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煙火
「過來。」慕容瀾從堆積如山的奏折中抬起頭,發現謝明珏安安靜靜地攏袖立在一旁,放下朱筆,衝他招招手。
謝明珏往前走了兩步,在離桌案三尺左右再次駐足,避嫌之意不言而喻。
慕容瀾不讓他入朝,他便安分守己地待在這後宮之中,就連涉及朝政的奏折,也不是他能看的。
「過來。」慕容瀾解決了將相二人的隱患,心情頗好,又重復了一遍,但聲音已經帶上了威脅。
謝明珏只得乖乖走到他身邊,卻被拽了一把,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慕容瀾將人圈入懷中,下巴抵著他的頭頂,調笑道:「要是愛卿床上也這般聽話就好了。」
謝明珏神色有些不自然,沈默地任由慕容瀾抱著。
知道他臉皮子薄,慕容瀾沒再逗他,攬著他繼續批那堆奏折。
如果他再乖一點,自己還會這麼有興致嗎?慕容瀾捫心自問。
越是清高疏冷,便越是想要毀掉,就算他不喜歡謝明珏,那也是他的,慕容溯搶不走,別的人更不會有機會。他需要這樣一個人偶一般的床伴來傾瀉自己的欲念,幾乎是聽話的,擁有自知之明,被自己玩弄於股掌間,掙不脫,逃不過。
君子又如何?再怎麼端莊禁慾,最後還不是被自己按在床上,雙腿大開,任由那凶刃在他的體內衝撞,憑著本性將所有呻吟聲壓抑在喉間,頭腦昏聵地承受著來自身體的愉悅和心中難堪的雙重折磨,最後只能在自己身下細細顫抖著攀上巔峰,唯有逼得狠了,才會在鼻音里帶有一絲哭腔。
應該還是會有興致的吧。慕容瀾自問自答。畢竟除了謝明珏以外,沒有誰能激起自己的性/欲與凌虐欲了。
天樞雙手捧著一個精緻的食盒出現在二人面前:「陛下,您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國師負氣離去後,占星樓便無人問津。作為汴京最高的建築物,倒是個賞景的好去處。
慕容瀾將食盒放在謝明珏的懷中,將人打橫抱起,腳下輕點,幾步便躍上了占星台。占星台的設計頗為巧妙,可能是為了方便國師觀星,按下機關後屋頂便自中間裂開,向兩邊移動,四周的牆壁也緩緩下降。
視野很開闊,整個汴京城都一覽無遺——
燈火萬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謝明珏望著眼前的「天星將墜落,飛雪似楊花」的景象,捧著食盒有些愣神。
「朕為帝十年,才打造出這麼一個盛世,如果有人告訴你這一切都不過是水月鏡花,你信不信?」慕容瀾取過食盒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打開,裡面放著一碟餃子和一小碗湯圓,還冒著熱氣。
不,不是的。謝明珏在心中反駁他:即使是天子腳下也有燈火找不到的黑暗之處,再嚴酷的法令下,依舊會有燒殺搶掠,有人會為了填飽肚子而竊取弱小孤寡之人的錢財,亦有人會為了保住自己的妻兒而走上手刃禽獸流氓的不歸路,他們身不由己,但他們也罪不容誅。
現在慕容瀾說他已經開創了一代盛世,謝明珏不敢苟同。很多事離他太遙遠了,但謝明珏知道,因為柳初晴的身份與地位,他自小就見過了這世間的陰暗面,直到十歲才被接進嶺南王府,認祖歸宗。
見他久久沈默,慕容瀾嘴角漾起一縷笑意,眼中卻沒有什麼溫度:「反正朕是不信的。」他示意謝明珏坐到自己身邊,將那碗湯圓遞給他,岔開話題,「今日冬至,你們南方應該是要吃湯圓的。恰逢初雪節,朕便帶你來看看。」
自謝明珏入京兩年來,這是汴京第一次下雪。初雪節他也略有耳聞,算是汴京本地的一個風俗,別的地方並沒有:初雪節定在入冬的第一場雪後,會有一場盛大的煙火,祈求未來的歲月里平安少難。
