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囚籠
窗外夜色如墨,不知躺了多久,謝明珏才恢復了一點體力,緩緩坐起身。他沒去看凌亂不堪的軟榻,咬牙強忍著後/庭的不適,俯身將袍子撿起來披在身上。
「你要去哪?」慕容瀾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帶著三分慵懶七分威脅,他早在謝明珏起身的時候就醒了,伸手將人扯回軟榻,摟著他的腰,「想跑?沒被/操老實?」
牽扯到後面的傷口,謝明珏也只是眉頭微蹙了一瞬便又展開,他的神色極為平靜,將慕容瀾的手指一一掰開:「臣區區質子,留宿宮中並不合適。」
慕容瀾並未阻止他的動作,只是盯著謝明珏,心中掠過一絲異樣,似乎想看出現在的謝明珏與之前的他究竟有哪裡不同。
未央宮的自鳴鐘響起,打破了蔓延在二人間的僵持。
卯時了。
「也是,你只是朕的一個玩物、一個孌寵,根本沒有資格留在這。」慕容瀾眯著眼輕笑,薄唇吐出的字卻如刀子一般,字字戳如謝明珏的心窩,「終於想通了?對於你來說,這種事只分沒有做過與無數次罷了,說不定等朕玩膩了,就會放過你。」
謝明珏的眼睫輕顫,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針鋒相對毫不退讓:「那臣……期待那日能夠早些到來。」
「但是朕就想將你留在宮中。」他將謝明珏重新拉入懷中,在那被自己親吻得色澤鮮艷的唇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與床上的凶狠暴戾若判兩人,「即日起,你便住在宮中吧,朕把棲鳳宮賜給你。」
「……謝陛下。」謝明珏的五指緊緊收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難堪,屈辱,不甘……慕容瀾有一句說得很對——這種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的區別。既然已經發生了,再怨再恨也沒有用,越是反抗就越是能證明慕容瀾刺/激到自己了。
只要有一天,他有能力與慕容瀾抗衡,他會將慕容瀾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全都討回來。
慕容瀾看著他一副隱忍的模樣,心裡生出扭曲的快意。他完全不在意謝明珏對他的感情究竟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只要是對他產生的情緒,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只關於他,不會再與旁人有任何關係,尤其是他那個痴情的弟弟。
「日後的朝會也不必參加,服侍好朕就夠了。」慕容瀾親手剪去少年尚未豐滿的羽翼,將人困在自己身邊,「若是哪日朕盡興了,說不定會准許你在這偏殿旁聽。」
謝明珏側頭望著他,神色慢慢平復,最後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陛下……非要做得這麼絕嗎?」
無論是嶺南王世子還是當今聖上的男寵,他都逃不出慕容瀾的手心,他認了。有很多事,不是他想就能夠達成的,也不是他不願就可以拒絕的。
作為臣子,需忠於君。慕容瀾對其他人仁義,可唯獨自己……謝明珏有些晃神。
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不做絕了,愛卿會乖乖聽話?」慕容瀾將人圈在懷中,手在他的胸前搓揉著。雖說情潮已過去一段時間,但謝明珏還是軟了腰,他死死抓住慕容瀾的胳膊,努力維繫平靜的神色,喉間壓抑著喘息:「陛下……不可……」後/庭被撕裂的恐懼將他包裹,雙肩難以遏制地顫抖起來。
初嘗情事難免食髓知味,慕容瀾翻身虛虛地在他身上,調笑道:「愛卿還是真嘴硬。」
天光乍破。
早朝結束後謝明珏還在昏睡,慕容瀾撫上他的額頭才發現有些燒:「黎源,傳太醫去棲鳳宮外侯著。」
黎公公有片刻的遲疑:「陛下,宮中只有一個棲凰宮。」
「住什麼樣的人自然要叫什麼樣的名字,讓工部的人盡快改了。」慕容瀾用錦被將謝明珏裹好,打橫抱起來,「擺駕棲凰宮。」
「是。」黎公公一點就通,雄為鳳雌為凰,既然安排謝明珏住,便需將殿名改得更加貼切。
站在門外等著收拾殘局的宮人個個低眉斂目,只看到帝王下半身朝服和那垂落在外如瀑的長髮,他們不敢背地裡閒談皇室辛秘,只能在心中慨嘆:這便是陛下昨晚寵幸的人麼?
