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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珠》第54章
54.第五十三章

晚些時候,嘉柔派人去跟王慧蘭說,自己起晚了,就不到後廚來了。王慧蘭正在清點今日買入的東西,聽完就讓那人回去了。

婢女寶芝站在她身邊說道:“算這個郡主有點眼力。昨日您跟她說的時候,婢子真擔心她會過來呢。”

王慧蘭用賬本對著一擔豬肉,拿筆勾了,側頭對她說:“來了也沒關係,我自然是有活要交給她。但一個嬌生慣養的郡主,懂得灶頭的事嗎?呆不了多久就會回去了。我若是不叫她,落在四弟眼裡,就是我這個大嫂不夠明事理了。”她叫兩個僕婦將清點好的東西搬進去,坐在一棵大樹底下。

寶芝連忙端了水給她:“還是您聰明,這樣就算旁人問起來,也是她自己躲懶,不是您沒叫她。”

“二房那邊沒再鬧了?”王慧蘭翻著賬本隨口問道。

“那位能鬧什麼?”寶芝輕笑道,“四房的給她出了個主意,她當做救命的稻草。她還當如今是前幾年的光景?衛國公手裡的兵權被聖人收走了,兄弟幾個又不爭氣,她這落難的鳳凰比山雞還不如。更別說那幾年衛國公府得勢的時候,是如何壓著二郎君,壓著李家。您沒瞧見,連相公都不向著她。”

王慧蘭斜她一眼,寶芝連忙低頭:“婢子失言。”

王慧蘭合上賬冊,感慨一聲:“你說得也沒錯。人在這世間做過的一切,早晚都會有報應的。父親當年殺了那個胡姬,而我至今生不出兒子,也許是因果關聯。二房就不說了,你看四房那個多得寵?大凡她肚子爭氣,過個一年半載生下嫡子,我這中饋之權說不定還得交給她。”

寶芝嗤之以鼻:“那也得她有本事管。婢子看那位郡主就是個花架子,嬌滴滴的,只會討好男人,沒什麼厲害的。”

“四弟那麼清冷的一個人,現在眼睛就跟長在她身上似的,還不算厲害?你別看郎君平日敬著我,待我也不錯,但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四弟對木嘉柔,則完全不一樣。”

寶芝就是個婢女,看不出什麼端倪,問道:“就算如此,四郎君也不過是剛中舉的進士,病懨懨的,從前在家裡就不得寵。上頭已經有大郎君和二郎君撐著家業,難道相公還會對他刮目相看?”

王慧蘭吹了吹杯子裡的熱水:“你這道行還是太淺了。你可別忘了,四弟幼年時便名震長安,風頭更勝過二弟。後來用治病為藉口,躲到外頭去了,才漸漸無人提他。二弟連考了三年才中舉,他卻只考一次便高中。劉鶯的肚子還是他最早發現的。這樣的人,你能說他簡單?往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寶芝咋舌,縣主素來是王家最聰慧的那個。寶芝雖然暫時還沒看出來什麼,但縣主這麼說,肯定有她的道理。看來以後要多留意四房那邊的動靜了。

“我讓你請莫大夫,怎麼請了幾個月,還沒見人影?”王慧蘭又問道。按理說她跟李暄每月同房的次數也不少,身子也沒見大毛病,正方和偏方都用了,怎麼幾年下來,就是懷不上孩子?她知道這種事不能著急,全憑天意。可是木嘉柔嫁進來之後,她切實地感受到了危機。

“那個莫大夫本就是出了名的難請,他最近在悲田養病坊救治,連人影都找不到。之前成國公府不就派人三催四請,就是請不到。”寶芝扁著嘴,委屈地說道。

王慧蘭將杯子輕輕一擲:“接著請,無論花什麼代價,一定要把他請來。莫大夫在太醫署的時候就桃李滿天下,他的學生都進了尚藥局,必定能幫我懷上孩子。”

這時,一個僕婦慌慌張張地跑來,湊在王慧蘭的耳邊低聲稟報了兩句。

“夫人把她留下了?”王慧蘭秀眉輕蹙,口氣森冷。

僕婦後背發涼:“起先是夫人說過年了,定要見見她,老身也只能把人帶過去。現在夫人把人留下來,老身也不好強行帶走。您說這下該怎麼辦?”

