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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珠》第98章
98.第九十七章

“臣冤枉!”李絳大喊,整個人伏在地面上。此刻,他竟然有些慶幸沒有投靠舒王那邊。如今這些,只是欲加之罪,他最多是被削官。而他若真的為了李昶變成舒王的人,最終只會落得跟武寧侯一個下場。

貞元帝讓人把劉鶯和老漢帶下去,也不說如何處置,自己在寶座上來回踱步。

站在後面的李曄漠然地看著氣定神閑的舒王。他們從進殿開始,就完全被李謨牽著鼻子走,毫無反擊之力。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地壓下來,又是天子心中最敏感的往事,無論真假,天子都會降罪於父親。現在,父親無論說什麼,都不會被天子接受。

他若什麼都不做,今天必定是一場敗局。可他若開口,以舒王的精明,很可能看出蛛絲馬跡。但眼下,顧不了這許多。他剛要開口,卻被以頭抵地的李絳看了一眼。那目光是要他沉默的意思。

這時,門外的宦官忽然喊起來:“廣陵王,您不能進去!”

“都給我讓開!”一聲力斥剛落,李淳便衝進了甘露殿裡,前後有幾個宦官試圖阻攔他。李誦驚得站了起來,李淳這可是無詔回京,他瘋了不成!

“廣陵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李誦壓抑地喝道。

貞元帝已經變了臉色,李謨則像在看出好戲一樣,饒有興味。

“聖人恕罪,廣陵王非要闖殿,小的們攔不住。”宦官齊齊跪下說道。

貞元帝板著臉,讓宦官都退出去,俯視著李淳:“誰讓你進來的?你的眼中,可還有朕?”

李淳一下跪在地上,大聲說道:“聖人恕罪。我原本在殿外候旨,聽到有人誣陷李相,這才忍不住進來。孫兒有幾句話不得不說。”

貞元帝看在李淳剛立大功的份上,暫時不與他計較,冷聲道:“你只聽了幾句,就知是誣陷?你的意思是,朕昏聵無能,是非不分?”

“李淳,你退下去。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李誦想叫人把李淳拉下去,但在貞元帝的面前,又不敢逾矩。

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服從皇權,行事謹小慎微,只為在夾縫中掙扎求存。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愚蠢。他很清楚,今日的事,是李謨一手策劃,目的除了扳倒李絳,恐怕還有打擊東宮這一層意思。

他原本就不贊同李淳帶兵出征河朔。李淳想立功,掌兵權,得人心,可是李謨又豈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得逞?此事最後必要鬧得人仰馬翻才會罷休。

李淳卻固執地不肯退,抬頭對貞元帝說道:“聖人,國庫被揭發一事,皆因前線糧道被中斷引起,此事發生到現在已經多日,為何武寧侯出事以後,李相不將相關的證據摧毀,反而要留著授人以柄?而且被關押的武寧侯口供中可有提及李相參與一事?不如您傳他上殿,親自與李相對質。”

“廣陵王的意思是,我在誣告李相?”李謨淡淡笑了一下,不慌不忙,甚至在人前就像個慈愛的長輩,“你還年輕,對朝堂上的事並不太清楚,難免忠奸不變。武寧侯不是沒有證詞……”

他話未說話,陳朝恩小跑著進來,走到貞元帝身邊說:“聖人,貴妃娘娘忽然在花園裡暈倒了,眼下已經傳了尚藥局的奉御。”

韋貴妃在後宮一直盛寵不衰,除了脾氣頗對貞元帝的胃口,也有早年跟貞元帝吃了不少苦的緣故。而且她執掌後宮,上下無不稱讚。貞元帝的注意力一下從李絳身上移開,問道:“她要不要緊?”

陳朝恩搖了搖頭,面露難色。韋貴妃年紀也不小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不少,這忽然一下暈過去,他也不知病情是否嚴重,只得趕來稟報。

貞元帝看了眼殿上的眾人,覺得事分輕重緩急,站起身來:“你們就呆在此處,我去看看貴妃,回來再做決斷。”

剛才陳朝恩的聲音不算大但也不小,在座幾人都聽得十分清楚。李謨和崔清思也立刻跟著起身,隨貞元帝離開了甘露殿。

李謨是記在韋貴妃名下,奉她為母。貴妃是李謨在宮中的支柱,她若有事,對於李謨的復仇大計必然有重大的影響。何況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就算並非親生,李謨對於韋貴妃也難免生出反哺之情。

殿下一時只剩下四個人,李絳雙腿早就跪得發麻,李曄上前,想把他扶起來,他卻擺了擺手,又重新跪好,目視前方,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無論一會兒發生什麼,你都不要插手。”

