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星墜
臨近決戰,軍中不時便發生騷亂,宋霄下令徹查,一連抓獲了好些個奸細,卻無法順藤摸瓜找出主謀。
「老賀,繼續查。無論用什麼方法,都一定要從他們嘴裡撬出幕後之人。」宋霄沒想到,自己回京不過才兩年的時間,就有不明勢力滲透進軍中。西北軍人數太過於龐大,顯然不可能像宋家三代人親手帶出的宋家軍那般如同鐵板一塊。
前幾日甚至有人打開了城門,樓蘭若羌的軍隊險些一舉攻下玉門關。
賀憫站在他的身旁,沈默地看著桌面上攤開的部署圖。
宋霄發覺他完全沒有以往聒噪,以為他是在為戰事發愁,拍拍他的肩,寬慰道:「別擔心老賀,只要我在世一天,便不會讓蠻夷踏入大魏疆土一步。」
賀憫內心天人交戰了良久,難得擺出一張嚴肅臉:「子毅,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訴你。」他示意宋霄湊近點,以防隔牆有耳。
「什麼?」下一刻,一把銀光雪亮的短刀自眼前一晃而過。
宋霄千防萬防,怎麼也想不到在背後捅自己一刀的竟然是出生入死推心置腹的兄弟。
「你……」
賀憫用麻藥浸濕過的帕子捂住宋霄的口鼻,別過頭,不去他的表情:「十四年的臥薪嘗膽,賀某等的便是今日。」
宋霄眼前陣陣發黑。十四年……他父親那時候還未辭世,提拔賀憫入了宋家軍。後來他來到西北,是賀憫親手將宋家軍交到自己手中的。
不日之後,傳來消息,副將賀憫叛國投敵,主帥宋霄被擒,身陷囹圄。
與六神無主的西北軍不同,宋家軍軍律嚴明,即便是群龍無首,也未曾亂作一團。
幸虧慕容瀾趕到,及時穩定住局面。天子御駕親征的消息如一顆定心丸,壓制住了不少已然動搖的軍心。
西北軍再見他們的主帥,已是在兩軍對壘之際。
慕容瀾一身輕鎧,右手執長槍,左手輓繮繩,立於千軍萬馬前。他眯起雙眼望著正對面只帶了兩萬名輕騎的若羌將領和樓華,冷聲問道:「宋霄呢?」
樓華打了個手勢,一輛囚車被緩緩推出。宋霄跪在囚車內,雙手雙腳皆被枷鎖所束縛。
遠遠站在城樓上的君卿看到被俘虜的宋霄,再不見平日里的冷靜,瘋了一般衝下城樓,打馬趕往前線。謝明珏不放心他,也跟著出了城。
樓華依舊是那副陰陰鬱郁的模樣:「不如這樣吧魏皇,孤用他與你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
樓華獅子大開口:「他的命,拿魏國十座城池換。」
慕容瀾想都沒想,一口答應。別說十座城池了,十二座他都肯換,只要有宋霄這種軍事奇才在,還愁不能收復?
慕容瀾的不按常理出牌令樓華微微一窒,他沒料到慕容瀾會這麼乾脆,那可是整個西北的疆土,不得不出言反悔:「可孤就是不想讓你如願,今日,孤便用宋將軍的血,祭奠樓蘭死在西北軍刀下的英魂!」話音未落,等候在一旁的刀斧手手起刀落,鮮血拋撒入長空,濺在獵獵旌旗上,將「樓」字染成了極為刺目的顏色。
十座城池是假,要宋霄的命是真。
「不!!!」君卿剛剛趕到便看到了這一幕,跌跌撞撞地下了馬,腳下踉蹌一步,跪在了西北蒼茫的戈壁灘上,眼底是濃烈的血色,呼嘯的長風將他聲嘶力竭的呼號吞沒。
無論是考取功名,還是如朝為官,他都是追隨著宋霄的步伐,可是在這一瞬,他們之間七年的相守時光,曾經隔著的萬水千山,悉數蕩然無存。
君卿做過無數場與宋霄有關的噩夢——夢見馬蹄輕踏,夢見戰場廝殺,夢見自己送他的長劍哐當一聲落在地上,夢見他倒在血泊里,夢見馬革裹屍,夢見自己親手將他的牌位擺在英魂殿上。
每每午夜夢回,他都會失神良久,然後暗自慶幸不過是夢。
現如今,那個陪他度過年少時光的人,在漫長的時光里,終究與他失散。
「等我回來。」
——再也等不到了。君卿狼狽地跪在軍前,渾渾噩噩地想。
一支響箭竄上雲霄,紫色的煙火在空中綻放,那是城破的信號。
沒想到若羌樓蘭竟鋌而走險兵分兩路,與城中未肅清的叛賊裡應外合,攻破了玉門關。
慕容瀾臉色微變,回首望去,在君卿的後方看到了謝明珏的身影,心中稍定。
前後夾擊令西北軍陷入兩難的境地,慕容瀾略做沈吟:「十三夜羽保護好君相和世子。傳朕的命令,收縮兩翼,騎兵做先鋒,弓兵壓陣,強行突圍。」
昭和十一年十月廿三夜,星隕如雨,曾有天火自西北方墜落。次日,鎮北將軍宋霄歿,副將賀憫叛逃,玉門關兵變失守。景帝慕容瀾御駕親征,下令往南撤退至陽關修整。
宋霄曾說過,丈夫生當以身許國。
可笑的是,赫赫有名的將領沒能風風光光地死在戰場上,而是遭自己人的背叛,為敵軍祭了旗。
君卿扶著宋霄的靈柩回京,戰場之上無法收殮屍骨,棺槨中只裝了那刃隨宋霄徵戰多年的青霜劍。
宋霄出征之時,汴京城萬人空巷,為他送行;他走的那天,舉國哀痛,千里縞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