“那你不會隨便尋個由頭,把人帶回去?”王慧蘭說完,又抬手道,“算了,今兒個家裡人都在,不要鬧得太難看了,就讓她呆在那裡吧,省得讓人誤會我苛待她。”

僕婦應聲退下去,寶芝連忙說道:“您就不怕小娘子在外面亂講?”

王慧蘭起身扶著寶芝,扯了扯嘴角:“她能講什麼?我是短她吃了,還是少她穿了?北院那位不過是個繼母,真要她插手管我們大房的事情,她敢嗎?”她的口氣裡含著幾分輕蔑,“反正那個孩子說話,沒有人會信的。”

“您說得對。”寶芝諂媚道,“夫人連二娘子都不敢得罪,更不會得罪您了。您是誰啊?武寧侯府,成國公府,還有宮裡的韋貴妃一起給您撐腰,可比二娘子強多了。”

王慧蘭微微揚起下巴:“別說這些事了,把晚宴張羅好才是正經的。”

李曄被李絳叫到書房,嘉柔獨自去給鄭氏請安。她看到鄭氏好像就那兩三件衣裳來回穿,特意命玉壺去庫房裡挑了幾匹稍微亮一些的絲綢,一併帶過去。

鄭氏平常不怎麼打扮,頭上的簪子以銀飾居多,屋裡的擺設也儉樸。嘉柔原以為是她節儉,後來無意聽秋娘提起,才知道鄭氏把自己的月錢大都拿去貼補了外家,私下還接了些繡活,手上是真的沒錢。

她也不敢問李曄,只覺得這個婆母明明是相公夫人,卻過得連當初王府裡的柳姨娘都不如。只比崔氏大了幾歲,看著卻像年長十多歲一樣。

到了鄭氏那裡,她果然又穿著那件檀色的繡福紋裳裙。這件已經算是她衣裳裡頭,成色和布料最好的。李心魚坐在鄭氏的身邊,梳著雙髻,穿著桃紅色的菱花紋對襟半臂和高腰長裙,小臉蛋更顯明麗動人。鄭氏握著她的小手,正在跟她說話,她看起來卻不怎麼開心。

看見嘉柔進來了,鄭氏讓蘇娘帶李心魚出去吃糕點。李心魚經過嘉柔面前的時候,巴巴地望了她一眼,還是低頭跟蘇娘走了。

嘉柔忍不住問道:“大家,這孩子好像有什麼心事。”

鄭氏說道:“你別看她那個樣子,鬼心思最多。以前她總跟大郎告狀,說她母親待她不好,可哪有這回事?去年她自己頑劣,將宮裡韋貴妃賜給縣主的一尊玉觀音給摔碎了。縣主不過罰她跪了一個時辰,她就哭哭啼啼的。大郎不知原委,還跟縣主吵了一架,後來才知道緣由。這孩子心思敏感,又不服管教,她若說了什麼,你別放在心上。”

嘉柔原以為王慧蘭虐待李心魚,李心魚才要她救。可聽鄭氏這麼一說,又不是自己想的那樣。莫非是她多心了?那個孩子只是想得到別人的關注,才故意表現出那可憐兮兮的樣子。

她讓玉壺把布料捧給鄭氏:“我挑了幾匹布給您,您看看喜不喜歡。”

鄭氏原本正在飲茶,看到玉壺捧過來的布,都是極上好的絲綢,不禁瞪大了眼睛:“你這是幹什麼?我一年到頭不出門,用不上這些。你留著給自己裁幾身春裳吧。”

