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既然是死局
宿殃與顧非敵並肩踏入白巫塔大門, 內力悄然運轉,戒備得及其小心謹慎。
白巫塔是厄羅鬼帳大巫與巫女的地盤,據傳,不僅有育蠱人攜毒蠱鎮守,還有巫女們設下的無數詛咒。即便這裡的人都不會什麼武功,也有無數辦法對付擅自闖進來的不速之客。
宿殃不敢怠慢,直接運了半凋紅,試圖借此防範毒蠱的突然襲擊。
然而, 白巫塔內的情形卻完全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這座塔的內部,並不像它外部看起來那樣層層疊起,而是通身架空,站在塔底便可直望塔頂。四周牆壁邊,是一整條盤旋的長長臺階,螺旋向上,直至最高處。
塔牆上繪滿壁畫,每隔一段還開鑿有門窗, 似是內部牆壁與外部牆壁之間還藏著不少房間。
然而, 這裡沒有巫女,也沒有育蠱人。
整座塔內無比空曠且安靜,若不是門外風雪聲大, 這裡絕對落針可聞。
一道潔白的狼皮毯子由塔門直鋪向塔底中央的圓形座台, 那檯子上, 正盤膝坐著一位身著白色皮毛斗篷的人。
那人背對大門, 一杆骨杖橫在腿間, 似乎聽到宿殃與顧非敵的腳步,微微偏了偏頭。
“你們終於來了。”聲音低沉冰冷,帶著些戲謔,“我那僥倖逃了幾年的侄子,竟沒有同你們一起前來嗎?”
宿殃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就本能地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顧非敵呼吸一窒,下意識攥緊手中劍柄,沉聲道:“……厄羅玨?”
那人輕哼一聲,道:“本王的名諱,也是你這黃口小兒隨便叫的?”
說著,他轉過身,萬分閒適地將一條腿垂下座台邊緣,周身皆是破綻,一副完全沒有將兩人放在眼裡的模樣。
宿殃上前半步,就要將顧非敵半攔在身後。顧非敵卻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無妨,又把人拉回身側。
厄羅玨的目光落在宿殃臉上,眼神中驟然迸發出一抹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
宿殃此時還以白色頭巾圍著頭臉,只露出一雙眼睛。而這雙眼睛,除了眼尾那一粒紅痣,與厄羅瑾的眼睛生得完全一樣。
厄羅玨緊緊盯著宿殃,勾起嘴角,輕笑了一聲。
“瑾兒,原來……你仍會以另一種方式,回到我的身邊呐……”
他聲音極低,卻十分清晰地傳進宿殃與顧非敵耳中。顧非敵下意識攥住宿殃的手,把他扯向自己身後。
厄羅玨的目光倏然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眼角抽搐兩下,從鼻腔發出一聲冷哼。
“礙事的小子!”
他低喝一聲,毫無徵兆地從中心座臺上倏然起身,手中骨杖一轉,沖著顧非敵的面門驟然襲來。
顧非敵抬劍去攔,誰料厄羅玨的內力竟無比磅礴,顧非敵用盡全力,仍被他的力道轟然撞了一個趔趄,後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宿殃想也不想,拔劍攻向厄羅玨,起手便是醉斬紅梅極為強力的進攻招式,將厄羅玨的退路全部封鎖。
厄羅玨卻沒有退,他手腕一翻,骨杖另一頭穿過脅下,無比精准地撞在宿殃肩頭。
肩部是手臂發力的要點,厄羅玨這一撞,讓宿殃後續的連招登時使不出來,只能無奈後退,重新起手。
這時,顧非敵也重新提劍上前,與宿殃的劍招合在一起,雙雙攻向厄羅玨。
厄羅玨雙眼微眯,咬牙笑道:“竟是雙劍合璧……呵,我的瑾兒,如何能與旁人合璧!”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骨杖便如靈蛇一般,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刺入宿殃與顧非敵兩人之間,左右一番攪動,竟將兩人聯手的節奏完全打亂。
緊接著,厄羅玨橫過骨杖,以強橫卻並不暴烈的內力擊在宿殃胸口,將人逼退,強行插進兩人之間,扭頭沖顧非敵扯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
顧非敵瞳孔驟然放大,下意識運足了內力,抬劍欲架住厄羅玨接下來的攻擊。
然而,厄羅玨畢竟年長許多,浸淫武學的年頭比顧非敵的年歲都長,內力自是比顧非敵更強。在他的全力一擊之下,顧非敵只抗住了一瞬,便被重重擊飛出去,砰地撞在白巫塔螺旋臺階的立柱上。
宿殃此時運了惜花步,揮劍沖上前,劍鋒直取厄羅玨背後命門!
