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傳送陣都在嗡鳴,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奇妙的場景,混濁黯淡的天空下,光明神的雕塑守護著亡靈們自傳送陣中踏出, 奔赴戰場。
從一開始,繁星環域就留了後手。亡靈的時間永遠停滯在死去的時候,是屬於過往的存在, 卻已經不再有未來。他們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有些微妙的矛盾, 作了個小小的弊。
存在的終點是虛無,生命的終點是死亡,如果他們未能將那些虛無徹底塞回另一面, 那就以終點對抗終點, 將祂封鎖在某處。
沒人知道這是否能夠奏效,也沒人知道是否真的派得上用場。最優秀的女巫、佔星師、預言家、夢境使徒齊聚一堂都推演不出結局。
這是一場豪賭,勝利沒有獎勵, 失敗萬劫不複,但他們義無反顧。
亡靈能夠存在於世, 大多因為心有執念,而他們的執念是不甘。
就如同日月交替,生死輪轉,繁花綻放之後便是凋零,輝煌帝國也會分崩離析,世界同樣會盛極而衰, 當它的存在生長到某個程度時, 虛無便會出現,吞噬現有的一切。當然, 在那之後的某一天,新的存在也終會在從荒蕪中蘇醒。
可是, 哪怕從同一片土壤中誕生,今年盛開的花與去年盛開的是同一朵嗎?
人們歌頌所見的一切盛景,英雄們的傳奇史詩永世流傳,再古老的王國舊址也有人不辭辛苦前去探訪,然而消失於虛無中的一切卻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無人銘記,無人知曉,無人認知。
——不甘心。
神祇們不甘心,所以他們劃開了世界的界限。
繁星環域不甘心,所以以隕落為代價堵住了裂縫。
自過去蘇醒的亡靈不甘心,所以他們踏碎時光來到這裡。
這場戰役的結果注定不會是贏。
可他們都不想輸。
虛無籠罩著天空與大地,祂已經吃掉了那麽多存在,每一份養料都化為一個分#身,它們過往已煙消雲散,隻余下深深淺淺的惡意與怨憎徘徊不去。亡靈們慷慨赴戰,不計代價,唯一目的只是把對手留在此地。
沒有硝煙、沒有鮮血、甚至沒有聲響。
有武器斷裂,有魂火飄搖熄滅,有骨骼化為齏粉,可誰在乎?他們早已做好準備,毫無畏懼、也絕不後悔。
阿爾德羅那麽嬌氣幼稚的一個龍,左翼被折得只剩一截斷骨,尾巴也斷了一半,肋骨布滿裂紋,他飛不起來了,可哭都不哭一聲,依舊死死咬緊口中的陰影,將那團東西牢牢按在身下,晦暗的影子蔓延至他的顱骨內,與劇烈晃動的魂火角力著。
奧莉薇婭破了相,一道傷口橫過她的臉,從額心至嘴角,深可見骨,另一道在喉嚨處,只差一點就要斬斷她的頸部,如果她還活著,這樣的傷勢足以致死。可灰精靈竟然在笑,她握緊刺劍將對手釘在牆上:“早知有今日,我生前就該多上幾次劍術課……不過反正我已經死了,也不算太虧。”
拉斐爾與虛無的主體從天上撕戰到地上,耀眼劍光灼灼燃燒,蒼白的火焰沿著銀灰血液四下蔓延,他是繁星的裁決者,過去沒有後退,現在更不會退。
但是,還不夠。
遠遠不夠。
蘇茜打空了一隻彈匣,她反手一個槍托砸開撲上來的一團灰影。那似乎是個侏儒?或者矮人?管他是什麽的遺留物,她直接將滾燙的銃管塞進應該是嘴巴的部位中,重新推彈上膛,毫不遲疑地扣動扳機。
那團陰影頓時炸成十余塊,跌落到灰撲撲的地面上,又蠕動著重新組合。艾蘿發出一聲低吼,從旁躍出,它豎起滿身骨刺,尖銳的爪子穿透地面,將那幾團陰影狠狠摁牢。
但祂實在長得太大了,有如此之多的分#身,哪怕一個亡靈截住一個,也遠遠不夠。
殺不死、截不盡、留不住。
視線之內,星星點點的幽藍魂火在晦暗陰影中明滅,如同暴雨孤燈,隨時就會熄滅。這本就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仿佛是一場早已注定的敗局。
無可挽回——
不,有辦法,你不是知道的嗎?
有個聲音在蘇茜的心底響起,太溫和,也太熟悉。
——快想起來。
蘇茜突然盯住自己的系統頁面。她在這個世界睜開眼時,就與這個系統相伴,狗系統手把手催促教導她做了許多事,又在騙氪搞事上天賦異稟,間歇性不做人,蘇茜對它簡直愛恨交加。
而在更早之前呢?
似乎有誰問過她:“你的願望是什麽?”
蘇茜說:“如果可以的話,就開一家小酒館,睡到午後再營業,再養一隻貓,沒有客人時就寫寫手帳,偶爾在好天氣時閉店歇業,外出旅遊。”
“好,那就開酒館。”
永夜峽谷內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間簡陋的小酒館,年輕的領主睜開雙眼。
繁星環域的守護者中,羽妖是來自風之主的造物,霜精靈屬於凱蘭瑞拉的眷從,天使則來自光明神,而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與旅客都來自各種地方,龍,矮人,人類,半身人——
繁星之主沒有自己的屬民。
不,還是有的。
蘇茜曾經得到了繁星的沙漏鍾,獲得了創造守護者的權限,上面的權限有四項:女巫埃弗拉的審判者,霜精靈萊昂納斯的守序者,天使拉斐爾的裁決者,以及,空白。
現在,給它個名字吧——
星靈蘇茜的、繼承者。
在還非常年幼的時候,蘇茜曾抓著老照片,問她的外祖母:“外婆,外公現在在哪兒啊?”
就像許多長輩回應過的一樣,慈祥的老人溫柔回答她:“你的外公,已經變成星星,就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啊,外婆。蘇茜想。你還真的找了個了不得的外祖父啊。
從一開始,蘇茜就不是人類,也不是亡靈。
她是繁星的眷屬,是星辰的寵兒。
奧古斯汀創造了自己唯一的屬民,卻不曾喚醒它,它經歷了繁星環域的繁榮與傾覆,與這座城市一同陷入沉眠,直到許久之後的某一天,來自異界的靈魂將其點亮。
蘇茜在那片峽谷裡經營酒館,每一次的交易,每一份料理,每一位領民,都會為她帶來積分收入,然後又轉換為契約者與系統建築的固定費用。
她有過面對一片田地、一間房屋囊中羞澀的時候,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如今她的領民們自發開辟新的農場,搭蓋各種建築,她不需要為此支付任何費用,反而因此日進鬥金。
換個說法吧,那些積分是維持那些自過去重現的碎片必要的“能量”。
那是屬於她的“存在”。
“哢嚓”。
眼前的系統面板上倏然出現一道裂紋。
蘇茜有那麽多的契約者,也獲得了那麽多技能,有用的、沒用的,強大的、弱小的,熟練的、生疏的,可只有一個技能是原本就屬於她的。
“治愈”。
“啪沙”、“啪沙”……
這個系統陪伴了蘇茜這麽長時間,如今卻在逐漸破碎。與之一同碎裂的,是積分余額、技能列表、聲望稱號、契約名額……可還剩下一些正閃閃發光。
繁星之主的權職范圍從來就不包括治療,星辰執掌的是命運與時間。作為他唯一的眷屬,蘇茜所擁有的也根本不是什麽“治愈”——
光影撲朔,原本的技能名稱被緩緩擦去,終於露出原本面目。
【固有技能:回溯EX
說明:來自不太負責任的長輩的歉禮,感謝你與你們能夠站在這裡。消耗這片破碎的神格,你能夠驅使一些屬於星辰的力量。】
機會只有一次,僅此一次。
根本沒有時間讓蘇茜仔細考慮,也根本就不需要考慮。
在那個名為“初星”的新生城鎮裡,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與亡靈共處。骷髏與僵屍在農場與牧場裡勞作,黑騎士守護著街道與驛站,歎息女妖在港口飄搖,最膽小的孩子也可以撫摸骨龍的爪子,告死天使注視一切。遷入者搭建的住宅、商鋪與公園逐漸取代了原有的系統出品,這個城鎮變得活潑又熱鬧,幾乎能窺見繁星環域過往的鮮活痕跡。
——幾乎。
拉斐爾曾問過蘇茜,她想要什麽?當時尚且青澀的領主迷茫不語。而時至今日,蘇茜越發清晰地意識到她的答案。
她的城鎮不應該如此,或者說,不應該只是如此。
“回溯是嗎?”她將長銃往地上一杵,隨便擦掉臉上的血,舉起雙手,“那就試試吧!”
