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千萬

　　林舒並沒有直白地把這樣的道理用語言描述。

　　這一年開始學著賣情懷的遊戲實在太多太多了，多到幾乎呈現覆蓋狀態。這並不奇怪，在盜版文化橫行的過去45年裡，太多文化死於盜版；在盜版遊戲橫行的過去25年裡面，太多理想和熱情死於現實。

　　而越到後來，還能夠存活下來沒有轉業的遊戲組，都學會了賣情懷……或者說賣可憐。告訴你沒有你買下的那場電影票，我們的事業就沒有未來；告訴你沒有多少份正版的銷售量，我們就無法進行下一輪的研發。

　　林舒並不喜歡這種方式，因為那種姿態顯得太過可憐和狼狽。他從來不是會顯露這樣姿態的人——商業上擺出這種姿態並無害處，但他目前手下沒有宣傳部門，才不要自己做出這樣的企劃呢。

　　但這並不表示他沒有想法。

　　對於林舒來說，原創遊戲平台並非他能夠作為起點的唯一項目，但是卻是他選擇了對抗盜版的項目。這是最適合把更多的人拉入這個行業的台階——降低商業遊戲製作的台階，同時擴大職業或者業餘從業者的人數，是他想到的，能提前復興單機遊戲業和促進版權發展的最有效手段。

　　接下來的發展就十分順理成章了。

　　6月17日，未來遊戲引擎Level 1上線，當天晚上，各大論壇就為了平台和收費標準吵翻了天。但是即使如此，林舒賬面上的數額還是以驚人的速度增長著。

　　6月18日，關於引擎的收費標準就被很是譴責了一番，而這正是林舒所預期的，他默默地圍觀著事態發展，哪怕被人身攻擊，也沒有開口說什麼。

　　6月18日晚上，爭吵進入高潮，雖然已經有人開口表示遊戲平台並沒有搞出雙重的收費機制，但是並沒有被人重視。

　　當天晚上，林舒上官方微博發了一條訊息，並沒有對於其收費的方式進行辯解，而是發了一條和過去25年遊戲業發展相關的統計長微博。

　　他列出了數百個過去曾經出現過的遊戲，每個遊戲都列出了研發日期，發售日期，和最後遊戲組或者遊戲公司解散時間。有些並不能精確到日，有些甚至不能精確到月，但是這已經足夠表達出他的意圖。

　　所有已經不再存在的公司或者製作組都被以紅色標注，而寥寥幾家還存活的國內公司則以黑色標注。但事實上，整張圖片其實卻顯出了祖國江山一片紅的殘忍風景。

　　@了殘存的那幾家遊戲組和遊戲公司的同時，林舒同時也@了那些雖然殘存以及轉向了網絡遊戲或者其他的公司。有些官方微博轉發了，有些沒有。

　　但是這影響力卻已經足夠了。

　　後面的反轉自然是在預料之中的，關於未來引擎的事情並沒有爭執很久，因為原資料轉免費，而原序列號變成引擎序列號的事情在之後幾日很快就被傳揚開了。林舒巧妙地利用了這時間短暫的誤解和一部分的讓利，在反轉局勢的同時給只有兩人的遊戲組刷了一截好感度和話題度。

　　除了刷品牌好感度之外，這段風波也迅速封了一些人的口，避免對方再也收費模式攻擊林舒——因為就本質來說，林舒製造的新收費模式其實擁有很大的利益前景，很容易引來攻擊。

　　但是林舒主動給自己製造了一個破綻，造成有可能兩次重複收費的假象，引來眾人的攻擊。這對他有不少好處——其一就是這次攻擊反轉之後，被打臉者之後就會失去以同樣的論點攻擊未來遊戲組的立場。

　　果然，在這個大反轉之後，原本最容易引來攻擊的遊戲平台銷售模式卻幾乎沒有引來什麼責難。一來是因為銷售程序的定價其實看上去還是比較合理和低廉的，二來則是因為之前的掐架之中，林舒這方面明顯佔了上風，這難免使大部分攻擊者謹慎了許多。

