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其實天晴娘自然是沒有生命的，甚至於哪怕作為人工智能，哪怕竭盡全力地給她模擬出擬人的形象，她的思維方式距離「有生命」還是十分遙遠。

　　只是那3D動畫做的實在是太好。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個動作，卻微妙地表現出了很多細節，讓人有種生動的感覺，才會令林舒與居銘豐產生這樣的錯覺。

　　白馳文對林舒說明道：「表情神態大概就這樣了，沒法做得更加細緻，因為再細緻就必須加上情緒判斷的數據，會大大增加數據庫的數據量。我只設定了四種情緒，就是正面情緒，負面情緒，中性情緒和疑惑情緒……」

　　他這樣說著的時候，一一調出了相應的情緒表現，展示給林舒和居銘豐看。

　　之間屏幕上的天晴娘一會兒微笑，一會兒皺緊了小臉，一會兒眼神純淨地望著屏幕前的眾人，一會熱又咬著手指瞪大了眼睛露出疑惑的表情……

　　雖然只有幾個表情，但是每一個卻都做得嬌俏可愛，生動活潑，讓人心生喜愛。

　　說實話，這動畫比林舒預想之中做得好了太多。在他原來的預想之中，這時國內一般美工能做出的最多也就是一些仿日式的Q版模型。

　　不是說日式模型不好看，而是此時的日式模型實在太過氾濫，而且過於標準化的賣萌設計其實並不會讓人覺得特別印象深刻。

　　而3D版的天晴娘卻並不會給人這樣的感覺。她整體的設計風格就不走日漫風，顏色風格比起清亮明媚的日漫風格來說要厚重很多，整體給人的感覺也更偏向三次元而不像二次元。色彩構成偏向油畫，只是沒有油畫那樣鮮艷，但是特殊的光影效果卻讓她從皮膚到服裝看上去都非常有質感。

　　3D天晴娘的整體形象更像是一個面貌秀美的混血蘿莉，而且是個整體氣質就讓人覺得非常舒服的蘿莉。她的五官總體上還是偏向東方人的柔和，只是在鼻樑和眼睛的部分要稍顯深峻，令人一見驚艷。

　　這人設未必完美，卻極為有特色。而很多時候，各種商品設計之中，最難得的就是這分特色。

　　林舒便開口問道：「……這個外形設計是誰做的？」

　　白馳文說道：「我們部門的譚願。這是她獨立完成的外形設計。我們之前讓不少人提交了設計方案，不過只有她提交的這版特別讓人眼睛一亮。其實我覺得要是給天晴娘配支糖葫蘆更有感覺……不過周哥不同意。」

　　幸好他不同意，林舒想，否則天晴娘非得變成吃貨不可。每隔一陣子讓天晴娘換個零食之類的，這事兒白馳文絕對幹得出來。

　　林舒默默記住了這個叫譚願的女生，心裡想著以後有類似的活完全可以重用一下對方，然後繼續聽白馳文介紹起了進階版天晴娘的功能。

　　白馳文說道：「為了為之後的引擎程序智能系統做準備，我們在進階版的天晴娘身上加入了新的設定。進階版的天晴娘人設本身是以虛擬的世界作為背景，她的自我定位是虛擬世界的引導者……但是事實上她自己也會是遊戲引擎本身，所以我們梳理了她的知識體系，讓她的邏輯處理方式更符合引擎規則，而不是符合現實的邏輯。這樣清理掉一部分數據之後，系統也能更精煉一些。」

　　「在引擎之中，天晴娘的智能系統主要負責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她要控制NPC的智能化反應，在特定的規則內讓每一個角色做出人性化但符合遊戲規則的反應；第二個部分就是作為主程序的引導角色和玩家進行交流互動。所以我們需要為兩個情況設計不同的規則通道。」

　　林舒點了點頭。

　　到了十幾年之後，似乎也有很多人以為，虛擬網遊之中的智能NPC都是獨立的有自己人格的數據流，甚至還會迷戀某個虛擬人物到死去活來。

　　林舒不知道幾百幾千年後的科技會怎麼發展，但事實上，到他開始做虛擬網遊的時候，任何智能NPC也還只是人工智能系統的一個表現通道。他們和主系統同享一個資料庫，同享一套邏輯規則，只不過會根據人設而展現不同的性格。

　　但是即使如此，性格的數據流依舊不過只是一條規則數據而已，光是性格數據是無法形成一個完善的擬人智能的，可惜很多玩家根本就不肯理解這一點。

　　就像明知道電視上的偶像很多都是演出來的，但是還有無數的小男生小女生前赴後繼，迷得死去活來。虛擬偶像也是如此，即使很多人明知對方只是程序，卻依舊免不了把對方當做真實的對象，對其投入感情。