光芒在她的指尖凝聚,然後,她輕巧地、莊重地一握,星輝四散。並沒有風,可空氣中似乎有什麽在流動,那些微妙地氣流旋轉糾纏著,到處蔓延。
奧莉薇婭忽然抬起一隻手按住臉,那道可怖的傷口正迅速彌合,不僅如此,她再一次從自己的指腹感受到了溫度。阿爾德羅的斷裂的骨骼哢哢生長著,血肉與筋絡由內向外地覆蓋住漆黑的骨架,這個過程如此漫長又如短暫,瞬息之後,有著燃燒的紅寶石般瑰麗鱗片的巨龍仰天長嘯,又慌慌忙忙垂首咬緊爪下獵物。黑騎士的盔甲與刀劍褪去漆黑鏽跡,其中一人站起身,扔掉頭盔,露出金色的頭髮與清雋的面孔,他高舉戰旗,月樹的紋章清晰可見。
蝕影獵鷹掠過低空,這隻鳥類亡靈過去一直被用來看守林場與畜牧,此時它的兩個頭顱都寫滿了迷茫,被撲面而來的生命氣息嗆得頭昏腦花,絲毫不能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同伴紛紛變回生靈。
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整個永夜峽谷都在顫抖,月樹瘋狂生長,抽出新的枝葉,流光滿溢的樹冠遮蔽了大半個城鎮。閃金塔塔身的群星飛速流轉,突然天空亮了起來——不,峽谷裡依舊是黑夜,然而濃霧驟然散去,熠熠繁星如此相近,仿佛直接從空中流淌至高塔,又與萬千華燈相勾連。
時光倒轉,歲月逆流,沉眠多時的繁星環域,在此刻重現。
半空之中的虛無猛地盯住手握光輝的領主,這是祂有生以來——就算是有生以來吧,第一次感到了某種威脅與忌憚。
祂試圖俯衝下去,而持劍的天使卻攔住了祂的去路——祂認得這個天使,在許久以前,他也是這樣攔住那裡,哪怕被撕去雙翼,毀去心臟,也不肯退開半步。
啊,算了,沒關系,現在的祂還有很多分#身可以用。
從角落中孵化出一團人影,大概是一名無名刺客的遺蛻,祂翻滾過湧動的街道,借著重重陰影遮蔽一躍而起,只差一點就能將利刃刺入專注的領主的後心。
就在此刻,熱烈的瑰紅巨影一掠而過,直接將刺客的灰影咬成兩截。她吐掉口中殘渣,絲毫不理會蠕動重合的影子,耀武揚威般地噴吐出一片熾熱龍息,然後轉過頭,異色的瞳孔同樣在燃燒。
“啊呀,總算是趕上了吧?”女王傲慢地笑道,“這樣難得的盛典,龍族怎麽能缺席?”
龍群的身影出現在高空之中,在他們身後,是本該懸於墜星海之上的浮空城,翡翠色的眠龍睜開雙眼,發出清越的長吟。
蘇茜笑起來,她重新提起魔導銃:“感謝的話,就等事後再補吧。”
趕到的不僅僅是龍。
羽溪森林的王庭中,嘉涅諾德與他的搭檔對視一眼:“那麽,我們也開始吧,已經缺席了第一次,總不能在第二次也遲到。”
纖細的妖精坐在精靈王的肩頭,溫馴地閉上雙眼,合掌輕吟。他們身前的甦生泉噴薄而出,包含能量的泉水順著溪澗匯入碎月河,又沿著無數支流流淌自世界各處,它滲入地面,逐一點亮大地深處的脈絡。
墜星海的海面翻滾著,身長數百米的利維坦浮出海面,展開猙獰而璀璨的鱗片,掀起的浪濤拍碎崖壁,它是如此巨大,誰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現在近海海岸——這頭巨獸裹雜著怒濤,躍向高空。
熔爐山脈的深處,矮人守護的岩漿池正劇烈沸騰著,那力量浸透地脈,如此灼熱又如此溫柔。
頭生雙角的銀狼傲然立於南境山林之巔,它高聲長嗥,激起應聲無數,月光與它的皮毛一樣皎潔。
敘拉火山發出隆隆巨響,一道大門自岩漿深處打開,形態各異的惡魔傾巢而出,為首的是一頭燃燒的龍,它身披魔焰,面目猙獰,只看一眼就能讓人噩夢纏身。
白晝公國的神殿之中,聖女手握權杖,輕聲禱告,金發間的頭冠聖光流轉。而神殿的穹頂上,羽龍的雕塑昂起頭顱,它張開雪白羽毛的雙翼,破空而去。
光明羽龍與災厄之主在空中相遇,它們靜默半瞬,互相別開腦袋,奔赴同一個方向。
廣為傳頌的,不為人知的。
——千城鳴響。
蘇茜曾得到過許許多多稱號,來自光明的,黑暗的,法師,龍族,精靈,矮人,不勝凡舉,此時也早已與系統一同崩碎。只剩下最初的那一個——
【稱號:■■■■■
描述:若以善意待世界,世界將以善意回報你。】
曾經的繁星環域為世界孤獨隕落,而這一次,整個世界都為它蘇醒。
天空,大地,海洋,錯綜複雜的脈絡正閃閃發光,是無數邀請,是無數呼喚。
在戰亂邊境的某個城市,半精靈軍官正擦拭著自己的長弓,忽然伸手接住了落下的星輝。她平靜地笑了起來,看向自己的同僚,從他們的眼中讀出了相同的訊息:“走吧。”
森林深處,打盹的狼人探險家忽然驚醒過來,她聳動了一下鼻尖,抓抓頭髮,拎起自己的背囊,踏入閃爍的脈絡中:“走吧。”
北境的風雪中,銀發的精靈停駐腳步,分辨著風中傳來的訊息,同伴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獅鷲騎士們握緊夥伴的韁繩。
色彩斑斕的羽妖們歡呼著,自山林中飛出。
高塔中法師們抓著法杖,匆忙將卷軸與符石塞進口袋,煉金術師翻找著自己的藥劑。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語言。
他們說:“走吧。”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遲疑,走吧,他們應邀而至。
山林簌簌,河川洶湧,驚濤拍浪。
過去的水妖與現在的水妖遙遙對視,微笑致意,與海妖們吟唱起同一個旋律。
飛馬與夢魘一同展開雙翼,堅硬的蹄將陰影踏成碎片。
矮人的斧頭劈開偷襲的晦暗,他抖著胡須,哼哼哧哧:“謔,精靈,你被矮人救了一次。”
下一秒利落的箭矢撕碎了他身後的毒牙,弓箭手俏皮地眨下眼:“現在扯平。”
那是怎樣的盛景!