“大家,這個顏色深一些更襯您。我阿娘常說,女人不應該虧待自己。您做幾身新衣裳,自己看著也歡喜,說不定大人也對您另眼相看。”嘉柔笑著說道。

平心而論,她嫁過來之後,鄭氏沒有為難過她。雖說上次鄭氏要給李曄納妾,還給她回春丹,但也因此增進了他們夫妻的感情。

鄭氏聽了她的話,知道她是一番好意,抬起一隻手按在自己的半邊臉上,感慨良多。她好不容易把一雙兒女拉扯大,韶華已逝,變成個半老徐娘。她一直在為別人活,為兒女,為娘家,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

仔細想想,她嫁到李家之後,李絳就沒怎麼拿正眼看過她。聽說郭氏是個大美人,李絳娶她也不過是為了照顧兩個年幼的嫡子,根本沒什麼感情。嘉柔這麼一說,鄭氏也很心動,真想看李絳被嚇一跳是什麼樣子。

嘉柔接著說道:“您的膚色很白,若是穿鮮艷些的顏色,必定好看。再配一些金飾和玉鐲,更顯得雍容華貴了。不如今晚的家宴,您試試看?”

鄭氏知道嘉柔的眼光好,她每日來請安,穿得配的就沒有重樣的。無論是端莊的樣式還是年輕鮮嫩的顏色,都被她穿得格外好看,難怪兒子迷戀她。

嘉柔又坐了一會兒,便向鄭氏告辭。

“郡主,這世上真找不到像您這樣好的兒媳了。”玉壺嘆道,“前陣子夫人還要給四郎君納妾呢,您一點都不計較?”

“我就是要討好她,讓她不好意思再開那個口。”嘉柔說道,“玉壺,我以前總覺得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周圍哪一個男人不是這樣?就算阿耶,不是照樣有柳姨娘。可是跟他在一起以後,我發現自己也沒那麼大度,不容許他有別的女人。你說,我是不是太自私狹隘了?”

“怎麼會?依婢子看,四郎君就喜歡您這樣。您越著緊他,他好像越高興。那您就把他看得牢牢的,不讓別的女人有機可趁就好了。”玉壺揚起嘴角說道。

嘉柔用手指戳她的額頭:“你這丫頭,越來越堵不住你的嘴了。全靠欺負雲松,才讓你伶牙俐齒。”

玉壺吐了吐舌頭:“是他笨手笨腳的。四郎君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有個這麼笨拙的隨從。”

嘉柔知道雲松不是笨,只是脾氣好。看玉壺是她的近身婢女,處處相讓罷了。而且雲松似乎真的弱,上次李曄叫他搬一盆花,都搬得他氣喘吁吁的。

她們快要走出院子的時候,看到劉鶯站在李心魚的面前,好像正在數落她。看到嘉柔過來,劉鶯馬上換了一副嘴臉,笑著寒暄:“郡主,好幾日不見您了。”

她的手有意無意地摸著自己的肚子,臉龐好像越見豐腴,一襲皮裘加身,更有幾分貴婦人的樣子。只是笑容透不到眼底。

嘉柔看到李心魚眼眶微紅,便問道:“怎麼回事?”

劉鶯搶先道:“不要緊的。是這個孩子剛才跑過來,差點撞到我的肚子,我讓她以後小心一點。沒事了,你去玩吧。”說著她還要假裝親昵地摸李心魚的頭。

李心魚避開,皺眉看她:“你剛剛說要告訴母親,還要我給你道歉。我不說的話,就不讓我走。”

劉鶯看了嘉柔一眼,笑容淡了些:“我是逗你玩的,這孩子怎麼還較真了?”

李心魚覺得這個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只想趕緊離她遠遠的,自己跑開了。

劉鶯看著她跑遠,才對嘉柔說:“郡主來夫人這兒請安?怎麼不多坐會兒,這就要走。”

嘉柔不喜歡這個劉鶯,口氣很冷淡:“我房裡還有事。”她從劉鶯身邊經過,劉鶯突然輕聲說道:“聽說是你給二娘子出的主意,說我這胎生下男孩,才肯讓我進門做妾?”