　　所以後來一些知名網遊的人氣角色被獨立出來，天真的粉絲們都認為是對方的數據流被拯救了，而現實其實就是遊戲主系統的數據被複製了一份，剔除了一些無關的數據之後，採用特定的性格設定重新呈現在眾人的面前。

　　在一個程序中，不管出現多少NPPC都不過主程序的一個表現形式。但是哪怕是使用同一套性格規則的NPC，只因為其外形人設不同，在玩家之中就會有完全不同的評價，就這點來說林舒也覺得很無奈。

　　後來有些遊戲商未來為了更強力地圈錢，會試圖製造出極為完美的人設，可惜很多玩家並不是只要人設完美就會買賬的，蘿蔔青菜還各有所愛呢，何況是「偶像」這種東西。

　　當然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之後就到了暑假。

　　暑假期間，林舒終於有些像是星澤老闆的模樣了，每天都會日常性地到星澤來上班。不但如此，他還自己主動參與了新引擎的全程研發。

　　公司裡面有很大一部分之前只是聽說了公司的實際擁有者是兩個小孩，又或者見過林舒和居銘豐一兩面。但是因為平日實際的管理者是鄭方成，所以倒是並沒有對於這些事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多數就是在心裡腹誹兩句富二代而已。

　　然而當林舒和居銘豐真正長期在公司出現並且開始如所有其他人一樣上班時，不少人的內心卻幾乎是崩潰的。

　　我擦，這豆丁在敲代碼！？這個子坐椅子上都得墊高了位置他真的會敲代碼嗎？媽呀，這速度真不是在隨便亂敲嗎他幾乎都是不需要停下來思考和看模組設計規則的，這手指的速度都抵得上打字員了好不好……等等等等。

　　但是無論如何，林舒卻並不理會所有人是怎麼想的，始終十分鎮定地管自己抓緊一分一秒工作著。

　　周帆對於林舒的本事雖然之前也已經有所瞭解，但是終究還是有限。而當林舒真真正正體現出他的實際能力時，周帆才感覺出了驚愕和疑惑。

　　他和一直覺得理所當然的杜思彤與鄭方成不一樣，甚至與性格比較內斂而什麼都不會說出來的荊和也不一樣，周帆不相信天底下有生而知之的天才，也始終堅持知識和技術都是需要積累的。

　　所以他對林舒的能力頗有些驚異和關注。

　　他認為林舒的表現很不正常。

　　不過這點疑惑，對比周圍那些小年輕們「穿越」，「重生」，「借屍還魂」，「千年老妖」……等等的千奇百怪傳言就相當不值一提了。周帆聽了幾天手下員工們的閒聊，卻是每天都聽出了一串黑線，反而突然覺得林舒的情況其實也沒誇張到那種玄幻的地步。

　　林舒雖然只是一個小孩，但是他加入研發之後，楊帆這一組的工作卻是迅速開始突飛猛進。

　　不但工作效率提高了，林舒就連搜尋BUG和解決BUG的速度都比技術部的一般員工來得輕鬆和快捷。很多問題，他總是稍微掃一遍相關代碼，就能迅速地發現哪裡出現了問題。

　　周帆自然是覺得越發驚訝，林舒卻沒有十分在意。哪怕覺得他不正常，只要周帆沒有抓到時機的證據，就不可能做出太過荒唐的判斷。

　　而林舒身上其實並沒有什麼切實的證據來給周帆抓。

　　這種情況下，新引擎的研發工作幾乎每天都在快速進展。其實說句實在話，林舒對於遊戲制製作的經驗和技能熟練度可能比整個公司的任何一個人都來得高，所以對於很多BUG和設計漏洞都可以很快地反應過來，並且迅速找到解決方案。

　　這才是他本人在自己人生的第一周目切切實實積累的技能和優勢。

　　這種情況下，新系統的引擎雛形以一種十分有效率的方式被建立了起來，已經確定了基本的主體元素，模組銜接方式，任務和劇情體系，只有戰鬥系統和感情交互系統目前還決策不下。

　　目前策劃組對這兩方面都有不同意見——作為ARPG類遊戲，要不要加入感情交互系統，如果加入的話又要做到那種程度？戰鬥系統要怎麼做？應該做鎖定目標類型的，還是不鎖定目標類型的？是做目前國際上更加流行的不存在敵我判定狀態的，還是做國內比較流行的存在敵我判定的？

