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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珠》第53章
53.第五十二章

李曄到了驪山的別業,照例讓雲松守在房間外面。

他獨自進了密室,打開暗格,關於劉鶯的情報已經放在裡面。他取出來看了一眼,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是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並不簡單。背景如此乾淨,不是真的沒有問題,就是已經被人抹去。若是後者,他暫時還猜不透對方的用意。

墻上的望窗傳來雲松的聲音:“廣陵王,您怎麼來了?”

“我剛好經過附近,看見別業外面停著馬車,就進來看看。這竹喧居的竹子到了冬天怎麼還這麼綠?看來還是你家的風水好。”

“廣陵王說笑了。比起竹子,郎君好像更關心夏天時種下的牡丹花苗,隔三差五都得親自來看看呢。”

李曄把暗格關上,迅速從密室出來。過了一會兒,就響起敲門聲:“郎君,廣陵王來了。”

李曄親自去開門,廣陵王穿著一身檀色的素底圓領窄袖長袍,窄腰寬肩,這麼冷的天也沒有加一件皮裘,可見體魄強健。他一看見李曄,就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這氣色可是比從前好多了。”

李曄抬手請他進去,廣陵王命隨從也守在門外,看來是有話要說了。

竹喧居的布置比較古樸,有很多竹制的器具,翠綠的色澤在冬日反倒增添了一抹生機。墻上掛了一些李曄收集的書畫,皆是名家真跡。李淳看到喜歡的,跟李曄討,他都不肯給。

兩人在榻上坐下來,李淳掃了眼案上的白瓷茶碗,裡面茶湯濃稠:“你這傢伙,又在喝苦茶?”

李曄給他倒了水:“不會讓您也喝的。您有什麼事就說吧。”

“正月各地節度使都要進都的事情,你知道吧?我收到密報,虞北玄為了討好徐進端,要跟他高價買一批兵器,約定在長安交易。我們埋的那顆棋子,是不是可以發揮作用了?”李淳湊近了說道。

李曄低頭飲了口茶:“可以試一試,但我尚未有把握,所以也不能全寄希望於她。本來擁兵自重的節度使,互相之間就很難建立信任。淮西節沒有水路交通之便,並不富庶。虞北玄的生財之道,要依靠徐進端治地的大運河,所以才要討好他。”

“我很好奇,他的生財之道是什麼?”李淳問道。

李曄從旁邊的架子上,取出一卷帛書,打開之後,裡面竟然是全國的山川河道圖,十分翔實。李淳吃了一驚,這種好東西,別說他了,可能連東宮都沒有。李曄手指著淮河一帶說道:“江淮地區盛產糧食,每年都要從南方調百萬石糧食進長安,這其中要轉各級糧倉數次,最大的倉廩區就設在徐州一段。為了防災,這些倉廩平時都會有三分之一的存糧,數量非常龐大。若是將這些糧食不知不覺地取出部分,賣到短糧的地區,是很大的一筆進項。”

李淳恍然大悟:“徐州水路和陸路都很發達,糧食從這裡可以很快轉運到全國各地。他們一個有糧,一個有門路,如果合作,這筆錢他們就能平分,用來養兵。所以不管有沒有舒王的授意,虞北玄都會接近徐進端。”

“正是。”李曄點了下頭,“他們各有所需,早晚會連成一線。我們只能破壞他們結盟,先解河朔三鎮的後顧之憂。只有把那裡的兵力收回,才能對付他們。否則河朔三鎮加他們兩個,必然是不輸給幾十年前的那場浩劫。”

提到幾十年前差點顛覆國家的大亂,長安失守,天子出逃,叛賊稱帝,全國彌漫在一片戰火中。強盛的帝國如同流星一般墜落,再難回覆到往昔的輝煌。

“舒王也想解決河朔三鎮,倒不如趁此機會,您與他合作一次。”李曄建議道。

河朔三鎮始終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三鎮節度使都想自立成王,若不是跟朝廷的幾次交鋒都處於下風,早就舉兵造反了。猛虎雄踞在側,誰都無法安寢。

李淳仰頭嘆了一聲:“我願放下成見,與皇叔合作,但他未必就願意。若沒有昭靖太子,可能就沒有聖人,也沒有父親和我。我們這脈總歸是欠了他們的,所以聖人才對皇叔特別優渥,讓他覺得可以取代父皇。母親跟我說,父親守東宮之位,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我又何嘗是因為貪戀權位,才跟皇叔相爭。”

李曄抬手拍了拍李淳的肩膀。帝王家的爭鬥,從來都不是個人的生死榮辱,而是關係到幾個家族,幾個黨派的興衰。如今的亂局,總會有一個人來終結。老師說,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而廣陵王便是他選中的那個王者。

李淳問道:“玉衡,開春選官,你想去什麼地方?”