厄羅玨卻好似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反手揮動骨杖,掃向宿殃膝窩。
宿殃腳下步法微轉,翩然躲開這一擊,擋在了厄羅玨與顧非敵之間。
“你竟護著他……”厄羅玨望向宿殃的眼神忽地變了,語氣又冷了幾分,“護著也行,我可以不殺他……若你肯留在厄羅,伴我左右,我便放他離開……還會派黑羽軍一路護送他回到中原,如何?”
一句話,說得宿殃頭皮發麻。
他攥緊手中君故劍,咬牙切齒喝道:“做夢吧你!”
與此同時,他手腕一翻,一招“醉蓬萊”,直擊厄羅玨。
顧非敵也騰身而起,長劍夙心配合著一往無前的細劍君故,遞出一招“夢行雲”。
兩人內力並行,氣勢相合,劍招彼此助長,竟顯出一股所向披靡的磅礴氣勢。
然而,面對兩人這一招,厄羅玨依舊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橫過骨杖,硬生生將兩人的合招扛了下來。
“不容小覷。”他笑道,“若是再給你們十年時間,不,或許五年便足矣……你們聯手,將無人可擋。”
說著,他揮動骨杖,又接下宿殃與顧非敵合璧一擊,後退半步,歎道:“……可惜了。”
厄羅玨催動內力,帶著如火焰般的極度熾烈,沿著那支骨杖轟然而出,竟繞過宿殃,狠狠撞擊在顧非敵心口。
顧非敵分明已經換了防禦招式應對,卻仍被逼得後退丈餘,弓身咳出一口血沫。
宿殃欺身上前,護住顧非敵,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厄羅玨,以防他突然暴起。
厄羅玨笑著看向宿殃,竟緩緩收勢,將骨杖抱進臂彎,仿佛不會再進攻似的。
“你想要白焰火蠱,可是為了修習熾陽功法時,能夠事半功倍?”他越過宿殃,看向顧非敵,冷笑道,“想法不錯,可惜,自不量力。”
“白焰火蠱……”顧非敵沉吟片刻,不可思議道,“……在你手裡?”
宿殃驚怔,卻又不敢回頭去看顧非敵,視線仍密切注意著厄羅玨,問道:“……不是說,在大巫體內麼?”
厄羅玨輕笑一聲,溫柔看向宿殃,竟真的回答:“誰說,厄羅鬼帳的王,就不能同時成為大巫呢?”
宿殃張口結舌,這個答案,還真是令人無法反駁。
厄羅玨看著宿殃,笑道:“沒有厄羅鬼帳王庭的血脈輔佐,妄想將白焰火蠱蘊於體內,便只有一死。他要這火蠱,同時必然會將你綁在他身邊,時刻不許你離開……你竟還要幫他,將自己困入囹圄?我看,不如將他早早殺了,以免夜長夢多……”
說話間,厄羅玨的神態又忽地變了,溫柔之色須臾間被陰狠取代,雙眼死死盯著顧非敵。
骨杖墜入手中,他倏然騰起,重重揮退宿殃尚未成型的防禦,一道殺招,瞬間攻入顧非敵身前尺餘。
顧非敵運起輕功疾退,卻無論如何無法擺脫厄羅玨的攻擊,眼看著就要被一招重傷。
見狀,宿殃一咬牙,將惜花步催動到極致,掐著那殺招的最後一瞬,張開雙臂,擋在了顧非敵身前。
骨杖裹挾著磅礴的內力,仿佛一顆隕石墜落,狠狠砸在宿殃胸口。
那一瞬間,在場三人都聽到了極為清晰的碎裂聲。
緊接著,顧非敵與宿殃兩人都經不住這巨力,彼此交疊,被掀得重重撞在塔牆上。
“師兄!”顧非敵咽下滿口血腥,焦急喚道,“師兄!可傷到了?”