“父親。”李曄低頭叫到。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而什麼都不做。

“若你還認我這個父親,就聽我的。”李絳側仰起頭,決絕而又深沉地說道。剛才雖然一片混亂,但他已經猜到,李曄應該不是他的孩子。那個孩子那麼孱弱,其實他當初抱走他,只是為了留一個念想。想欺騙自己,哪怕再不相見,或許他還會在這世上的某處好好活著。

可當聖女將孩子好好地還給他時,他欣喜若狂,甚至不願去深究孩子的來歷,只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

這些年李絳看似對李曄不聞不問,其實也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既然無法讓幾個孩子共存,更不想他們中有任何一個有失,索性為李曄安排了另一條出路。可李曄卻因緣際會,拜了白石山人為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李曄身上其實有很多白石山人的影子,只不過一直以來太不起眼,舒王才沒有注意到。

事到如今,若註定逃脫不了今日一劫,他也想盡力保全李曄。他將李曄視為親子二十多年,所傾注的感情,早就超過了那份血緣。所以他不願李曄插手,不想叫舒王看出一點破綻,從而起了疑心。

另一邊,李誦嘖把李淳叫到甘露殿的外面,氣得想直接揍他一拳,但眾目睽睽之下,終於還是忍住了,只是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以為憑你在河朔立的區區功勞,就足夠讓你今日任性妄為嗎?”

李淳不肯屈服:“父親只知一味忍讓,可結果呢?如今朝堂上的大臣,十有八九都是舒王的人,只有李相是保持中立的。明眼人都知道,舒王做這麼多,無非是想讓李相站隊,好讓父親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李相不肯妥協,舒王就乾脆毀了他!如果這個時候,父親和東宮再不作為,以後還有朝臣肯站在我們這邊嗎?”

李誦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閉眼沉默許久,睜開時眼眶微紅:“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可我當年所爭,換來的結果就是搭上十幾條人命,數百人遭到貶謫,許多家族一夕之間敗落。你可知身在皇家,便不僅僅是你個人的生死融入?我把希望全都寄託在你身上。這些年你所為,我表面呵斥,只不想你太過得意妄為,卻也沒有真正去阻止。若你如此沉不住氣,招來殺身之禍,我這些年的隱忍和退讓,又有什麼意義?”

李誦以前對李淳總是三五句不離訓斥,李淳自己也感到憋屈。可今日似終於察覺到父親的用心良苦,心潮澎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過今日的事,未必已成定局。”李誦忽然說道。

“父親此話何解?”李淳不解地問道。

“貴妃此刻出事,未免太過剛好……但也只是我的猜測,我去蓬萊殿看看,你告訴李相他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們回來。”李誦吩咐完,就走下台階離去了。

韋貴妃住的蓬萊殿,就在太液池的邊上,風光冠絕六宮,歷來除了皇后,便是分量最重的妃子才能居住,以彰顯尊貴。貞元帝等人趕到蓬萊殿,宮女卻把李謨單獨攔在外面。李謨道:“你這是何意?”

那宮女是韋貴妃的心腹,悄聲對李謨說:“貴妃娘娘吩咐,舒王請隨婢子來。”

李謨狐疑地跟她到偏殿裡,看到崔時照也在,驚訝地問道:“你怎麼會在此處?”

宮女退出去,並關上門。

崔時照上前行禮道:“姑父,我發現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須進宮來告訴您。可是甘露殿周圍守備森嚴,我靠近不得,只能來請韋貴妃幫忙。貴妃娘娘得知後,決定還是由您親自定奪。”

“到底是何事?”李謨不悅地問道。他這才知,原來韋貴妃為了支開天子,故意裝病。剛才明明再差一步,就可以徹底弄垮李絳,他心裡到底是不快的。

“您還是先見見這個人再說吧。”崔時照側身,兩名宮人把奄奄一息的孫從舟架上來。

“你帶他進宮作何?”李謨皺眉道,“上次他不是已經全都招了?”

“那日我跟您一同去看他時,料想他沒有說真話。您不知道,此人原本就是我費勁周折才請進都城裡的,他的脾氣,我很清楚。於是我自作主張,幫姑父拷問了一番。這才知道,他上次並沒有說真話。”

李謨沒有表態,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崔時照接著說:“兩年前,隱居避世的孫淼在臨終前告訴了孫從舟一個天大的大秘密,而後便撒手人寰。據他所說,李曄,就是當年被孫淼從延光公主府抱走的孩子。”

“什麼?”李謨一驚,從那兩個宮人手中,將孫從舟猛提了起來,“你不是說,孫淼將那孩子淹死了?”