丘陵平原,森林沙漠,河流瀚海,白晝星夜,春日繁花,盛夏驟雨,深秋紅葉,隆冬風雪,整個世界的存在,齊聚於此。
隻此一刻,僅此一刻。
如此瘋狂,如此美妙,這樣熱烈又放肆的一切憑什麽要消失?這個世界不甘心。
而主戰場的戰鬥也已接近尾聲。
上一次,拉斐爾孤身一人,幾乎將所有逸出的虛無封回另一邊,只剩下最後一片,也是如今的這一片。祂已經長得如此大,擁有無數爪牙與分#身,可這一次,繁星的天使不再是獨自戰鬥。
繁星詠唱最終洞穿虛無的胸口——胸口的部位,祂使用的是最後一個軀殼的模樣,即便如此,祂依舊沒有死,伸出手扼住天使的脖頸,欺身向前,將他反壓在地上。
“你是殺不死我的,小天使。”祂的分#身幾乎已經全部被剪除壓製,可祂依舊平白直述,“你贏不了,哪怕你能把我的大部分留在這裡,可又能怎麽樣呢?那道縫隙已經關上了。”
就像無法殺死自己的影子一樣,世界的“存在”要如何殺死世界的“虛無”?
不可能。
正是因為知曉這一點,才寧願付出繁星環域為代價,也要封鎖那道裂縫。當那片碎片自拉斐爾劍下逃逸之時,幾乎已經注定了是敗局。
拉斐爾笑了一下,他咳出半口血,目光冷冽:“至少現在的你輸了。”
“然後呢?你們會死在這裡,就像你之前一樣,你們都會死在這裡,而我總能找到機會。”祂說,一點似乎可以說是“疑惑”的神色一閃而逝,“你的‘同類’裡總會有呼喚我的,你看,有這麽多,都是它們希望消失的東西,總會有一天——”
“哢”。
一截劍尖自祂的喉嚨穿出,中止了祂的喋喋不休。雖然祂並不是真的需要氣管才能說話,可此時依舊轉過眼睛,看了過去。
那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劍,在鐵匠鋪的售價絕不會超過一枚金幣,劍柄則握在黑發的領主手中。
“閉嘴吧,”蘇茜深深喘息著,從眼裡滾落的淚水衝花了臉上的血漬,“你這傻逼!”
她明明在發抖,可握劍的手卻異常平穩。
當系統破碎的同時,蘇茜就幾乎失去了她的所有技能,可那又怎樣?曾經得到過的,總會留下痕跡。
【至高劍藝EX
說明:只要我還能握劍,就絕不會輸——也不能輸。】
她的騎士曾無堅不摧,無戰不勝。
而自她得到這個技能之後,從只能被劍牽著手揮動,到真正獨當一面,同樣不曾有過懈怠。蘇茜直接斬落阻礙的影子,踏著祂們的殘渣,利落堅決地將毫不起眼的劍刃刺入目標後頸。
“這有什麽好說的,傻逼。”蘇茜說,“誰不知道啊,這個世界上,缺憾總比完美多,平凡總比傳奇多,夢想大多只能落空,努力不一定有成果,善行不一定總有回報,不世英雄也不一定能達成所願——”
但是,哪怕再多愛恨交織,哪怕再多恩怨情仇——
“但是,那又怎樣!”她將劍刃摁得更深一些,隔著銳利的劍尖,看見那雙平靜的,孔雀藍的眼睛,“那又怎樣!這個世界,一定愛比恨多,好比壞多,善意比惡行多——值得銘記的也比必須忘卻的多!”
似乎安靜了片刻。
蘇茜只聽得見自己呼吸聲與心跳聲。
然後,她看見那張臉上裂出一個怪異的笑容。
“啊,是嗎?”祂輕聲說,“可是,又能怎麽樣,你們還是殺不死我,這個世界的‘存在’永遠無法殺死我。”
蘇茜愣了愣,幡然醒悟,她明明還在落淚,可卻愉快地笑出來:“原來是這樣嗎?”
“可我又不是來自這個世界的啊。”
說完她收緊手指,用力一劃,果斷地割下祂的頭顱,直接一劍將其穿成齏粉。
“這個世界的盛衰枯榮,輪不到你來決定!”她單手持劍,站起身來,手背用力抹了下眼睛,簡直凶神惡煞,“你來一次,我殺你一次!來兩次,就殺你兩次!來一百次,殺一百次!”
角落裡的稱號無聲無息地褪去了遮擋。
【稱號:平凡的希望】
——勝負已分。
就像一場放縱過度的派對終於倒了尾聲,所有喧嘩異象都已退場,精力耗盡的參與者們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還有點力氣的醫療人員勉強治療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重傷患,果斷地一頭栽倒。
一名光明神官直接倒在了夜魔的爪子上,他掙扎了一下,還是放棄挪動,直接躺平。夜魔翻了下眼,瞄了那團惡心吧啦的生物,發出半聲不滿的嘟噥,轉過腦袋睡去。
世仇、宿怨,還是算了吧,等醒來以後再掐還來得及,今天之後,他們還會有很多時間。
蘇茜站在那裡,她看上去狼狽極了,頭髮亂糟糟的,破碎的衣物下掩著錯綜的血痕。
她顯得有些垂頭喪氣,有一下沒一下地抹著眼淚,她已經許久沒有哭過了,現在也不太想哭,可是淚腺似乎不怎麽聽話。
一隻手輕輕落在她的發頂。
蘇茜抬起頭,在孔雀藍的瞳孔裡看見自己的倒影。拉斐爾的臉上尚且帶著傷,細細的血痕落至頰邊,可他依舊非常好看。
“我騙祂的。”蘇茜輕輕吸了下鼻子,“才沒有那麽多厲害高尚的理由,只是因為,這是拉斐爾喜歡的世界。”
而我,喜歡著喜歡這個世界的你。
白皙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臉,溫柔又溫暖,忽然雪青色的陰影落下來,她的騎士輕緩地吻過她眼角的淚水:“我知道。”
蘇茜閉上眼,忍不住握住自己的手,微微顫栗,聲音甚至有些跑了調:“我是你的領主嘛,總要站在你這一邊的!”
肩上忽然傳來一股溫和的力道,她被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銀白色的雙翼微微合攏,有羽毛飄落在她的臉上。
蘇茜聽見她的騎士說:“我是你的騎士,我的忠誠,我的靈魂,我的一切,都盡歸於你。”
她閉上眼睛,耳畔傳來平靜而沉穩的聲音,幾乎與自己的重合在一起。蘇茜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伸出手,抱住她的騎士:“我聽見你的心跳了,拉斐爾。”
“為你而跳,”拉斐爾笑了一聲,像一個最為莊重的承諾,“——蘇茜。”
從今往後,春日繁花,盛夏驟雨,秋日長空,凜冬風雪,屬於這個世界的無數美好的,生動的,熱烈的,種種存在,他們都將一起看過。
還有那麽多的時間。
“嘩”的一聲輕響,血玫瑰花瓣紛揚飄落。
傳說在花都的中央大街上拿著血玫瑰告白就能得償所願,雖說眼下滿目瘡痍,早已看不出街道街道的痕跡——
“你還活著啊?”黑魔法師萊布尼茨扭過頭,隔著鼾聲震天的人群看向始作俑者。
亡靈法師多蘿西用掉了最後一點魔力,放下手扮屍體,嗤笑一聲:“總不會比你更早死,烏鴉。”
……………………
…………
……
<尾聲>
……
在和煦的細雨中,有著雪白冠羽和尾翎的鳥兒舒展開雲團狀的翼展,自城市上空飛過,發出悠遠動人的啼鳴。
“啊,雲鴒。”風塵仆仆的旅人抬起頭,注視著掠過的鳥,輕聲感歎,“上一次見到雲鴒是什麽時候?”