　　策劃組內部對於要不要在ARPG系統之中加入感情互動系統有著很大的爭議。有人表示未來引擎的情感互動系統是非常出色的賣點，捨棄了這部分是非常蠢的行為。但是也有人表示之前第一版未來引擎的感情互動系統太過複雜，根本不適合乾淨利落，以冒險和戰鬥為主線的ARPG式職業。

　　雙方都十分堅持各自的想法，策劃部和技術部每天吵得火氣四冒，彼此據理力爭從今年的國內外遊戲史一路吵下來，又吵到今年上線的眾多網遊和單機，爭議哪一種形式更加受歡迎和符合主流玩家的喜好。

　　林舒為了制止雙方時不時迸發火花的爭論，最後決定聚集兩個部門召開一次專門的會議，來定下這兩項爭議。

　　他提前一天通知了這件事情，眾人聽了，卻是交頭接耳了一番，然後就開始商議起來。或許因為制定了討論的時間，這一天辦公室的氣氛倒是顯得出乎意料地平和，也沒有人再為這個問題爭議。

　　但是眾人之間的商議和討論卻更多了。當天下午，林舒和居銘豐工作告一段落之後，還繼續在辦公室討論了一下之後的計劃，主要是討論要不要主動去研發一些硬件設備的問題——事實上，林舒和居銘豐都認為自家是遲早要從軟件摸索到硬件的。在近十年之後，大部分的虛擬網絡軟件公司都必然是軟硬一體的，因為不能掌握光腦和生物腦技術的公司，最終大多數都會變成純粹的軟件商，而且會被排斥在虛擬網遊和虛擬實境這方面的市場之外。

　　而現在的問題是——什麼時候介入？

　　虛擬實境技術的興起，也是在林舒上大學以後了。而普及就更遲了，林舒現在按部就班地上學讀書學技術，畢業之下開公司，都有充足的時間趕上虛擬實境技術的興盛期。

　　但是林舒手頭明明有相應的一些關鍵技術，如果投入使用肯定能加速整個技術的發展，沒理由敝帚自珍。

　　唯一需要斟酌的就是什麼時候出手。時間早了，消耗太大。時間晚了，沒法抓到先機。

　　兩人就這情況商量了一下，後來看時間差不多，才決定出去找點吃的。結果除了走廊時，卻發現策劃部和技術部都還燈光大亮著。

　　客服部和技術部燈光大亮對於林舒來說是毫不稀奇的，因為這兩個部門都是經常被動加班或者主動加班的部門。策劃部的加班倒是比較少見——他們多數習慣把工作帶回去做。

　　林舒有點好奇，就走到策劃部看了兩眼，結果就看到技術部僅有的兩個女生譚願和朱薇薇正和策劃部的兩個男女在一起，正圍在方桌旁邊正在說著什麼，還開著手提不停地搜索著什麼，另一邊的另一個女生就在一個本子上不停地記。

　　林舒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六點半多了。即使是客服部，此時也就只有一個人在留守，其他人都去吃飯了。他想了想，到底沒有驚擾對方，就跟居銘豐出去吃飯了。

　　結果第二天開始開會之後，林舒愕然地看到技術部的宅男們抱進來一大堆的遊戲碟片，然後架上了自己的手提電腦。而策劃部的宅女們則連眉頭都沒有抽動一下，只是各自在桌上放下或厚或薄的一疊資料，然後抱胸臨陣以待。

　　林舒便坐在會議桌前面的右側，開口說道：「關於新引擎的設定目前似乎很有爭議，所以我希望聽聽雙方的意見，然後決定設計的走向。今天這個會上，不管大家有什麼意見，都可以盡情地提出來，然後我會參考雙方的意見決定最後的方向。」

　　「目前需要討論的主要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未來引擎ARPG版本要不要加入感情互動系統；二就是戰鬥系統打算採用什麼樣的形式。」

　　「先討論第一個問題——要不要加入感情互動系統。說起來，我知道這次你們應該都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所以這次會議我們不按部門坐，我們按照各自的立場來坐。這樣也方便我更容易看清你們的立場。支持加入感情互動系統的人請坐左邊，不支持的坐右邊。我給你們一點時間，大家各自調整一下座位。」

　　然後林舒就給了眾人三分鐘時間交換座位。

　　結果這一交換就有了出人意料的結果——周帆身為技術部的頭頭，直接跑到了左邊，而白苗平日一副我要蘇爽我就愛蘇爽的態度，此時卻一屁股坐到了右邊。

　　而他們的部門同事大部分和他們都是相反的選擇。

　　當然也有相同的。策劃部還有一個男職員兩個女職員跟著白苗跑到了對面，而技術部唯一的兩個女職員反而跑到了策劃部的陣營。

　　總之這立場相當混亂。白馳文看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的白苗，低聲嘀咕了一句：「小心杜姐回頭給你小鞋穿……」

