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兩人的對話引來了他人的注意,卻問在說什麼事情。
葉柏涵便笑答道:「尊者有一禪機,要考我一考。我說我答得出來,他偏不信。我們打了個小賭。」
便有人笑著說道:「修禪者竟然還打賭,甚是不該!不該!」說完之後,卻繼續說道,「不如加我一注?」
葉柏涵也笑了,回答道:「方纔還說不該,此時卻又要自己下場了。」
那人搖頭晃腦,說道:「雖然下注,我並非為賭,只為博君一笑,自然無不可。」
葉柏涵說道:「怎麼說都是你有理,我卻是要認輸了。與你實在是爭不得。」
卻有人說道:「所以是打了什麼賭?」
那尊者便說道:「是這樣的。我目前有一難題,困惑不能解,求助上師也並無大用。見葉先生總有通透之言,便想求助於他。」
然後他便說起了自己的難處。
「我早年有一至交,是自小一同長大,可以托付後背的好友。後來在一次秘境探索之中遇到了洪荒巨獸,我好友為了給我解圍,用了拚命的招數,最後與那巨獸同歸於盡。我保留了他些許殘魂,送去了轉生,投生於故鄉一位親眷人家。」
「十餘年過去,他也已經長成。我本來想要接引他繼續修道,他卻有了心愛的姑娘,也不想離開家。這十餘年來我一直等著接引他重新入道,了卻因果,若是不能,怕是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修行都會進境緩慢。但是另一方面,他前生自幼失怙,而今卻家庭美滿,我若是強行要帶他修行,又不似報恩,反而似是結仇了。」
凡俗與大道,對於修行者來說有時也是難以抉擇的事情。對於大部分修士來說,既然選擇了修行,就表示心向大道,自然也是選擇了捨棄凡俗的。
不過即使如此,若是完全棄世俗倫理於不顧,又顯得太過無情,如同入了魔道。禪修講究的是一個因果分明,一個問心無愧。一個人若能做到天生無情,那也就罷了。若是明明不能卻非要這樣做,那麼很可能埋下禍根,成為心魔的契機。
所以修正道者,對於世俗親緣還是要盡可能進行比較妥當的處理的。
事實上,很多修行者或多或少都會遇到類似的問題,只是具體所對的人和事不同罷了。所以當尊者這樣說的時候,就有人問道:「尊者以此事問過上師?不知道是哪位上師,又是如何說的?」
修士回答道:「我請教的是我宗的清海上師,上師對我說,凡生百年,轉瞬即逝,順其自然即可。可是若是順其自然,待其蒼老年邁之時,就算他再想修道成仙,卻也是不能了。如此我又要再送他去轉生……然而即使如此,等到來世,他也未必就願意隨我修行。」
葉柏涵聽了,說道:「若是這樣,我想問問尊者,您是希望了結因果,還是希望能再續前緣?」
修士:「!?」
這個問題實在太犀利了。修士本人原本並沒有真正從中細想過,然而此時聽到葉柏涵問起,卻猛然有當頭棒喝之感。
他細細想過之後,說道:「情理上,我是想要了卻因果的。不過,畢竟多年情誼,不捨肯定也有一些。」
葉柏涵說道:「那麼,糾纏尊者的,到底是因果,還是執念,尊者自己能分清嗎?」
修士沉默半晌,才說道:「……我明白了。」
葉柏涵繼續說道:「若是為因果,人一生中不可能無所求,所以要了結因果多的是機會。尊者不過是單方面覺得唯有引領他入道才算是了結,與其說是為了結因果,還不如說是一種執念。」
他又說道:「何況,因果本是互相轉換的。若說令友當年救您是有恩於尊者,然而他願意犧牲自己出手相救,其中必然又有因。因因果果無限倒轉,是為禪道。既然如此,追因索果並無意義,因為時機到時,因果自然會自己找到著落。」
修士沉默半晌,卻記起了許多陳年舊事。他故友家中貧寒,幼時多受到他雙親的照顧,所以,那未必也不是從一開始就早已埋下的因。
這樣一說,他心中的重擔倒是有些卸下來了,說道:「受教。」隨後又以神識傳音,說道,「先生想要的東西,我來日就送過來。」
葉柏涵頓時露出了笑容,點了點頭,卻什麼也沒說。
之後葉柏涵便向人展示了這段時間繪製的萬佛錄,又說道:「這段時間,我有心想要為這些佛陀塑出偶像,諸位若是有興趣,過一段時間可以來看。」
他雖然靈力被封,體格卻還是修行者的體格,所以做起一些製器,冶煉,雕塑的活計並不費力,只是無法將之製作成法器罷了。
即使如此,葉柏涵也沒有閒下來,接下來的時間裡,他還真根據已經製作好的萬佛錄製作出了一座坐佛牆,引得許多人前來圍觀。
坐佛牆完成的那一日,之前與葉柏涵打賭的修士也送來了之前與他說好的丹藥。當時人來人往,所以一點小物件倒是並不惹人注目。
相對來說,更加惹人注目的顯然是那座坐佛牆,繁複的雕刻並不是最為引人注目的,反而是上面雕刻的各種符咒和法陣看上去更引人思索。葉柏涵借助了一些佛教的標誌,設計出了一個更加奇妙的複合陣法,使整面坐佛牆就暗藏了引人思索的暗示和禪機。