旅人不緊不慢地走過雨中的街道,新奇地四處張望著,追逐打鬧的孩童啪嗒啪嗒地從他們身邊跑過,濺起的水花打濕了鬥篷的一角。
“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嘛,不過,這樣的感覺也不錯。”她仰起頭,望著流光浮掠的枝葉,“啊呀,不論什麽時候,月樹都還是月樹。”
她最終在擺放在路邊的一台機械前停了下來,興致盎然地湊上去研究了一番:“青■啤酒、雀■咖啡、康■傅綠茶……看上去真有意思啊。唔,這是要投幣對嗎——”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同伴。
“我也沒有錢。”她的同伴說,“你就不能用你的羽毛換點錢嗎?”
“嘿,讓美麗的女士付款可有點都不騎士風范啊,怎麽看也該把你的頭髮拿去賣吧?霜精靈的頭髮很值錢的。”
“喂,我又不是騎士——”
這時候,黑發的少女拽著雪青發色的騎士從一旁走過。
“啊,雲鴒,又到了春日祭典的時候了嗎……”少女長籲短歎,扯著騎士的手腕嘀嘀咕咕,“我說,今年就把主持祭典的事扔給奧莉薇婭吧,我們喬裝一下出去玩吧!”
騎士說:“好。”
“你別在奧莉薇婭那邊說漏嘴啊!”
“好。”
“那就這麽說定了!這算約會,不許穿盔甲!”
“好。”
他們笑笑鬧鬧地經過旅人身邊,忽然若有所覺,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哎呀,真可愛。”旅人輕輕擊掌,掀下自己的風帽,露出了酒紅色的長發,那雙深紫色的瞳孔滿盈笑意,“好久不見,以及,初次見面。”
她笑眯眯,眨了下眼:“我說,不請美麗的大姐姐喝點什麽嗎?”
哢嚓、哢嚓,啪。
四隻綠色的易拉罐從自動售貨機中落下,沁著冰涼的水霧。拉環被拉開,綿密雪白的泡沫溢了出來。
——“歡迎回家。”
(“我說,身為領主,居然要向路過的領民借錢買啤酒,也太糟糕了吧。”
“那孩子都說不用還了,所以不算借。”)
<完>
(番外) 一些過去 一些現在
1、最了不起的龍
“哎,有個龍蛋。”
埃弗拉落在懸崖邊上的巢穴旁,戳了一下角落裡蛋。它看上去灰撲撲的,上面的花紋也毫無光澤,隱約看得見幾道裂痕。
“紅龍?”萊昂納斯走進巢穴中,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痕跡,“但是,龍的氣息已經很遠了。”
這是一個早就被遺棄的巢穴。龍是一種非常傲慢的生物,只有在非常罕見的情況下,他們才會回到被自己遺棄的巢穴中。也就是說——
“看來是被長輩丟下了。”埃弗拉的手指輕輕撫過蛋身上的裂痕,“是個小可憐。”
小可憐似乎有了點動靜,被女巫觸碰過的地方微微顫動了一下,發出細小的“咔嚓”聲。龍的生命堅韌彌長,哪怕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這顆蛋依舊是活著的。
埃弗拉感到有些詫異,她湊近了一些,聽見從蛋中傳來的微弱又頑強的動靜。
“好孩子,這不是你的錯。”她說,然後笑瞇瞇地一合掌,看向自己的同伴,“把這孩子帶回去吧,萊昂?”
霜精靈看看光澤黯淡的龍蛋,聳了下肩:“隨便你。”
“所以,”拉斐爾看著眼前的龍蛋,神色非常平靜,“這是什麼?”
埃弗拉語氣輕快:“就像你看到的,禮物。”
拉斐爾:“……無緣無故與龍族起衝突可能不太好。”他這麼說,但還是嘆了口氣,拿起自己的佩劍,望向窗外。
“撿的,別緊張。”埃弗拉抬起手,按住拉斐爾的腦袋掰正過來,順便揉了兩把,“哎呀,別總這麼嚴肅,稍微可愛一些嘛。總之,它先交給你了,畢竟放在我那裡的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掉進坩堝裡了——你就當是個旅行紀念品嘛,嗯?”
拉斐爾:“……”
最終這顆蛋被扔在月樹的某個枝椏間。
孵化是在一個早春的夜晚,等拉斐爾聽見動靜,後知後覺地回憶起樹上還有個龍蛋時,小小的紅龍已經破殼而出。它閉著眼睛吃掉蛋殼,抖擻身軀,信心十足地向這個未知的世界邁出了遲來的、屬於自己的第一步——
沒抓住樹枝,直接掉下去了。
這不能怪它,紅龍本來就不是在樹上築巢的生物。
拉斐爾眼疾手快拎住龍尾巴,將它提了起來。那頭只比巴掌稍大那麼一些的龍崽子奮力扭動掙扎著,張開長著細小的牙齒的嘴狠狠咬了他的尾指,然後發出一聲氣勢磅礴的龍吼:“——吱!”
拉斐爾:“……”
他與氣鼓鼓的龍崽子對視片刻,拎著它去敲埃弗拉的窗戶。
阿爾德羅長到十歲,還是不會飛。
他已經有一隻小狗那麼大了,也像一隻精力充沛的小狗,每天啪嗒啪嗒地滿街亂跑,但那雙漂亮的翅膀總是耷拉著,只有在追逐蝴蝶或飛鳥時才會像徵性地扑騰幾下。
每一頭龍族在誕生之時都會受到首領的祝福,喚醒屬於他們的傳承,隨著年歲增長,他們將自然而然地從血脈中繼承到屬於他們的能力、見聞以及智慧。但阿爾德羅沒有,他是一頭新生的紅龍,屬於他的未來都是嶄新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
“我是個精靈,”萊昂納斯擺弄著阿爾德羅的翅膀,“沒長翅膀,也沒用過翅膀。”
埃弗拉說:“羽妖天生就能役使風。”作為風之主的眷屬,羽妖乘風而行,風的流向永遠隨他們的心意而動。
他們同時看向在場最後一個長翅膀的,什麼都沒問,就默契地移開目光:算了,這個也一樣沒童年。
“算了,隨便試個辦法吧。”埃弗拉溫柔地將阿爾德羅撈進自己懷中,振開璀璨金羽,踏風扶搖而起,直接升至高空中。
萊昂納斯:“……啊。”他知道埃弗拉要做什麼了。
話音剛落,溫柔的女巫就溫柔地把龍拋下去了。
阿爾德羅幾乎是呆了近半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嗷了一聲,本能地劃動自己的四肢,用力掙動著翅膀,在半空中旋轉騰挪了幾圈,但耳畔仍是嘶嘶風聲,地面依舊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啪”,墜落戛然而止。
龍心驚膽戰地睜開眼睛,隔著爪縫看看不遠處親切又可怕的地面,又看看面無表情地拎住自己尾巴的天使,過了好一會兒,一把抱住對方的胳膊嚎啕大哭。
淚水和口水蹭了拉斐爾滿袖子。
最後阿爾德羅被拉斐爾拎進飛馬群中,和今年剛剛出生的小飛馬混在一起。
當然,沒過幾年拉斐爾就後悔了。
阿爾德羅很快長大了,他逐漸意識到自己與其他同族的不同,他不像同族們那樣成熟睿智,穩重強大,他不會強大的龍語魔法,龍息時靈時不靈,不靈的時候居多,新學的魔法也總用得磕磕絆絆的。
但他依舊每天都很高興,埃弗拉說他是繁星環域最了不起的龍——他當然是,因為整個繁星環域只有他一條龍。
他的鱗片威風又漂亮,飛得又快又穩(畢竟不飛快一些總會被打),有很多孩子與他玩過龍騎士的遊戲,啊,有幾個孩子長大後真的成了龍騎士呢!他們曾帶著自己的伙伴回來,阿爾德羅遠遠看過,他們強壯又嚴肅,看上去兇巴巴的。
所有人都很喜歡他,許多人邀請他一同去旅行。
“想去的話就去吧。”埃弗拉說。
於是他與冒險者離開了繁星環域,走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不曾見過、也不曾知曉的景色,有段時間“紅龍的勇者”聲名鵲起。偶爾旅費拮据的時候,他的同伴便將他賣了換錢,然後他再偷偷摸摸跑出來,萊昂納斯教過他怎麼開鎖,這個他學得很好。不過也有翻車的時候,同伴們就得花更多錢再把他買回來。
“今晚沒有烤小豬吃了。”每到這時,他們會這麼說。
阿爾德羅一向最喜歡出去亂跑,只有那一次,他拒絕了旅人們的邀請。
“我可是繁星環域最厲害的龍。”他說。
他最後一次飛過繁星環域的上空,像一頭真正了不起的巨龍一樣巡視自己的領地,他將自己收集的寶藏埋在最喜歡的礦山旁,又在草地上打了好幾個滾,他小心翼翼地穿過城市的街道,挨個窗戶看過空蕩蕩的房間,最後停在月樹下。
從他出生時起,這株樹就這麼高大,也一直這麼高大,它似乎永遠會這樣遮蔽著這個城市。
就在這裡吧。龍窩起身子,打了個哈欠,將腦袋擱在爪子上,就像每一次午後的打盹。等睡醒了,大家就都回來了。
到那時,我就可以告訴他們,我是最了不起的龍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畢竟,別的龍可不一定能拯救世界哦?