孫從舟虛弱一笑:“那自然是騙您的。父親千辛萬苦將孩子抱走,為何要殺了他?父親將他抱到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火襖教的總教,交給了他的師妹火襖教聖女。聖女幫著父親炸死逃脫,並在一年後告訴父親,已把孩子安全地送到了一戶人家收養,可除了她,誰都不知道那個孩子的下落。”

李謨將他提得更高:“所以孩子在何處?”

孫從舟艱難地咽了口口水,說道:“後來延光長公主和火襖教相繼出事,聖女怕自己有意外,才告訴父親,那個孩子就是李相公之子,李曄。”

李謨驚得倒退了一步,直覺是不相信,可孫從舟所說的話與甘露殿上老漢所說的竟然重合在了一起。

他下意識地否定到:“就算李曄是蕭氏之子,與本王又有何干?那女人行為不檢……並且她早就說過,那孩子絕對不可能本王的骨肉!”

孫從舟搖頭道:“您錯了,那個孩子就是您的親生骨肉。”

“你敢胡言,本王就將你碎屍萬段。”李謨睚眥欲裂。

崔時照將半塊琥珀色刻著龍紋的玉玦拿到李謨面前,說道:“姑父請看看這個。這是在孫從舟的住處搜到的東西,我記得您那兒應該也有半塊。”

李謨一把將玉玦拿過來,瞪大了眼睛。這是蕭氏之物,年輕時一分為二,另一半給了他。他當時並未當回事,後來聽說此物的貴重,才一直收著。怎麼會在孫從舟那裡?

孫從舟猛咳了一聲,好像暈了過去。李謨立刻對崔時照吼道:“弄醒他,本王還有話要問!”

崔時照奉命將孫從舟帶下去,弄醒之後,又拖回到李謨的面前。李謨已經逐漸冷靜下來,坐在榻上。他看到孫從舟臉白得像鬼,這才相信崔時照的確用了些非人的法子來折磨他,才逼得他說出了真相。

“這塊玉玦怎麼會在你那裡?”李謨接著問道,口氣已經平靜了很多。

“是父親臨終前交給我的。”孫從舟有氣無力地說道,“太子妃蕭氏一直愛慕您,因為延光長公主看不上您的出身,硬是將她嫁給了東宮太子,她心存不滿。她故意傳出那些風流韻事,是想讓您在意她,可您從未放在心上。同時,也是為了掩蓋她懷孕的事,好保護孩子。後來她生下孩子,不想他變成一個復仇的工具,因此讓父親抱走,只把這塊玉玦放在孩子的身上。可因為太過貴重,父親怕暴露孩子的身份,就暫時收了起來。”

李謨用力捏著那玉玦,力道之大,幾乎要把它捏碎。蕭氏當年把這半塊玉玦放在那個孩子的身上,用意如何,已經很明顯了!難道李曄,當真是他的親生兒子?

這個巨大的衝擊,讓他一時不知是喜是悲。

他的確不曾在乎過蕭氏,當年若知道蕭氏為他生下一子,他恐怕還會利用那個孩子來做文章,扳倒李誦最大的後盾延光長公主,絲毫都不會顧惜。可如今,這是他唯一的骨血!他自然是想把他認回來的,否則他這一生所爭,該由誰來繼承!

可想要把孩子認回來,又談何容易?這中間,實在困難重重。

李謨無心再問,只拿著玉玦獨自走出了偏殿。等他走了以後,崔時照蹲下對孫從舟說:“辛苦你了。若不如此,舒王恐怕不會相信。”

孫從舟已是出氣大於進氣,趴在地上,慘淡地笑了笑:“我是醫者,知道怎麼保住自己的性命,何況你也是為了救我,救師兄。當年是父親把年幼的師兄帶出了都城,遇見老師。恐怕在那個時候,老師就知道了師兄的身份,全力救治並傾囊相授。就是想用師兄來對付舒王,他們父子相殘,猶如兩虎相爭,不死也會元氣大傷,到時候再揭開事實,剩下的一方還如何能與東宮爭高低?老師一直是最會布局的人。”

“你別說話了,我這就送你出宮養傷。”崔時照說道。

“師兄最重感情,我怕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所以請你將我安置在都城裡養傷,到時或者還可以幫幫他。”

崔時照點頭,答應他所求,命人將他抬走。然後又叫來自己的隨從,說道:“去宮門外,告訴那個叫張憲的人,就說事情已經辦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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