然而遺憾的是,它仍舊不帶有法器的作用。因為葉柏涵本身無法使用法力,所以即使坐佛牆的一切都已經符合法器的標準,但是只缺乏靈力灌注這臨門一腳,它最後也沒有成為法器。
這面坐佛牆依靠著戲本和萬佛故事的餘威,引來了很是不小的關注。機緣巧合之下,都琅閣的管事也一度前來探看過,結果看到中央的大佛時,整張臉都是臉色大變。
葉柏涵看他匆匆離去,回頭掃視了一下四周,注意到無論管事還是侍從都並沒有關注到這不相干的一位訪客,頓時便也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只是繼續與來客說話。
然後在這熱鬧的時候,林墨乘回來了。
他見到園中熱鬧的景象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不過大致確認過情況之後,他並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而只是混在人流之中穿過堂屋進了後院。
隨後他便質問管事:「這是怎麼回事?」
管事大致與他說了一下情況,這時紫鱗王也出現了。林墨乘表情陰鬱,說道:「你人在這裡,怎麼會給他機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紫鱗王便攤手道:「我能怎麼做?他真的只是寫寫戲本,畫畫人像,刻了些木雕,完全沒有在與外面傳信的跡象……這些人不過就是看了戲本,來湊熱鬧的禪修罷了。強行阻止倒也不是不行,但由他去這句話,可是你說的。」
林墨乘說道:「他真的沒有與人私傳什麼?」
紫鱗王答道:「我一直看著呢。他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來往的人也都是初識的泛泛之交,我不覺得他會對這些人托付信任。一些送來的禮物,你家管事基本上全搜檢過一遍,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林墨乘沉默了一下,說道:「可任由他這樣動作下去,事態遲早會失去控制。」然後他沉默了一下,說道,「是我小瞧他了。既然回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就由我來解決吧。」
紫鱗王皺了皺眉頭,知道林墨乘這是對自己之前的放任感到不滿意。他挑了挑眉,卻沒有說什麼,看了看外面的天光,突然化出魚尾竄出了門外。
他消失在了池塘的方向。
鮫人族即使使用乾坤挪移術也要通過水,林墨乘神識掃瞄了一下,發現他已經消失在了宅子裡,想來是離開了。
林墨乘也不在意。
相比之下,那個被眾人所包圍的美貌青年才是他接下來要對付的重點。
這次回來,林墨乘仍舊不管三七二十一單方面地強行與葉柏涵同床共枕。不過因為從頭到尾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情,青年這次的反應就冷靜多了。
雖然仍舊有一些不適應,但是至少不至於徹夜無眠。
他的乖巧反而讓林墨乘有些不安,總覺得有種暴風雨前的平靜的感覺。
林墨乘便說道:「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不過,柏涵,一切都是沒有用的。你知道嗎?你用盡心思促成的會盟……已經解散了。」
葉柏涵聽了,雙瞳在夜色中閃爍著光芒,靜靜地盯著林墨乘,說道:「我並沒有費盡心思……師叔,那是各派自己做出的決議。」
然後他頓了一下,說道:「若不是如此,也不至於解散得如此輕易。」
林墨乘有些意外,突然伸手抵住他的下巴,強迫葉柏涵抬頭看自己,然後說道:「你這語氣,彷彿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一樣。」
葉柏涵說道:「我不曾預料到,只是看出來了。中原各派之間的矛盾太大了,甚至已經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所以……對於有些門派看來,或許比起魔道來,更重要的反而是彼此勢力的重新劃分。只要師叔你許諾給他們足夠的利益,他們也不會顧及魔教與否,便願意倒戈相向。」
林墨乘說道:「既然你都已經想清楚了,為何還要垂死掙扎?」
葉柏涵的雙眼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語氣沉穩地開口說道:「因為真正的意志,從來只在形式之外。而反抗魔道的真正力量,從來也不是什麼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