作者有話要說:2、舊時神祇
阿洛弗里恩是個個性相當糟糕的神祇。
喜歡被稱讚,喜歡漂亮可愛的事物,喜歡到處炫耀漂亮可愛的事物,喜歡讓所有人都喜歡他喜歡的事物。
一言蔽之:煩人。
精靈之神喜歡混入自己的眷屬之中,預言之神曾漫步尋常街道酒館,幸運女神會在岔道口為迷途的勇者指引方向——
但光明神不同,他溫柔又任性,慈悲又傲慢。
他俯瞰世間,從不親身參與,卻又熱愛所看見的一切美好,他最喜歡的是人。
他曾看著瘟疫肆虐時的人間悲嘆,將目光落在一名普通的醫師少女身上。少女日夜不息的走在病人間,她為每一位痛苦的病人做禱告,倘若這樣能讓那些可憐人得到一些稀薄的安慰。
她記錄病情,嘗試新的藥物,不斷地失敗,每一次努力結果都是徒勞,卻從未放棄。
她什麼時候會向我祈禱呢?神祇想。
但醫師少女不曾為自己祈禱。
於是在之後的某一天,她在夢中見到了光輝的神祇,神祇溫柔地問:“你為什麼不向我祈禱呢?”
女孩子問:“如果向您祈禱的話,您能治好那些人嗎?”
慈悲又散漫的神明露出一些嘆息的神情,他輕輕握了下女孩子的手:“好吧,既然你這樣說,那就去治好那些你認為不該逝去的生命吧。”
他說:“我的聖女。”
女孩子驚醒了,她看著自己的雙手,神的恩賜在指間流淌。
聖女從平凡的村鎮中走出,她的雙手撫慰著途經的一切病痛,她經受過誤解,遭遇過挫折,依舊不曾放棄前行。
直到數年後,她真正地成為了一名受人敬重“聖女”,在那座恢宏的神殿內,才第一次見到光明神的雕像。那位與年少夢中一樣溫柔而慈悲的神祇正微笑垂目注視著她——
“我的聖女。”
阿洛弗里恩有過許多聖女,城下殊死相搏的亡國皇女,虔誠又樂觀的小鎮女孩,帶著母親遺物四處尋訪遺蹟的探險家,信仰他的,不信仰他的,白晝公國光輝燦爛,神明喜好捉摸不定。
他甚至有過一個男性的聖女,光明神在加冕儀式上高高興興地宣布:“我最可愛的聖女。”
他的主教與神官勉強算得上面無表情,在凡人看不見的地方,觀禮眾神全都神色微妙。
深淵之主直接噴了:“阿洛弗里恩,你有病!”
管一個人高馬大的聖騎士叫聖女就算了,還說那可愛!
他為什麼要接受這個腦子有病的宿敵的邀約,捏惡魔不好玩嗎?
然而聖騎士面不改色,持劍行禮,誓言錚錚:“我將為世間公理與正義而戰,哪怕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不為神明,不為尊嚴,也不為榮譽。
世間所有神祇在此一刻都注視著他,聽見了完全一致的心聲。
“你們看,”阿洛弗里恩說,“的確很可愛吧?”
他是光明神,總是擅長發現與欣賞世間的一切浪漫與美好。
後來。
“你不帶走嗎?”繁星之主問。
“不了,”光明神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自己的頭冠,看著從穹頂上傾瀉的星輝,“我在神殿裡留下了一些,不過,總得有驚喜才有趣嘛。”
他並不是個能耐得住性子的神明,很快就忍不住問:“他們會來拿吧?禮物如果沒有送出去,就太不好玩了!”
繁星之主說:“會的。”
光明神又催促道: “那快幫我看看,我的聖女,她是什麼樣的?”
繁星之主說:“是你會喜歡的類型。”
“這個答案太賴皮了——”光明神不滿地敲桌子,理直氣壯地說,“我喜歡的類型可是有很多的!”
說得也對。
於是繁星之主又勉為其難地多看了一會兒,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奇妙,沉默片刻才總結道:“是個非常喜歡你的孩子。”
“唔,那可真不錯。”光明神聞言愉快地笑起來,“雖然我的聖女無論如何都一定很可愛,但我果然還是更喜歡那些喜歡我的孩子。”
他隨手拿起一張便箋,拿起筆,帶著溫和又輕快的笑容寫下: “我遠道而來的,最可愛的聖女”。
“我說,那孩子,”光明神忽然又問,“她能收到吧?”
“會的。”繁星之主告訴他,“我的孩子會帶她過來的。”
“那就好。”阿洛弗里恩將目光重新落回信箋上,“雖說不能親眼看到有些可惜,不過,既然那些孩子們還能有收到這封信的那一天,就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他是光明神,溫柔又任性,慈悲又浪漫。
3、女巫、霜精靈、與天使
埃弗拉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眾神的遠去。
剛剛甦醒的女巫尚且不能理解,她所看到的是“未來”。
“唉?你看到了嗎?”繁星之主顯得有些詫異,“啊,抱歉,第一次賦予能力,似乎有些過量了,提前看到太多未來的事,會失去不少樂趣的。”
埃弗拉問:“為什麼?”