　　而楊子期幾乎圍觀了整個的掐架過程。

　　事實上，從林舒的平台上線之中，楊子期就從這個設計中看出了微妙的深意，但那只是隱隱約約的意向，並不是十分清晰和成熟。

　　他也是第一時間購買和下載了平台上所有激活碼，並對所有功能進行了嘗試的人之一。但是在嘗試的過程中，整個引擎給他帶來的震驚，卻遠遠要比玩《三國理想》的時候還要來得大。

　　尤其是他發現使用引擎製作遊戲不但簡單到了普通人都能上手，甚至還可以通過遊戲內的設置上傳到網絡平台進行銷售時。

　　而之前對於《三國理想》遊戲精美程度的疑惑不解，對於林舒免費上傳這樣一個遊戲的不能理解，在此時卻全部得到了解答。

　　作為一個大型遊戲公司，哪怕楊子期只是技術總監，但是卻也能敏銳地察覺，這樣一個引擎，一個平台所能起到的作用，以及它背後所展現的潛力。

　　楊子期終於意識到，還只能被稱為是孩子的林舒，他的野心……要遠遠比自己預想之中還要大得多。打從一開始，他所圖謀的就不是一個遊戲的收益，而是一整個領域。

　　當晚楊子期就帶著整個程序去找了北辰這時的上司，然後一番商議之後，對方緊急召集了北辰此時的管理層，開展了一次臨時會議。

　　會議只持續了不到一個小時，然後楊子期便離開了濱海市，開車駛上了前往湖西市的高速公路。

　　前一晚觀測情況和籌劃後續進程籌劃到很晚的林舒第二天一早打著哈欠到樓下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端坐在他家客廳的楊子期。

　　看到他下樓之後，楊子期只倉促寒暄了幾句，就忍不住進入了正題。

　　「林舒，兩千萬，買下《三國理想》和它附帶的引擎，以及相關的技術，你願不願意出售？」

　　在那一瞬間，老實說，林舒有些被楊子期開門見山的態度給驚愕道。

　　不但林舒被驚愕到，就連梁月華也被驚愕到了。還虧得林錦華個性懶散，又是個夜貓子，此時還在樓上睡死著，否則林舒都不知道他林錦華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片刻之後，他接過了梁月華手上的牛奶，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對楊子期開口道：「楊先生，兩千萬……不是最低報價吧？」

　　林舒自己心中自然明白這個引擎的價值遠遠不止兩千萬，更遑論它本身涉及的加密技術和傳輸技術。但是他卻並不認為楊子期也明白這個引擎和它相關技術的真正價值。

　　楊子期或許明白這樣一個引擎和平台非常有價值，但是他和林舒不同，他對未來的遇見是帶著更多猜測和不確定性的，這就導致他對引擎和平台的估價必須留有些許餘地。

　　楊子期沒想到林舒會問出這麼一句話，愣了一愣，才開口回答道：「其實，是公司願意給出的最高報價。」

　　「一開始就給出最高報價……楊先生你就不給談判留點餘地嗎？」林舒笑問道。

　　楊子期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我覺得沒有意義。」他停頓了一下，才說道，「我並不是在年齡歧視……事實上，我覺得應該是誇讚。林舒你不像我平常會見到的那些小孩子，你很聰明，特別聰明，但是我覺得你畢竟只有十歲。十歲的小孩子……總有一些和成人不一樣的地方。」

　　他說道：「所以我不會跟你玩成人那一套。不如說，我不覺得那一套能在你身上起效。你們的世界和我們終究是不一樣的，我經歷過所以我知道。我覺得你可能知道一些談判相關的知識，因為你確實是個聰明孩子，不過越是這樣，我覺得越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林舒聽懂了他的意思。楊子期覺得一個孩子哪怕知道談判的技巧，卻也不會認可談判本身的意義。因為孩子的世界，至少在理念上，一定是直來直往的。他未必認同這樣的做法。

　　而林舒一直表現得比較聰明，所以楊子期並不覺得期滿哄騙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萬一起反作用就糟糕了，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放棄了這種做法。