嘉柔停住,側頭看她,她剛才的口氣跟換了個人一樣。劉鶯一把抓住嘉柔的手,靠過去,繼續說道:“為何要多管閒事?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幫著郭敏對付我,可有想過後果?”

她的力氣很大,抓得嘉柔手腕生疼。她原本可以揮手甩開,但怕傷到孩子,便只是說道:“放手。”

劉鶯不放,反而更加用力,捏得嘉柔骨頭生響。

“大膽,你還不放手!”玉壺呵斥道,上前去抓劉鶯的手。劉鶯像在等這個機會,往後趔趄,幾個婢女和僕婦剛好進來,連忙扶住她。劉鶯怯怯地說道:“你們別聲張,不關郡主的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不說還不要緊,急於幫嘉柔撇清,就像畏懼於強權的弱者,立刻讓人動了惻隱之心。她身邊的僕婦連忙說道:“郡主,我們都看見了。劉娘子千錯萬錯,也是有身子的人。您怎麼能讓婢女推她呢?”

“你們在胡說八道什麼!明明是她突然扯住郡主的手不放,我要把她拉開,是她自己……”玉壺要辯解,嘉柔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說了。劉鶯就是故意讓別人看到這一幕,在場的就三個人,她們倆還是主僕,越描越黑。

劉鶯靠在僕婦的懷裡,不敢看嘉柔,還連聲讓她們趕緊離開。僕婦安慰她,命人去前院請李昶過來。

李絳父子四人本來在堂屋裡寫桃符,一人寫一副,然後挑最好的掛在門口。往年都是這樣,只不過今年添了李曄。

李絳最先寫好,看三子都還在寫,便好奇地過去看了看。李暄的書法力透紙背,但少了點風骨。李昶的則過於注重字骨,少了幾分鐵畫銀鉤的氣魄。

他走到李曄的身前,目光微微一頓,摸著鬍子說道:“四郎的最好。明日掛桃符,便用他的吧。”

李暄和李昶聽了,都覺得不服。父親這麼嚴格的人,輕易不誇人的。而且一個病秧子寫出來的書法,能有多好?他們走到李曄的案前看,待看清楚他寫的字後,俱都吃了一驚。他寫的是“鸞翔鳳翥眾仙下,珊瑚碧樹交枝柯”,這原本是形容石鼓的,說其體勢飛動和筆鋒奇麗,卻也正是他筆法的寫照。

李曄擱筆,神色淡然,寵辱不驚。

李昶的手在袖中握緊成拳,剛要說話,卻被李暄按住肩膀,搖了搖頭。他們從堂屋出去,李昶問道:“大兄,你剛剛為什麼要攔著我說話?”

“你看不出來嗎?他回來了。”李暄幽幽地說道。

“什麼回來了?”李昶皺眉。

“當初他是怎麼出的這個家門,你我心中清楚。現在他回來了,並且明白地告訴我們,只要他想,便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二弟,你認清現實吧。”李暄搖頭道。

李昶的拳頭在袖中握得直響:“他算是什麼東西……”

“二弟!”李暄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劉鶯的事情已經惹惱了父親。他表面上不說什麼,心裡已經對你不滿。你再無端地去他面前生事,不怕他責罵嗎?今日是除夕,你給我消停一點。”他這個二弟,平日頂頂精明的一個人,碰到李曄就全無理智可言。

兩個人正在說話,一個隨從跑到李昶面前:“二郎君,後院傳來消息。劉娘子好像在夫人那裡動了胎氣,您快去看看吧。”

李暄和李昶皆是一驚,兩個人齊齊向後院走去。

劉鶯被扶進了鄭氏的堂屋裡,鄭氏坐在她的身邊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劉鶯身邊的僕婦看了嘉柔一眼,說道:“劉娘子跟郡主在院裡起了衝突,郡主的婢女推了她,不知道是否動了胎氣。”

鄭氏一驚,抬頭看嘉柔,嘉柔的神色鎮定自若。鄭氏又對劉鶯說道:“會不會有什麼誤會?郡主的婢女怎麼可能無端地推你?”