繁星之主沒有回答,而是朝她伸出手:“走吧。”
那是一個還非常年輕的世界,萬物甦醒,生機蓬勃。
埃弗拉看見柔光滿溢的泉水與羽翎低垂的溪樹,凱蘭瑞拉與雅舒裡蓋倫丁忙裡偷閒,懶洋洋地撥弄著琴弦。她看見巨龍飛過天空,又掠過海面。她看見自己的同族們乘風而行,歡呼雀躍著落入山林中。
她看見人群在平野上建起了聚落,這個聚落將會逐漸壯大,變成村莊、城鎮、都城,又將在某一日陷落,原野化為森林,無數後來者來此探訪。她看見天真爛漫的獸人滿地亂跑,這些孩子的造物主將在未來的某一天隕落,他們將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她看見許多現在,和許多未來,眼花繚亂。
繁星之主在某個地方停下腳步:“就在這裡吧。”
他隔開一片星空,拋出一枚種子,於是,就有了光輝爛漫的月樹。山川,河流,草原,林地,城市,街道,屋宇,高塔。無數人慕名而來,在這裡繁衍生息,十年?或者二十年?這裡成為世人傳頌的繁星環域。
繁星之主說:“那麼現在,由你來守護這裡。”
羽妖埃弗拉,她是繁星環域最初的守護者,她是審判者,女巫的目光能夠越過時光,沒有謊言能從她的眼下遁形。
後來她有了新的同伴。
霜精靈萊昂納斯,是個不怎麼優雅、沒什麼耐心、有些暴躁、個性飄忽的傢伙,總之,不太精靈。
他是守序者。
當然,作為神祇所在的城市,繁星環域沒有什麼條條框框的法律。而萊昂納斯是個消極怠工的守護者,他更多時候被用作年輕人們的導師:稚齡懵懂的孩童、技藝生疏的戰士、渴望提升的老手,總而言之,幼兒園園長。
他不算是個常規意義上的好導師,卻莫名其妙地受歡迎。
從繁星環域走出的年輕人們總有一種微妙的氣質,倒不是說善良或者邪惡,只是,無論是手握正義的聖騎士還是行走陰影的刺客盜賊,總有些古里古怪的一意孤行或固執己見。這種氣質過於獨特,以至於哪怕日後刀劍相向,他們還能從敵人中認出自己曾經的同學。
“雖說就個人而言,我的確有偏好,但這並沒什麼值得教導的。”萊昂納斯難得的一本正經,“無論善惡與否,星辰都一視同仁。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想遵守什麼樣的秩序,當然是你們自己的事。”
“不過,唯獨有一點。如果日後有一天,你無法說服自己,而違背自己定下的道路,那還是別說是我的學生了吧——再怎麼說我也是守序者。”
“其實你根本就是懶吧?”埃弗拉說。
霜精靈嬉皮笑臉地打了個哈欠:“別說穿嘛。”
最後一位是個天使。
雖說是“裁決者”,但拉斐爾的性格相當溫馴靦腆,跟他的佩劍一樣漂亮得像個裝飾品。脾氣也好,不論萊昂納斯再怎麼煩人也不見得會生氣。
他不離開繁星環域,大多數時候坐在月樹上發呆,偶爾會被萊昂納斯拉去當助教,括弧,陪玩。
“這樣當守護者可不行!”霜精靈用力拍打後輩的肩膀,擺出一副與外表不符豪邁模樣做示範,“你得強硬一些,兇一些,才能讓他們都聽話!”
馴順的天使看著那些擠在霜精靈旁嘰嘰喳喳的幼童,說:“好。”
“好什麼好啦,強硬一點!”
直到後來有一天,深淵之主與光明神的眷屬們在附近大打出手,魔焰雷霆震得星空簌簌顫抖。然後,一向溫順的天使振翅而出,繁星出鞘,一劍裁晝夜。
當一切重歸平靜,裁決者渾身浴血,悍然殺氣令所有人啞口無言。
“你究竟從哪裡搞出來這麼個小怪物!”深淵之主大聲抱怨。
“才不是我的!”光明神迅速反駁,“你沒看到他連我家的孩子也砍嗎!”
“啊,那是我家的。”旁觀多時的繁星之主拊掌而笑,滿臉溫良恭儉,“怎麼,這不是很可愛嗎?”
光明與深淵這對宿敵頭一回同仇敵愾:“可愛個鬼!”
繁星的天使一戰成名。
……繁星的霜精靈自閉了一天。
時間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就在埃弗拉幾乎已經忘記了的時候,終於來到她最初預見到的那一天。沒有什麼新意,沒有什麼意外,一切都與她曾見到的沒有任何區別。
在告別前夜,繁星之主敲響了她的房間。
“你還想繼續看下去嗎?”她的領主說,“趁現在還來得及,一無所知的話,大概會輕鬆一些吧。”
女巫想了想,笑著拒絕了:“算啦,就這樣吧,畢竟,我可是姐姐嘛。”
預見到終末的那天,埃弗拉在自己的房間坐了很長時間。她隔著星像池望向下方,她已經親眼目睹過許多誕生,許多消亡,預見過的,不曾預見過的,但這個世界,在這樣的輪轉更迭中,不知不覺的,已經比初見要繁華迷人多得多了。
她又看向窗外,黃昏交織的天空下,一無所知的人們就像每一個普通的黃昏時那樣忙忙碌碌。
埃弗拉溫柔而專注地看著視野中的一切,目光最終停在拉斐爾身上,她看了很長時間,突然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女巫幾乎笑出了眼淚,她搖搖頭,回到桌前,拿出自己的材料匣,那些保存良好的花瓣與莓果還帶著剛採摘下來的露珠。
有件事您說的不太對,她想,能夠提前看到一些事,也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樂趣啊——
不過。
現在我明白了,領主大人。
4、紅龍與精靈
又是一年甦醒日。
悄無聲息的,羽溪森林的溪樹一年比一年少,那些長著漂亮羽翎的奇妙植物像退潮般逐年消退。直到今年,這座森林裡已經徹底看不到它們的痕跡了。
但月之森依舊是月之森。
精靈們將樹葉形狀的銀質提燈掛在枝頭,風吹過時,搖晃著清脆的聲響,入夜之後,月光仍在樹冠上閃耀。今年的舞會也與過往的每一年沒什麼區別。
紅龍涉水而上,來到隱藏於林間的王庭。這個庭園與過去一樣,水霧氤氳,甦生泉微光蕩漾,巨大的溪樹生長在泉水中,纖細的羽翎垂落至水面上——那是世界上最後一株溪樹。
嘉涅諾德正坐在泉水邊打盹。
精靈王永遠都是小孩子的模樣,此時睡著了,就不再繃著副成熟表情,顯得愈加稚嫩。芙爾維納覺得有趣,繞著水池轉了兩圈,最後還戳了一下他的臉。
沒控制好力度,戳醒了。
“哎呀。”紅龍頓時露出一個“可惜”的表情。
“女王陛下?”嘉涅諾德打了個哈欠,悉悉索索地坐正起來,有些懶散地揉了下臉,“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造訪麼——唔,也對,你的王庭不論過多少年都不會有變化,看膩了。”紅龍女王瞇了瞇眼,又忍不住去捏精靈王的臉,她向來喜歡軟乎乎的幼崽,“倒是你— —難得見你睡覺。”
嘉涅諾德又打了個哈欠:“沒什麼,畢竟我已經不是樞心了。”
精靈王在繼承權位的那一刻,時間就被中止。如今權能剝離,雖說暫停的時間未能重啟,但他的確逐漸變得像一個普通人了。
“算是有得必有失……?”精靈王仔細想了想,更正了說法,“不對,應該說,有失必有得。”
喜怒哀樂,興奮疲倦,時隔多年,這些屬於正常人本應該擁有的部分再一次回到他身上,雖說有時候的確有些麻煩,但是,感覺並不壞。
——何況,他偷偷量過了,自己還長高了一點!雖然只有一點點,但那也是長高了!他的壽命還有那麼長,沒問題的!
“唔,也對。”身為青空浮嶼的主人,芙爾維納清楚對方指的是什麼,她思索一番,認同了這個說法,捏著精靈王的爪子卻依舊沒放開,狡黠地眨眨眼,“不過,沒必要太逞強哦?看在我們之間的交情,只要你開口請求,我都會同意的哦?”
“哈?”嘉涅諾德掙開紅龍的爪,露出生動的惱火神色,他仰起頭,又似乎覺得這樣太沒氣勢,於是乾脆站在池沿上,總算能與紅龍對視,“尊貴的女王陛下,難道說,倘若您失去了右眼,便不再是青空浮嶼的王者了嗎?”