裹住又如何?昨日謝明珏生辰,入宮赴宴,卻未回嶺南王府,今日上朝也不見蹤影,聰明人自然而然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棲凰宮的格局僅次於慕容瀾的寢宮長樂宮和皇后的長秋宮,吃喝用度全是按照貴妃的標準,但慕容瀾並未納妃,整個後宮形同虛設。現在慕容瀾親自抱著人過來,想不招搖都難,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棲凰宮。
慕容瀾將人放在床上,掖好錦被,看著那張睡夢中依舊緊鎖眉頭的蒼白麵容,不知怎的,竟心生一絲不忍,最後還是放下羅帷,僅留他的一隻手在外面,似乎這樣能為他留住一絲尊嚴。
「太醫院副院長——馮光叩見陛下。」太醫院的一聽是慕容瀾召見,格外重視,直接把副院長派過來了。馮光拎著醫箱一路小跑趕到棲凰宮,深秋時節竟是出了一頭汗。
慕容瀾聽到動靜回過身,示意他上前來為謝明珏看看。
馮光抬眼瞥了一眼,只見遮得嚴嚴實實,透過羅帷,只能隱隱綽綽地看到有人躺在那兒,身形有些單薄。
慕容瀾輕哼了一聲。
馮光連忙收起窺探的目光,低下頭去,卻發現露在外面的手腕很是纖細,但看那只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便知道,這床上躺著的並不是什麼美嬌娥,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兒郎。他壓下心中翻起的驚濤駭浪,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口道「告罪」,將一截紅線纏繞在謝明珏的手腕上。
馮光懸絲診脈在太醫院裡算是翹楚,約摸一炷香的時間,他將手從紅線上移開,衝著慕容瀾行了個禮,表情略顯尷尬,吞吞吐吐:「這位公子只是偶感風寒,吃副藥便可痊癒。只是……」慕容瀾沒接茬,面色不善地望著他。馮光縮縮脖子,只得硬著頭皮,極為忐忑地繼續道,「陛下不可索取無度,公子不比女子,怕是承受不住……」
慕容瀾神色莫辨地立在床邊,最終拂袖離開。
馮光領命下去開方子抓藥,煎好了還得親自送過來。
黎公公不知道慕容瀾又突然生的哪門子氣,並沒有上前去寬慰他,而是留在棲凰宮打點改名的事,還挑了個聰明伶俐手腳勤快口風嚴實的小宦官當差,做未來棲鳳宮的總管。
很多事,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後宮之內,知道得越多總歸越危險。只有慕容瀾自己開口,黎公公才會選擇聽一聽,然後寬慰幾句,再將這些事通通忘卻。宦臣不能幹擾朝政不能幹涉後宮,黎公公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南衡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消息,氣得連對兄長的恐懼都拋之腦後,直接衝到未央宮的偏殿要找慕容瀾理論:「皇兄,您憑什麼這麼對子瑜?就因為來的不是嶺南王嫡長子?」
慕容瀾擱下正在批折子的朱筆,很是隨意地說道:「朕的臣子,朕想如何對待便如何對待。」
「他才十八歲,您捨得這麼對待一個孩子?」
「十八歲,已經很美味了。朕十八時即位一年,用那一年的時間,徹底鏟除各個兄弟的余部。」慕容瀾邪氣地舔舔唇,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朕又不乎他,談何捨得?」