“夫人。”劉鶯扯著鄭氏的衣袖,“您別聽她們胡說,是我自己不小心,真的不關郡主的事。”

“我們幾個都是親眼看到的,怎會有假?”僕婦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劉鶯斥道:“你別再說了!嘶……好疼。”她按著肚子,臉色蒼白,額頭上冷汗直冒。

鄭氏連忙叫人去請大夫來,又扶劉鶯躺在榻上。李絳可是很看重這個孩子的,千叮嚀萬囑咐,不能有任何閃失。

過了一會兒,李暄,李昶和王慧蘭都趕到了。李昶看到劉鶯這樣柔弱委屈的樣子,心頭揪起,怒不可遏地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僕婦就把事情的經過跟李昶說了,李昶走到嘉柔面前,嘉柔冷冷地看著他,他抬手就給了玉壺一個巴掌:“你這個賤婢!”

玉壺到底是個下人,連忙跪在地上,硬氣地說道:“不知道婢子做錯了什麼?”

“你還敢狡辯?來人啊,將這個賤婢拖出去,亂棍打死!”李昶命令道。

“慢著。玉壺是我的人,怎麼處置也由我說了算,二兄恐怕做不了這個主。”嘉柔擋在玉壺的面前。

李昶伸手指著她:“木嘉柔,就算你是郡主,也是李家的兒媳婦。我是你的兄長,你害我的孩兒,居心何在?”

“二兄自己也說,我是李家的兒媳。我害她,對我有什麼好處?我這雙手自小拉弓騎馬,力氣不小。若我真想動她,她還能好端端地在這裡哭哭啼啼的?我沒動她一根手指頭,玉壺也沒有。”嘉柔一字一句地說道。

王慧蘭在旁邊說:“是不是因為二弟妹的事,你們才起了爭執?”

嘉柔看了她一眼。好一個王慧蘭,不動聲色地落井下石,平日還是小看了她。家裡都知道,郭敏是被嘉柔勸住的,還出了主意先不讓劉鶯過門,那一場風波才算平息。在旁人看來,嘉柔站在郭敏那邊,自然是不喜劉鶯的,動手也有可能。

王慧蘭大公無私地說道:“弟妹這樣看著我做什麼?你是郡主,這家中的確沒有人敢動你。可劉鶯腹中的孩子,大人也很看重,總要把話說清楚才是。”

“你們在這裡吵吵鬧鬧的做什麼!”外面傳來李絳的一聲呵斥,屋中立刻安靜,所有人都站起來。

接著李絳和李曄就進來了。李絳徑自走到主位上坐下,眉頭緊皺:“又發生了何事?”

李曄走到嘉柔的身邊,伸手把她攬在懷裡,柔聲道:“昭昭,有我在,你不要怕。”

嘉柔依偎在他懷裡,剛才被李昶為難的時候不覺得什麼,而李曄挺身護她,卻讓她感到辛酸。她不怕被冤枉,前生她嘗過眾叛親離的滋味,五馬分屍的極刑。她自覺沒有什麼事再能打倒她。可李曄一來,什麼都不問,就擺出一副要保護她的姿態。這表明,他是無條件信任她的。

她忽然覺得,自己沒必要那麼堅強,只需躲在他的懷裡,都交給他就好了。

李曄見她眼眶微紅,冷冷地看向李昶,再看一眼躺在榻上的劉鶯,說道:“我了解嘉柔的為人,她平日對下人都十分寬厚,斷不會去為難一個有身子的人。既然你們說,是她的婢女推了劉鶯,讓劉鶯動了胎氣。那不如把長安城最擅長婦人科的莫大夫請來,一問便知。”

王慧蘭聽說他要請莫大夫,立刻說道:“四弟,莫大夫醫術精湛沒錯,但成國公府請了他三個月都請不到,現在怎麼可能請到他……”

“這些事,不用大嫂操心。”李曄看著劉鶯,“莫大夫摸脈很準,還能知道動胎氣的原因。若劉鶯真的動了胎氣就罷,若她故弄玄虛,弄得家宅不寧,請父親做主,將她趕出去。”

李絳皺眉道:“非要鬧到這麼嚴重嗎?”

