蠢又缺乏意志力。但是葉柏涵覺得吧……食人肉者本身一般都不是受到食慾所驅使,而是有更深的慾望。
比食慾更重要,也更加醜陋的慾望。
但是色希音雖然思路有微妙的偏差,最後的結論卻依舊是直指核心。不管對方是出於什麼樣的慾望,這種行為都愚蠢而醜惡。
葉柏涵沉默了許久,說道:「我其實不明白……難道這就是小師叔想要的結果?伽羅山的同門們難道會比這些東西更難以忍受?」
他小時候也是聽著醉夢遊仙的故事長大的。在民間傳說之中,林墨乘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很多行為飄忽莫測,但是……絕非惡人。
林墨乘有他自己的行為準則,或許我行我素,但更多卻出於真性情。葉柏涵曾經覺得他性情過於偏激,但那也與惡無關,只是道路不同而已。
然而這一刻……他卻又很難這樣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