「皇兄不在乎,可是臣弟在乎!」南衡手緊緊握成拳,望著面前這位從小敬重依賴的兄長,發現早已陌生得可怕。
「你在乎又有什麼用呢?他現在住在棲鳳宮,是朕的人。」慕容瀾嘖了一聲,生來涼薄的慕容家,居然還真的出了個痴情種。
兄弟二人最終不歡而散。
慕容瀾收起唇角的笑意,望著奏折上頻繁出現的兩個名字,目光微寒:宋霄,君卿。
話說這鎮北大將軍宋霄,一年前大勝西北蠻夷,簽下和約後班師回了朝,一時間風光無兩。
而右相君卿,魏國史上最年少的狀元郎,治國韜略與才華自不必說。
這二人都是樂善好施、謙遜恭敬、喜與他人結交之輩,現朝堂之上隱隱有以兩人為首的趨勢。魏人尚武,武官幾乎對這為大將軍的話言聽計從;而作為百官之首的右相,似乎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文官之首。
宋霄、君卿二人的勢力與人脈已經大到令慕容瀾忌憚的地步。離國師預言的魏國覆滅僅剩六年,他需得將一切可能性都扼殺於萌芽之中。
慕容瀾想要不動聲色地削弱二人的勢力,從滿階梧葉一直琢磨到彤雲釀雪,整整有兩個月,最後一意孤行地直接給二人賜了婚。
只要他們兩人成婚,便不可能有子嗣,多大的勢力都不足為懼。
朝堂一片嘩然,以元斐為首幾名言官更是不要命似的直言勸誡。宋霄當場就跪下,請求慕容瀾收回成命,他願意將手中三十萬西北軍全部交還給慕容瀾,然後掛印封金辭官還鄉。
君卿倒是意外地沒有任何表示,彷彿即將斷送仕途的人不是他一般。
後宮消息滯後,等到謝明珏收到南衡帶給他的消息時,這件事已經過去有三日了。
慕容瀾只是變相地禁了謝明珏的足,並沒有阻止南衡去看他。反正在他的手心裡,兩個人根本不可能翻出什麼花樣。
設定一 玉無痕
(國師的設定,很中二,東方玄幻背景,跟整篇文沒有任何關係,算是聖誕節彩蛋,可以不看)
(正文不涉及神話色彩,只有玉無痕的人設bug一點,別的都是正常人)
玉無痕記得,自記事起父親便命他用白紗覆眼,做出天生眼睛有疾的假象,雖少不了被同齡人捉弄,但至少過得安安穩穩的。
直到那一日,他太過於好奇別人口中繁華絢麗的大千世界,親手揭開了臉上的白紗,緩緩睜開雙眼。
那是一對瑰麗的紫眸,天上地下,僅此一雙。
「他是下一任的司命!」
「我們能回仙界了!」
浩劫將至,那些外表和善的仙人都撕開了自己偽善的面具,露出醜惡的嘴臉。
當年仙界派出許多仙人到人間傳播文明,其中有一部分仙人與弱小卑賤的人類產生了情感,他們被剝奪了神格與永恆的壽數,雖然外貌不變,但青絲成雪,就連那雙玉般的手也如垂暮之人,枯瘦如柴。
剩下的仙人第一次感到恐慌,然而由於同伴被污染,所有人都無法再回仙界。天道降下預言,擁有紫眸的人能看到未來,也是他們回歸仙界的鑰匙。
被污染的仙人很快就羽化了,剩餘的仙人將他們的半神子嗣全部圈養了起來,戴上沈重的枷鎖與鐐銬,作為奴隸。
他們還殺了玉無痕的父母——那兩個並沒有被污染的仙人,將玉無痕關入牢籠之中,沒日沒夜地命他去占卜他們的未來。
玉無痕每每回憶起那段時光,只能記得昏暗的密室與那一張張微笑的臉,他們擠在牢籠前七嘴八舌地問他看到了什麼。
他的淚早已流光,血污浸透他的雙眸,緩緩划過雙頰,顯得那張風華絕代的臉格外猙獰。他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個:死亡。
他們問他:可有轉機?