宿殃靠在顧非敵懷裡,默默吞掉口中溢出的血,抬手按著胸口,搖了搖頭。
他沒有受到重創。
然而,師尊給他的那塊鳳凰玉髓,卻被厄羅玨擊碎了。
體內被壓抑許久的寒潭冰魄正緩緩蘇醒,許久未曾感受到的寒意再次流淌入宿殃經脈,幾息之間,便已傳遍他的四肢百骸。
顧非敵立刻注意到宿殃的異狀,下意識收緊手臂,將內力渡入宿殃身體,又顫抖著喚了一聲:“……小小!”
厄羅玨冷笑著抬起手中骨杖,再次向兩人發起攻擊。
顧非敵牙關緊咬,一手攬著宿殃,一手抬起夙心劍,用盡全力,試圖將那根能夠致命的骨杖擋下。
宿殃眼睫低垂,忽地扯了一下嘴角,催動半凋紅,配合著寒潭冰魄,將凜冽至極的內力傾瀉而出,用出醉斬紅梅最為不要命的絕殺一招——醉忘憂!
厄羅玨眉梢一挑,不得已收回攻勢,借體內白焰火蠱之勢,堪堪擋住宿殃的君故劍。
宿殃的劍鋒落在厄羅玨的骨杖上,再無法寸進。
他抬起眼皮,漠然看了厄羅玨一眼,而後眼睫緩緩閉合,其上開始凝結出一層雪白的寒霜。
終於,他再也撐不住,向前傾倒下去……
顧非敵幾乎瘋了。
他將全部內力送入宿殃體內,卻無法起到任何作用。
他顧不得什麼厄羅玨,滿心都是要將宿殃搶入懷中,將他重新暖熱……
然而,一股巨大的力道自厄羅玨的骨杖湧出,將顧非敵再次擊退至牆根。
厄羅玨把渾身冰寒的宿殃抱進懷裡,垂頭細細看著他緊緊閉著的雙眼,以及即將被冰封的面龐。
“瑾兒……”他仿佛入了魔障一般,低聲喚道,“……不要死。”
白焰火蠱的熱量自他體內傾瀉而出,將宿殃整個人裹在裡面,漸漸融化了宿殃面上的冰霜。
厄羅玨抱著宿殃,憐愛道:“……原來如此,你竟身懷極寒奇物,自當需要我為你取暖……是不是?”
在這近乎溫柔的呼喚聲中,宿殃緩緩睜開雙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面容。
然後,他眉梢微動,眼角輕彎……最終,沖著厄羅玨展露了一個無比甜美的微笑。
厄羅玨眼中登時迸發出仿佛孩童般的驚喜,連嗓音都變了調:“瑾兒,我會為你取——”
話音戛然而止。
停頓許久,厄羅玨的視線從宿殃臉上緩緩移開,落在自己心口。
宿殃的手掌貼在厄羅玨心口,看起來仿佛是在輕輕撫摸。
然而,只有兩人知道,方才這一掌之中,到底蘊含了什麼樣足以傷筋斷骨的內力。
一道細細的血跡自厄羅玨唇縫中溢出,他攥緊宿殃的手腕,扯動唇角,發出一聲慘笑。
“你竟……要殺我麼……”
短短的一句話,說到最後,聲音中的溫存早已不復存在,冷冽如暴風雪一般,充斥著無盡的殺意。
厄羅玨看向懷中宿殃的眼瞳也變得無比冰冷,他劈手將宿殃的手臂反剪,將人重重按在地上。
“……既然是死局,那我……也不必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