李曄想了想:“去大理寺吧。秘書省的校書郎這樣的官職,太悠閑,不太適合我。”

“為什麼要挑大理寺?你不是應該進中樞部門嗎?既然你決定要做官,便不會只做個小官吧。”

李曄看他一眼:“考科舉入仕,就算有祖蔭,您以為能做到八品以上嗎?就算是大理寺,也需要好好爭取一番。大理寺在六部之外,不受掣肘。而且邢獄是最黑暗的地方,有我想要的東西。”

李淳有時候也不明白李曄在想什麼。這個人好像總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想到自己想不到的事。要不怎麼說,他是白石山人最得意的弟子呢。

兩個人在屋子裡密談了一會兒,直到東宮派人來催李淳,李淳才起身道:“定是我母親又做了糕點,讓我進宮去拿。我到時候送一份去你府上。”

李曄跟著起身,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雲南王妃離開長安前,娘娘找過她的事情,您知道嗎?”

“嗯?什麼時候的事?母親找她幹什麼?”李淳意外道。他都不知道母親竟然認識雲南王妃。

“沒什麼,大概只是敘敘舊罷了。”李曄淡淡說道。

他只知道那日崔氏從茶肆出來,怒氣衝衝地要前往舒王府。快到的時候,又命車夫調轉了方向回去,肯定是徐氏對她說了什麼。這個徐良媛,一番話就決定了雲南王府的立場,不得不說厲害。

每年的除夕,大戶人家都要準備一場豐盛的晚宴,全家人合坐在一起,共同辭舊迎新。一大早,嘉柔就醒來了。她梳妝打扮好,梳高髻,戴了朵姿色的牡丹絹花,一身海棠紅的長裙。她本想去王慧蘭那裡幫忙,卻被李曄阻止。

“往年都是大嫂一個人忙碌的,她應付得來。你晚點派個人過去,就說起晚了。”

“可是大嫂昨日……”昨日明明是王慧蘭親口邀她過去幫忙,她找託詞不去,不會被認為是躲懶吧?

李曄洗完臉,笑著說道:“那只是客套話,廚房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母親向來不管事,二嫂如今又跟二兄冷戰。你是新婦,大嫂只能問你。倘若你真的去了,她反而會不高興。”

嘉柔遞了擦臉的帕子給李曄,盯著他的俊逸的側臉不說話。

李曄擦完臉,回頭著她:“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大家偷偷跟我說,最先發現劉鶯有孕的人是你。你又沒診脈,怎麼知道的?”嘉柔問道。那日她只覺得劉鶯一直在看李曄,根本沒注意到其它的細節,而這人不露聲色地洞察了先機。

“我只是胡亂猜的。”李曄淡淡說道。

嘉柔卻不信。成親前她就覺得他聰明,成親之後,雖然也沒有太深的了解,可從蛛絲馬跡來判斷,他有很出色的觀察力。比如他明明不在家中住,卻把家裡每一個人的喜惡和心理都摸得很清楚。甚至連一個初次見面的劉鶯,都好像被他看透了七八分。像嘉柔這種段數,在他面前豈不是跟透明的沒什麼區別?若不是因為重生,她的心性堅韌了一些,恐怕早就被他捏在手心,任由他搓揉了。

嘉柔覺得李曄已經不是大智若愚,而是深藏不露。這樣想想,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看不透,是有點可怕。

“你沒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吧?”嘉柔忽然認真地說道,“你手心有繭,說自己只會花拳繡腿,會不會哪天告訴我,你其實是個絕世高手?你觀人於微,家裡的每個人你都摸得很清楚,書架上還有很多我沒見過的書,科舉也是一試即中。會不會有一天你告訴我,你是什麼謀士高人之類的?”

李曄心裡咯■一聲,竟被她說對了幾分,不由變得緊張起來。

嘉柔又“噗嗤”一笑,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肯定是我想多了。你要是真的那麼厲害,恐怕早就被舒王和太子搶得頭破血流,也不會無人問津了。”畢竟上輩子,李曄這個名字鮮有人提及,他恐怕是籍籍無名地過完了一生。

她寄希望於他是個高人,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來幫她。還不如多巴結崔時照和玉衡先生。那兩位,尤其是後者,才是真正可以談笑間扭轉乾坤的人物。

李曄松了口氣。他其實也不想騙她,可他所謀之事,本來就凶險,不想把她無端地拖入這個漩渦裡。他原本不想入仕,可為了娶她,只能走到陽光底下來。而且這條路一旦開始,就沒有辦法回頭。她願現世靜好,他便給她這樣的生活,至少表面上可以天.衣無縫。

嘉柔見李曄不說話,以為是剛才的話傷到他的自尊心了,連忙扯著他的袖子解釋道:“我的意思是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我以前在南詔的時候,阿耶三天兩頭就要出去打仗,阿弟在軍營裡面,一年到頭不著家,就我跟阿娘兩個,其實也挺寂寞的。所以你不要覺得有壓力。”

李曄當然沒有在意,作為李曄他經常被低估,已經習慣了。他笑著問道:“今夜長安城的宵禁解除,會有熱鬧的驅儺長隊,你想去看嗎?”

長安城一入夜就安靜得像是沒有人煙,每年只有幾次可以解除宵禁。除夕夜便是其中之一。嘉柔也想看看夜晚熱鬧的長安城是什麼樣的,欣然點了點頭。

“我跟父親說一聲,晚宴之後,我們便出去。”李曄摸了摸她的頭髮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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