玉無痕答:有。
可是,通過那雙眼,玉無痕清楚地看到,只要他活著,那些所謂的仙人必死無疑。
他撒謊了,一個謊言換得天下太平,即使要遭受一百年萬蟻噬心的痛苦,也是值得的。
天道沒有告訴他們,那個擁有紫眸的人,既是打開通往仙界的鑰匙,也是這次劫難的根源。
仙人不能對凡人動手,但是半神可以,於是仙人便將他們當做自己的劍,為自己斬出唯一一條回家的路。回仙界的路需要千萬具凡人的屍骨鋪就,玉無痕帶著所有半神入了世,去尋找路基。
半神既有著仙人無盡的壽命,也有著凡人的七情六慾,他們自痛苦的深淵而來,不願世人再陷入苦痛之中。他們自認做不到救世,但能救一人便再救一人。
世人為他們建立起一座座神殿,將他們當做神明來供奉。
太諷刺了,真正的神明希望殺盡天下人,被污染的半神卻受人敬仰。
仙人們不滿玉無痕的做法,找上門來,卻被他們最看不起的一個半神一一斬殺。
玉無痕望著最中間那座雙眼闔起神情悲憫的神像,滿臉漠然。他身後的神殿早已鋪滿鮮血,那個半神手執長劍半跪在他腳邊:「主人,所有的神明都已清理乾淨。在這之後,我依舊是您最鋒利的劍,為您披荊斬棘。」
「即便是死亡?」
「即便是死亡。」
「只要我活著你就不會死。」玉無痕驀地展顏一笑:「‘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從今往後,你就叫玉無緣吧。」
雙眸覆上了新的冰綃,是黑色的。
他坐在那個與他容貌相仿的神像腳下,輕聲哼唱,音色清冷而蒼涼:「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天道負了他與半神,他們便聯手覆滅這世上所有虛偽的仙人。
殘存的半神與心地善良的仙人全部選擇隱世,在繁衍後代的過程中,血脈漸漸稀釋,最終與凡人無異。
玉無痕帶著玉無緣走遍大江南北,經歷了天下分分合合,最終編了個玉家人的傳說,在魏國安定下來,做了國師。
後來魏國也覆滅了,謝明珏敬重他,請他繼續擔任滄瀾國的國師。
再再後來,他救了一個小孩,那個叫慕子寒的孩子有著慕容家和謝家人的血脈。
慕子寒從後面猛地撲上來,抱住他的腿,打斷了他的回憶:「師父師父,你是不是活了好久了呀?」
玉無痕放下手中的草藥,沈默不語,良久,他才俯下身,摸摸慕子寒因身纏數種毒藥而早早變白的長髮。歲月從未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跡,黑紗被緩緩摘下,露出了那雙妖異非常的紫眸。那張臉,像極了紫微宮中供奉的神明。
他輕聲道:「是很久了,久到自己都記不清,大概近萬年了吧?」
萬年!慕子寒驚嘆。
他還年幼,尚不知年歲的意義,卻也能感覺到一萬年是何等漫長的時光:「只有神明才能活那麼長久,師父,你是仙人嗎?」
「曾經是。」絕世無雙的紫眸里一派平靜,不悲不喜。
「那現在呢?」
「現在已經不是了。」天譴降臨,人類幾盡滅絕,仙人受到波及,去往仙界的通道被關閉,所有的災禍被遺留在人間,仙人為了回到仙界,不惜對半神和凡人下殺手。那時候玉無痕才意識到,神的悲天憫人不過是個笑話。
「我也想活好長好長」慕子寒趴在他的肩頭,眼中裹著一泡眼淚,「可是師父,他們都說我是個短命鬼,每天蠱毒發作都好痛,痛到骨頭裡,嗚嗚嗚……師父,我不想死。」
「你不會死的。」玉無痕將他抱起來,輕輕拍打他的背。
後來慕子寒才知道,玉無痕活得有多難過。整整一萬年,眼睜睜地看著物是人非,世事變遷,卻只能像孤魂野鬼一樣活著。
還好有玉無緣陪著他。慕子寒慶幸地想。
還好玉無緣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