　　林舒沉默了一會兒，卻是笑了起來。

　　他並不是真的小孩，但是有一點楊子期說對了——不管楊子期在他身上使用什麼樣的談判技巧，都是沒有什麼用處的，雖然理由與楊子期認為的並不一樣。

　　他對楊子期緩緩說道：「楊先生，雖然這樣說你可能不能理解……但是我是不會為了兩千萬出售我人生中的第一個遊戲，第一個項目的。」

　　他沒有說楊子期的估價還低於他自己對於交易平台和加密法的估價，因為說這個沒有意義。他不能逼人用十年二十年後的眼光看此時的價值，那不實際。而以此時的眼光來看，楊子期的估價已經足夠高了——估計大半還是因為引擎製作得十分完美，以及他們目前無法破解林舒使用的加密法，又意識到建造這樣一個平台，這樣一個強力的加密法必不可缺的關係。

　　楊子期聽了，確實有些意外。他思考了一下，然後對林舒說道：「林舒，有一點我必須承認，你所製造的引擎，和目前所建造的平台，真實價值確實可能不止兩千萬。但這個真實價值事實上是一種理想形態……因為在實現這個價值的過程中，你需要解決的難題還很多——很快，不止北辰，會有更多的大型公司發現這樣一個平台的價值所在，而他們有財力，有技術，有人力……我只站在北辰的立場上說話，我們如果要仿建一個類似的引擎，仿建一個相近的平台，甚至不需要花費兩千萬。但我們有遠勝於你的影響力，宣傳能力，和運營能力。」

　　林舒卻並不為所動，說道：「既然這樣，楊先生你為什麼不直接花兩千萬去仿造一個引擎和平台？」

　　楊子期頓時噎住。

　　林舒笑了笑，並沒有等候對方的回答，便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你說的所有話，其實都對。我沒有你們那麼大的財力，物力，人力。但事實上，我卻有一個你們用盡財力，物力，人力也無法代替的優勢。」

　　他微笑道：「我有時間。」

　　「你們要花多長時間製作這樣一個平台？三個月？六個月？一年？不，這遠遠不夠，因為你對於這樣一個類型的系統沒有經驗。你們要花很多時間，籌備項目，設計機制，計算數據，排除BUG，因為你們從來沒有嘗試過類似的系統。當然，因為已經存在我們的未來系統，你們勉強算是有一個可以參照的對象，不過我對自己使用的加密法很有信心，就算它不是無法破解的，但我也不覺得你們能在短期內破解。」

　　「而對我來說，這就是優勢。」

　　走出林家的時候，楊子期頗有些恍然若失。

　　他覺得自己過去的二十多年簡直是活到狗身上了。

　　如果不是活在狗身上了，他怎麼會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個比他小了十幾快二十歲的小孩？結果他非但沒能說服林舒，反而被對方一口道破了這次談判的核心。

　　然後楊子期便迎面看到了另一個小孩。

　　林家的門口不知什麼時候正站著另一個小孩，看上去和林舒差不多大，五官俊秀，雖然不如林舒那樣秀美，卻也已經可以看出日後俊俏的模樣。他的頭髮垂落耳畔，是這時候的小孩常會剪的及耳短髮，卻又沒有一般的孩子那樣規矩，反而顯出幾分時尚和風潮。

　　年紀雖小，卻穿著一身十分妥帖的襯衫馬甲和西裝長褲。在這已經佷顯炎熱的六月，總讓人感覺到一股微妙的違和感。

　　楊子期雖然精神恍惚，卻還是忍不住愣了一愣。

　　男孩看到他從林家走出來，似乎也愣了一愣，眼中帶著疑惑地看了好一會兒。

　　楊子期想了想，覺得可能是林舒的同學，便沒有多想。只是等他上了車之後，不經意地眼神掃過門前，卻發現對方還沒有按下門鈴，一隻手卻抓緊了自己的馬甲下擺，似乎十分緊張的樣子，卻是愣了一愣。

　　這孩子看上去就很害羞的樣子，跟那個小小年紀就老成到可畏的林舒完全不一樣，也不知道是怎麼成為朋友的。

　　這樣想著，楊子期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