滿口敬語,談吐優雅,說到最後,他微微揚起臉,那點稚嫩與惱怒已不見痕跡,他依舊是那個沉穩成熟的精靈王。
哪怕不再是樞心。
羽溪森林變故被人發覺的那幾年曾經過一次入侵,野心勃勃的軍隊越過護林,直指這片充滿傳說的森林,那支看似無堅不摧的鐵騎甚至已經見到了飄揚在森林中的羽溪旗幟——
以及屬於銀精靈近衛軍的旗幟。
不需要任何求援,也沒有激起多少動盪,甚至連甦醒日舞會都沒有延期。非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除了吟遊詩人的歌單,就是當年晨曦學院陡然激增的報名人數。
——哪怕不再對森林中的一切無所不知,但王依舊是王,他仍然掌握並守護著著自己的森林。
連那個還非常年輕的繁星之主都知道該怎麼殺人,羽溪森林存在於世如此之久,歷經多少紛爭與動亂,倚靠的可不是神明的寵愛和與世無爭。
女王垂眼,異色瞳孔注視著稚童外表的王者,忽然就笑了:“當然。作為友人,我尊重你的所有決定,不過,作為友人,我也很期待你能向我開口哦?”
精靈王笑了一下:“那麼您恐怕要久等了。”
紅龍說:“啊,龍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這對多年好友對視片刻,一齊大笑出聲。
嘉涅諾德輕巧地跳到地上,他戴上面具,朝著紅龍優雅行禮:“好了,美麗的女士,這樣的夜晚裡可不適合待在王庭內哦?這裡的風景過多久都不會變,你想什麼時候看都可以——現在還是先去跳舞吧。”
“我可不想跟你跳舞。”芙爾維納說,“彎著腰太累了。”
“那可真遺憾。 ”面具之後,精靈王眨了下眼。
小個子的精靈王步履輕快地踏出王庭,於是,整座森林忽然醒來。像是有風掠過枝頭,所有的樹葉都沙沙作響。
樹葉下,草叢間,溪澗內,無以計數的各色光暈驟然亮起,明明滅滅,紛紛揚揚,漫天螢火。
——是妖精啊。
每一個精靈王至死都是小孩子,然而他們也都是真正的王,至死都注視著自己的森林。
過去是、現在是、今後也是。
“哎呀,一不小心就小瞧了。”
紅龍又看了一眼羽翎低垂的溪樹,她來過這里許多次,但還是第一次認真地看這座森林曾經的標誌物。她短促地嗤笑了一聲,抬手合上面具,跟著走出靜止的王庭。
“那麼,甦醒日快樂,尊敬的陛下。”
5、晨曦的校慶
對於初星而言,今年夏季注定是個熱鬧的時節,差不多從春日祭剛結束時起,街上的人便總是一臉神秘地交頭接耳。
“是今年吧?”
“沒錯,就是今年。”
“已經快到了吧?”
“是呀是呀。”
然後就像對上了什麼隱晦暗號似的,彼此都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孩子,青年,老人,街角小販,酒館藝人,外來冒險者……列舉一切想得到的有關的無關的人士,每一個人都滿心期待,躁動不已。
是那場戰役勝利的第十一年,是閃金塔落成的第十六年,是晨曦學院成立的第二十年,是這座城市建成的第二十一年——
從最開始的校慶日,那張邀請函上又被添上了一連串奇奇怪怪的理由,牽強或者合理,算了,沒人在乎,畢竟,誰也不嫌熱鬧多,不是嗎?
在這樣奇妙的氛圍裡,終於到了日曆上被紅色彩筆圈起來的日子。
一大早,高塔內的學徒們就坐不太住,心不在焉地忙碌著,目光卻頻頻望向窗外。
是個好天氣,雖說是夏天,但陽光不算太毒,又被月樹的樹蔭所遮蔽,風吹得數日前就早早掛好的彩旗呼啦啦地響。
總而言之,適合一切慶祝活動。
在某個學徒又炸了坩堝、又或者畫錯捲軸後,他們的導師總算大發慈悲:“行啦,都滾吧,心都不知道飛哪去了!”
“噢——!”年輕人們同時發出一聲歡呼。
有一個還特別嘴甜:“導師,您今天真美麗!”
特別打扮過的魔法師聞言豎起眉:“嗯?難道我之前不美嗎?”
踩到雷區,學徒頓時傻眼,下一秒轉身落荒而逃。
他的導師發出一聲冷笑,決定在今日大發慈悲地放過這個冒失少年,明日再說。
街上全是人。
廣場,噴泉,雕塑,所有標誌性的建築旁,都擺滿了翹首等待的人群,以至於所有人都必須踮著腳,努力張望,才能找到與自己約定的舊友。
他們三五成群地擁抱寒暄,沒過多久又發現一旁的幾個似乎也算認識,反正,到處都熱熱鬧鬧的。
還有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則到處扑騰,忙著集郵——
“快看快看,那個制服,是帝國將軍!”
“看到了,你別掐我——啊那是大煉金術師布雷登,我想向他要簽名!”
“可是,哪怕要到簽名,你上個期末的煉金成績也不會因此多一分的。”
“閉嘴吧你!”
狼人探險家在酒館裡鑽來鑽去,到處嗅聞,突然她的尾巴被人一把拽住,扯出人群。
她齜牙轉身,眼睛頓時亮起來,耳朵迅速抖動著:“啊,伊芙——!好久不見!”
“冒失鬼。”身穿軍裝的半精靈輕聲說,冷靜堅毅的臉上露出了柔軟的笑容,她張開手臂,環抱住闊別多時的友人,“好久不見,瑪莎。”
佩戴雙十字勳章的探險家瞇起眼,快活地搖起尾巴。
“我的導師曾說過,要是我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獅鷲騎士,永夜峽谷都能有白晝!”
青年人摀住臉消沉地嗚咽了一聲:“他錯了,連永夜峽谷都有了白晝,但我還是沒能成為獅鷲騎士。”
他的同伴紛紛安慰他:“沒關係,威廉姆斯,也不一定要騎獅鷲。”
“……是啊,我爸爸也這麼說,我在這方面沒什麼天賦。”威廉姆斯說,“只好回家繼承爵位和領地了。”
同伴們:“……”
“但還是想成為獅鷲騎士,從天空巡視領地多帥氣——嗚哇! ”
話未說完,年青的伯爵先生就被他的同學按在地上一頓暴揍:“今天的酒水由你買單了!”
還有個巡警在街上抓到了他追捕多時的盜賊,倒不如說對方根本沒打算躲閃。
“今天可不是執行公務的日子哦。”曾耍得一城人團團轉後順利逃脫的大盜賊一手拿著灑滿孜然與胡椒的烤魚串,露出懶散又狡黠的笑容,“所以不算數,巡警先生——啊,不對,現在應該說……學、弟?”
正直的巡警咬緊牙。
“真嚴格,”盜賊笑瞇瞇地說,“要去喝一杯嗎,我知道附近有家店的酒很不錯,當然,作為前輩,我請客。”
巡警沉默良久,最後還是鬆開手。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從永夜到白晝,有多少人在這裡逗留又離開?這像是個契機,他們又在這個夏天回到這裡。
舊地重遊,故友重逢。
並非所有人都功成名就,無論在哪裡,得償所願都是幸運兒的特權。有人仍在追逐,有人隨遇而安,有人被迫止步。
他們在酒館里相聚,感慨或者豁達,將那些過去的時光浸透酒精,然後一飲而盡。
人生際遇真是難以預料。
凱文偶爾會夢見一些多年前的事,他剛從見習騎士轉正,訓練之餘與友人閒聊。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堅信自己終會成為守衛城市的騎士長。凱文自幼經歷坎坷,父親忽視、兄長厭惡,與同伴相比少了些豪情萬丈:“我大概沒辦法吧,說不定以後會成為冒險騎士,到處遊歷?”
那時科雷總拍他肩膀:“別妄自菲薄,羅德尼,你比我優秀多了。”
如今凱文真正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騎士長,“想成為像凱文閣下一樣強大的飛馬騎士”甚至是近些年不少新人的理想。科雷則脫去光鮮制服,成為一名冒險騎士,他消瘦了許多,時間磨去年輕時的銳氣與棱角,但眼中依然有光。
“真是想像不到,”風塵僕僕的冒險騎士左右張望著,“我記憶中這還是個亡靈到處跑的地方。”
不遠處還有個亡靈法師嗷嗷大叫:“阿爾德羅,我好想念你漂亮的骨頭!”被紅龍一尾巴甩進噴泉里。
“還是有的。”凱文說,“農場與牧場,公園裡也有不少。”
路邊的商販認出凱文,熱情地招呼著:“騎士長大人,難得休假,要喝一杯嗎?算您優惠價!”