謝明珏心中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樣的情景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慕容瀾,你對一個孌寵好得有些過了……
他伸手接過碗,垂眸看著碗中小巧晶瑩的湯圓,裹在裡面的餡隱約可見。他用湯匙舀起一個放入口中,滑爽細膩,輕輕一咬,香滑清甜的餡便迫不及待地溢於齒間,是黑芝麻餡的。
慕容瀾只吃了一個餃子意思意思,然後就目不轉睛地盯著謝明珏一口一口地吃湯圓,吃得不多,還剩半碗,表情卻是從未見過的愉悅,眉頭舒展開來,連眉梢都帶著笑意。慕容瀾驀然想起二人一同用膳的少許細節,謝明珏好像真的只對清淡的或者偏甜的菜動筷。
原來他喜歡吃甜食。慕容瀾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將手覆在了那只剛把碗放下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上,那溫度冰得他一怔:「手怎麼這般涼?」光滑冰涼的觸感如玉一般,他攏住謝明珏的手,細細摩挲。
謝明珏想將手收回,奈何掙脫不了,只能任由著他去了:「臣打小便是如此。」
名伶有身孕後人氣與身價都會不復存在,柳初晴當年愛嶺南王愛得奮不顧身,完全沒想過懷孕以及生下孩子後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嶺南王娶她為妾,偌大的嶺南王府都由嶺南王妃管理,嶺南王妃身份顯貴知書達理,但並不代表她眼中能容得下分走自己丈夫關心的柳初晴在嶺南王府出現,更容不得再出現一個孩子來奪走嶺南王對謝明奕的關愛。
沒過多久,新帝即位,頒布了一夫一妻的法令,雖說新法頒布前已經娶過側室妾室的可以繼續過自己的日子,但柳初晴的處境依舊不妙,她有的只是嶺南王的寵愛,然而這寵愛並不會愛屋及烏地落一分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她被嶺南王妃設計,早了一個月生下謝明珏,但嶺南王並不想要這個留著娼/妓血脈的孩子。柳初晴突然看清她愛的男人的嘴臉,她深知嶺南王喜歡的不過是她的皮相、她的嗓子,等嶺南王覺得膩了,她還可以指望孩子能為自己買一口薄棺,讓她能夠入土為安。
柳初晴以死相逼,嶺南王不願丟棄這個金絲雀,最終將她與那個隨時可能早夭的孩子一同安置在私院之中。
柳初晴為他取名,教他識字念書,教會了他何為君子之道,還教導他從容豁達:不要怨恨你薄情的父親,也不要怨恨拮據的生活,不要讓這些負面情緒的情緒影響你本該美好的一生。
可是他怎麼可能不怨?
嶺南王每次來私院見柳初晴,都從未正眼看過他一次。謝明珏並非足月出生,小時候體質很弱,若不是柳初晴精心照料,怕是真的如嶺南王期望得那般早早夭折。
慕容瀾解下謝明珏身上系著的大氅丟到一旁,將微微出神的他拉入懷中,厚實的披風將兩人裹得嚴嚴實實。溫暖的體溫驅散了周身的寒意,謝明珏回過神來,不知怎麼的,在這一剎那突然理解了柳初晴當初對嶺南王的飛蛾撲火般的戀慕。
像黑暗中迷途的旅人突然看到一線天光,再微弱都要如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
這個意想不到的擁抱,大概是汴京寒冬中最溫暖的慰藉了。
「發什麼呆?煙火盛會要開始了。」慕容瀾將頭擱在謝明珏的肩上,話音未落,一線光亮自下衝上雲霄,迸射/出奪目的光彩。這只是一個開頭,無數煙火升上夜空,競相綻放,點點金光如流星一般四散開來,短暫、熱烈、又絢爛。
慕容瀾偏頭看著懷中人,璀璨的煙火如同星辰一般落在謝明珏的眼中。胸腔中一股莫名的情緒呼之欲出,卻讓他感到不安與煩躁,最終吻上了謝明珏的唇,似乎只有謝明珏能讓那顆躁動的心平復下來。
湯圓很甜,懷裡的人也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