李昶覺得可笑:“李曄,你的女人是郡主,就可以不把我的女人和孩子當回事了?明明她做錯事,聽你的口氣,還是劉鶯錯了?人還躺在這兒呢!”

劉鶯不知道那個莫大夫是否真的這麼厲害,摸脈就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她來這一出,只想教訓一下木嘉柔,順便讓李曄覺得這是個心腸歹毒的女人。可沒想到李曄居然這麼信任她,毫無懷疑。

“相公!賤妾從未說過是郡主所為,都是身邊的幾個人多嘴多事,更沒想到驚動了您。這都是誤會,請您明察。”劉鶯手撐在榻上,低頭說道。

李暄也說:“我進來之後,未聽到她說郡主的一句不是。是二弟氣不過,打了郡主的婢女。郡主也未有損傷,四弟不要小題大做了。”

“郎君,您就別再追究了好不好?我真的沒事。”劉鶯對李昶哀求道。李昶就是見不得她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樣,明明自己動了胎氣,還要去維護別人,太善良了。

屋中陷入僵持,鄭氏這個時候小聲插了一句:“那到底還要不要去請莫大夫了?”

“真的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劉鶯連忙說道。李昶還欲再說,劉鶯扯著他的袖子,不知跟他嘀咕了什麼,李昶就沒再堅持了。

李絳看向李曄:“四郎,你怎麼說?”

嘉柔也抬頭看李曄,輕輕搖了搖頭。她只要他信自己就足夠了,至於劉鶯如何,她並不在意。而且劉鶯的確沒在眾人面前說過她的一句不是,又懷著李昶的孩子,李絳本來就要顧忌幾分。最多怪她身邊的那個僕婦多嘴,她只是管教不嚴。

李曄明白她的意思。其實他剛才只是嚇唬劉鶯,莫大夫就算真神,也沒神到摸脈就能摸出動胎氣的原因。他對李絳說道:“父親,看在孩子的份上,此事便算了。既然劉鶯說是誤會,二兄卻不問青紅皂白地打了嘉柔的婢女,我也要處置那造謠生事之人。來啊,將剛才那個多嘴的僕婦拖下去。”

眾人都覺得李曄與從前不同了。從前安安靜靜,與世無爭的一個人,很難注意他的存在。可現在他身上的氣勢壓人,口氣強硬,透著幾分可怕。其實三個嫡子裡,最像李絳的是他。

劉鶯身旁的僕婦聽了,連忙跪下:“老身所言皆是事實,並沒有造謠啊!”

“父親!”李昶叫了一聲。李絳抬手道:“拖下去,鬧得內宅不寧的東西,留著何用?你也不要多言了。”

那僕婦大聲求饒,還是被幾個人拖走了。李絳起身道:“二郎扶劉鶯回去休息,此事到此為止。往後都安分些,不要再惹是生非。”說完,他看了劉鶯一眼,負手離去。

李曄跟出去,說道:“父親,晚宴結束後,我想帶嘉柔出去走走。”

李絳原以為他還要說劉鶯那件事,聽到不是,才舒展了眉頭。李絳在官場上,勾心鬥角看得多了,後宅婦人的手段多少能看出點門道。劉鶯挺高明的,一直沒有親口說什麼,而是借用幾個下人的嘴巴。四郎護著木嘉柔,二郎護著劉鶯,處置哪一邊,兄弟倆人都會不服。

今日之事真真假假,李絳並不想深究。家宅不寧,兄弟鬩墻,傳出去敗壞的是李家的門風。他倒沒把小小的劉鶯看在眼裡,著人嚴加看管就是了。等孩子生下來,自有辦法處置她。四房因此受了委屈,提點要求也是應該的。

李絳應允:“街上熱鬧,多帶幾個人去,早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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