凱文還沒回答,科雷先笑出聲來,他輕聲咀嚼著:“騎士長……聽上去真不錯啊,凱文。”
“啊,算是吧。”凱文搖搖頭,“對了,你也一樣,傳承副都的騎士?”
科雷將雙手插進兜里,稍微向後一仰,看向枝葉之後的晴空:“當然了,我現在可不是一個人。”
他曾經過故鄉,在某一個春季,土壤重新覆蓋了灰白色的沙礫,在雨後泛起柔軟的新綠。潮濕的土地上還留著交錯的車轍,也許不用多久,新的聚落會在那裡出現,從村莊、到城鎮,或許在某一天,新的都城將重新佇立於豐饒的平原之上。
那麼,那座城市會叫什麼名字?
還會有信念堅定的騎士團嗎?
科雷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見到那一天,也不知道到那時自己是否還會回去。
“算啦,今天可不適合說這個,”科雷呼出一口氣,甩了甩腦袋,“我說,不帶我去什麼有意思的地方轉轉嗎?”
“嘩啦”一聲輕響,一隻銀色的吊墜落在他眼前搖晃,科雷看了一眼,就沒法移開目光。是副都騎士的徽章,上門面只有一顆星星,屬於新晉騎士,它的主人顯然將它保養得很好。
“禮物。”凱文說。
科雷握住了它,他閉上眼,手指輕輕摩挲著熟悉的花紋。
“走吧,錯過慶典可不好。”
“……唔,謝謝。”
曾經的副都騎士相視而笑。
傷疤會銘刻下來,但它並未長成一棵陰森的樹,將影子時時刻刻投在靈魂裡。
廣場上人頭攢動,每個人臉上都壓抑著神秘的興奮感,彷彿在等待什麼,連彼此交談都刻意壓低了聲音。
站在高台上的執政官奧莉薇婭結束了簡短的慶典發言,將手中的文件合起,側過身去:“那麼接下來——”
她愣住了。
在高台正後方的位置上,一隻蓬鬆的貓抖抖淡灰色絨毛的耳朵,睜著雙水藍色的眼睛,特別無辜地將叼在嘴裡的卡片放下。
幻靈貓的戰鬥力不算強,遭遇危險時會變幻成強大生物的模樣威懾對方,它們的幻術爐火純青,通常只能用高等鑑別術才能識破……但誰會往領主身上扔鑑別術啊!
奧莉薇婭:“你家主人呢,艾蘿?”
貓甩了甩尾巴,細聲細氣地說:“喵。”
“這樣的好天氣就別浪費時間聽領主講話了吧?珍惜時光,及時行樂!”
卡片上這麼寫。
廣場上的人們紛紛沉默,他們面面相覷,片刻之後,不知是誰突然先笑了一聲,於是笑聲連成一片。
“誒——不是吧?”光明聖女已經長大成穩重美麗的大姑娘了,此時插著腰,又露出女孩子般的嬌嗔,“我可是拼命工作了好幾天才擠出來的假期的,不是說要給領主與她的騎士獻上祝福嗎?”
……結果主角居然逃跑了。
“沒辦法,女士,這裡可是初星,”旁邊的吟遊詩人笑著拍她的肩膀,“總有意外和驚喜。”
聖女站在原地想了想,也忍不住笑起來,她撩了下長發:“那可得給我更多驚喜才行。”
公然翹班的領主大人嚐了口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買到的,據說是“深淵風味”的岩漿糖。
……就味道而言,的確非常深淵。
蘇茜忙喝了口水,沖掉古怪的味道,又剝了一顆轉手塞進拉斐爾嘴裡。
“好吃嗎?”她坏笑。
拉斐爾面不改色,全嚥下去才說:“還可以。”
……意思是不可以。
蘇茜假裝沒聽懂,將剩餘的糖果放在騎士手中:“既然這樣,都給你吃。”
拉斐爾:“……”
有點可愛,蘇茜忍俊不禁,拉起他的手往下一個大排長龍的攤位前湊。
人群中忽然發出一陣騷動,一隻骨隼掙脫爪鏈,扑騰著飛了起來。這種人工飼養的寵物亡靈不怎麼會飛,踩著行人的頭髮扑棱過半空,叼走他們手中的食物或商品。
……在掠過蘇茜頭頂時被一把揪住爪子直接扯下來。
骨隼奮力拍打著蒼白的骨翼,嘎嘎大叫,領主沉默不語,把它拿到面前,平靜地與其對視一眼。
安靜了。
對待這種活潑過頭的亡靈,打一頓就好了,蘇茜很有經驗。
她將骨隼的爪鏈重新扣好,交還給它的主人。那是個小孩子,他接過自己淘氣的寵物,抬頭看蘇茜,神色羞澀又興奮:“謝謝領主大人!”
蘇茜:……誒?
斗篷的兜帽在剛才被骨隼撲落,漆黑的長發落了下來。
彷彿一滴冷水落進熱油鍋中,周圍的目光一下全轉過來,“嘩”的爆發出一陣歡呼,人潮湧動。
雖然不太清楚為什麼,但在反應過來之前,蘇茜本能地拽起拉斐爾就跑。
簡直像被粉絲圍堵的明星,她回過神後,忍不住笑。
沒跑幾步,她就被反手按進懷抱中,身下忽地一輕,蘇茜順勢抬起頭,看見了銀白羽翼。
“嘭”!
彷彿是個信號,拉炮被此起彼伏地拽響,行人紛紛停下追逐的腳步,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發出響亮的歡呼和口哨。
羽翼舒展,羽毛與彩帶亮片一同紛揚飄落。
高空中的風吹拂在臉上,蘇茜向下望去,閃金塔尖的旗幟只剩下小小的一個點。從這個距離俯瞰,她的城鎮色彩斑斕,充滿活力。
她往更遠的地方望去,霧星河穿過峽谷,峽谷之外,是碎月河。那條河流淌過平原,匯入山岳。群山之後,將是浩瀚墜星海——
這是個明媚的夏季,河川山嶺,所有顏色明快而亮麗。
蘇茜收回目光,她仰起臉,在那雙孔雀藍的瞳孔裡看見自己的身影。
“真好啊,這個世界。”蘇茜伸手抱住騎士的肩膀,在他的臉上看見與自己一樣的笑意,“可是,拉斐爾,我還是最喜歡你。”
晴空之下,萬物之上。
那是一個溫柔又綿長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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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寫段子適合我(×
一開始是我跟基友說:我突然想搞一個拯救世界的小天使!
狗問:他是怎麼死的?
……真是了解我。
我想搞一個拯救世界的小天使,他被撕掉翅膀,奪去心臟,自天空至泥沼,可第二次他依舊義無反顧。他的對手問他,時隔多年,你已經忘記被撕去翅膀的疼痛了嗎?他答,那又如何。當他再度墜落時,整個世界的力量都落在他的劍上,哪怕所有人都忘記了,但世界沒有忘,也不會讓同一個人兩次血染世界樹。
最開始是這樣的梗,但這也太孤獨了!所以就有了新的領主,原本搞的是來自世界之外的救世主與願為世界付出一切的騎士這樣的組合,從愛上你到愛上你所愛的世界,從愛著這個世界到愛著來到這個世界中的你,然而還是沒搞好(。
算啦,反正我一直很不擅長完整地講一個故事,這個文算是第一次試著把腦內一堆亂七八糟的梗捏在一起,還掰了點其他腦洞的元素來用,可惜不太成功,智商配置過低,沒救了。
所以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