　　結果被白苗用文件輕輕敲了一下頭，說道：「思彤才沒有這麼小氣。我們這是為了自己的意志和思想而戰，沒什麼私人感情的。」

　　白馳文才不信她呢，再一次輕輕嘀咕道：「你哪根筋不對？平時不是很喜歡在遊戲裡大殺四方和左擁右抱的嗎？」

　　白苗說道：「喜歡蘇爽是喜歡蘇爽啦，但是純蘇爽的東西我看的玩得多了，真說起來也就那樣……我們的遊戲，我反而不希望被做成那樣。」

　　白馳文這才驚奇了，說道：「為什麼？」

　　白苗說道：「因為太過萬事如意，是沒法打動人心的。不是我說，這世界上的事情，哪有全部都遂心如意的？就是因為難得所以才有人念念不忘。一個遊戲有一個爽點，兩個爽點會讓人覺得爽。一百個兩百個爽點……就只會讓人覺得膩味了。我們做遊戲也是這樣，要做養成就做養成，做角色扮演就做角色扮演。兩者的賣點根本不一樣，想要左右討好不是找死嗎？」

　　白馳文頓時對她刮目相看，說道：「沒想到姐你還有這樣的見識。」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不對味呢？白苗聽得一臉黑線，簡直不知道白馳文這到底是在誇自己還是損自己，半晌，咬牙切齒說了一句：「你找死呀？」

　　白馳文立刻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閉上了嘴。

　　但是當會議正式開場的時候，雙方的攻勢卻遠不如白苗這樣輕鬆自如和輕描淡寫。

　　一開始林舒問誰先開始說的時候，雙方還是互相推讓了一下的。結果還是荊和性格直接，不耐煩繼續推讓下去，所以在杜思彤又推讓回來之後，就沒有再繼續下去，而是開始讓人搬上來了一大摞的遊戲碟片。

　　都是帶了外盒包裝的遊戲碟，荊和讓人一一把遊戲碟分發了出去，然後林舒就看到了這些碟片的名稱。

　　《三國無雙》系列，《古墓麗影》系列，《生化危機》系列，《輻射》系列，《暗黑破壞神》系列的……全部都是知名的動作類角色扮演遊戲。

　　發放這些遊戲的程序員問道：「請問有多少人玩過這裡面的遊戲？」

　　眾人紛紛表示玩過一些。

　　程序員便說道：「那麼請問，如果在這些遊戲裡面加上一段或者幾段可以攻略的感情線，你們願意嗎？」

　　會議室之中頓時沉默了一下，然後周帆說道：「當然不願意，因為這樣的遊戲本身定位就是在於爽快地打鬥……但是，小李，我們要做的只是這樣的遊戲嗎？」

　　小李頓了一下。

　　周帆說道：「我想我們都有共識，我們要做的是ARPG類型的遊戲，卻又不僅僅只是ARPG類型的遊戲。如果作為對比的話，我認為我們做的是一個更加全方位的遊戲，而不是僅僅依靠打鬥爽快來讓人作為發洩的遊戲。」

　　「我承認你舉出的都是一些很經典的例子，但卻是一些經過精心過濾和挑選過的例子，否則你怎麼不舉《巫師》系列，不舉光榮的其他遊戲比如《太閣立志傳》，《三國志》和《大航海時代》？不舉《龍騰世紀》，《神鬼寓言》等遊戲？」

　　「就拿《龍騰世紀》和《神鬼寓言》來說吧，這兩個遊戲其實都在感情系統上下了很大的功夫，雖然努力的方向不同，但是態度是一致的。這兩個遊戲開放了主角的自由戀愛選擇，甚至還非常新潮地開放了同性戀愛的選項。不過《龍騰世紀》的劇情性更強，而《神鬼寓言》的自由度更高。」

　　「然而不管是哪一作，其實都是十分經典和受到推崇的作品。感情系統非但並不是它們的扣分項，反而卻是加分項。所以本質來說，小李你的例子就是偏頗而片面的，不能作為論據。」

　　白苗聽周帆說完，環顧四周發現旁邊的人要不都在皺眉思索，要麼就是在竊竊私語地說著什麼，而小李嘴唇蠕動了一下，卻是一時沒能開口，便咬了咬嘴唇，開口說道：「周經理，其實在我看來，感情系統不等於感情線。我認為一個好故事，就像一本好小說，本身就應該有一個固定的劇情走向，而不應當是模稜兩可的。」

　　「比如仙劍奇俠傳系列，仙一和仙四的經典，其實就在於它的不可改變和悲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