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公道自在人心
李高地的動作很快,前脚剛和李滿囤提了分家,後脚就去了族長家。
李氏一族,現今的族長,是李高地的侄,李豐收。
當年李高地他爹李大江同三個兄弟帶著一大家子人從老家逃荒到高莊村後落戶時,因人多勢衆,爲同路的李姓人推選爲族長––那時候村裡各姓氏的所有同姓人都自發地以連宗的方式抱團成一個宗族,以便與其他氏族爭利。簡潔地說,就是高莊村雖然人雜姓多,但只要姓同一個姓的,就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姓的嫡親族人–即便他們此前來自間天南地北,相互間沒一絲血緣關係。
李大江過世後,他長子李鐵牛接任族長。李鐵牛雖是李高地的大哥,但年紀大了李高地十六歲。所以李高地和李鐵牛的長子李豐收,雖說是叔侄,但因年歲只差了三歲,小時候沒少在一起打鬧淘氣––從李豐收日常管李高地叫小叔哥,就知道兩人的交情與一般的兄弟沒差。
聽李高地述說分家方案,李豐收一邊吸旱烟,一邊皺眉。心說小叔哥這家分得可不公道––滿囤是沒兒子,但,這不能生,還不能過繼嗎
不說族裡其他人家,隻他自家,就有四個孫子。
小叔哥,侯李高地說完,李豐收斟酌開口道:我聽說三弟妹又懷了
聽明白李豐收的言外之意,李高地嘆氣:豐收兄弟,你說的我懂。
隻你侄大了。
咱們莊戶人,說親難啊......
聽說要給李貴雨說親,李豐收默了下來––他也巴不得李貴雨說門好親,以壯大氏族。
所謂好人家,就是兒子多的人家。這兒子多了,閨女自是少了,所以,在婚姻市場上,好人家的閨女一向供不應求,選女婿的門檻很高,多是非長子長孫不嫁。
滿囤確是長子,但貴雨確也是長孫,是李氏一族的未來––身爲族長,李豐收的腦海裡時刻都綳著家族長遠和延綿的這根弦。
如果趕現在給滿囤過繼,李豐收思索,貴雨的親事確是會降一等。小叔哥這麽安排,也不是全無道理。可若不給滿囤過繼,那麽滿囤的後事咋辦?
李滿囤勤勞孝順,忠厚老實,一生也就沒兒子這一個缺點––李豐收看著李滿囤長大,也不忍心把這個小族弟逼上絕路。
滿囤,以後,你咋想的李豐收問李高地。
滿囤,李高地慢慢地道:好孩子。
是我對不起他。
當年說親時,家裡正蓋房。錢不凑手。
沒給他說一門好親,給他娶了王氏這個喪門星。
「得了這麽大一個教訓」
「豐收兄弟」李高地交心地說:「這孫子的事,我得好好相看。」
「對」李豐收跟著點頭,婚姻是大事,不能玩笑。
「待幾年,貴雨的事辦了。」李高地繼續說自己的打算:「家裡其他的孩子也都大了。」
「那時候,紅棗也嫁了。
「我想著,將滿囤還搬回來。」
「跟貴雨一處住著,由貴雨給養老。」
「他空出來的宅子,正好給滿園。」
「地就不用交回來了。」
「他自己留著。」
「地裡的出息,就給他花用。」
「再以後,這地還是給貴雨」
「也算全了他伯侄的情分。」
滿囤由貴雨養老,李豐收尋思,除了沒有父子名分,其他都還算妥當。
不過待想到將來紅棗出嫁,李豐收細想了一刻,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小叔哥」李豐收說:「紅棗的婚事,怕是不好說。」
這提醒了李高地。王氏生不出兒子,連帶的,她生的女兒也沒人要。
「喪門星!」李高地恨得直咬牙。
「說不得,要多點嫁妝」李豐收也愁:「到底是咱族裡的女娃兒。」
「不能嫁的太低。」
「豐收兄弟,我懂」李高地也知道其中厲害––媳婦可以低娶,女兒則不能低嫁,起碼不能嫁太低。
如若女婿家太窮,難保哪天就會把人給賣了。若只是賣到富貴人家爲奴爲婢還好,要是給賣到那肮髒地方,這事兒可就大了––這女方娘家人,沒臉見人不算,還會拖累整個宗族的婚嫁,爲村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
如此,即便紅棗的女婿可能不好找。但再難找,也得找。
自古以來,女人都是「生不入祠,死不進譜」。即女人只有嫁人後才有資格在死後進夫家祠堂享祭祀,不然,都是破席一卷和夭折的孩子一樣埋在亂葬崗,無人祭奠。
所以,不給女兒嫁人,和把女兒低嫁一樣,都要被人戳脊梁骨。據說,有那一等講究的人家,還會花錢給早天的女兒辦冥婚,以享祭奠。
紅棗先天有王氏這個短板娘,想說過差不多的人家,便即就得花錢。
裡裡外外思索良久,李高地終下了决心:「那就分滿囤兩畝水田,兩畝旱田。」
「加的水田,出息給紅棗置嫁妝。」
聞言,李豐收算了算這份田地已過了小叔哥家底的一成,便即點了頭:「成。」
如果按規矩辦,李豐收想,小叔哥分家,李滿囤應該得七層,李貴雨、李滿倉和李滿園隻各得一層。先前,小叔哥給滿囤地就是照一成來的。
說實話,這給一成,雖說少了,但滿囤家人口也少,日子也是能過的。
現小叔哥既然願意再加一畝水田,滿囤這日子就很能過了。不過,小叔哥願意,不代表小叔嬸願意,所以,我得幫滿囤給敲定了。
想了想,李豐收便即補充道「是要兩畝水田。」
「雖說滿囤有你給建的三間房,住肯定是够了。」
「但莊戶人家,柴房,工房,也是少不了的。修這些房,也離不了草。」
「滿囤的媳婦不會織布,家常打兩雙草鞋,進城賣,也是一樁進項。」
「這都得要有草。」
一番話說得李高地連連點頭,先前多加這一畝地的不甘終是慢慢散了。
家分好了,接下來就是談買地。
村裡的地確是不多了,現空的十來塊地,都在村子西北面,遠離細水河、洪河的地方。周圍雖有幾處池塘,但塘水多是後山上衝下來的雨水彙聚,水中帶泥,遠比不得細水河河水潔淨。除此之外,這池塘,一年還有四個月的枯水期––整個池塘,完全乾涸,顯露處塘底的污泥。
挑來選去,李高地終下定决心道:「就那塊吧。」
「正對著自家的旱地。」
「滿囤幹活也方便。」
李家十七畝旱地中,有十二畝是分家得來的成片地。李家祖業置的早,這片地不僅位置好,離村近,灌溉也很方便,現正長著四畝棉花和八畝玉米。
其他五畝,則都是李高地自己置下的。莊戶人視地如命,很少整片買賣。以致李高地置的這五畝地,竟是分散在了三處。
李豐收回想了一下李高地說的地方,確是不多不少的兩畝。不過裡面現隻種了紅薯,李豐收正欲皺眉,轉而想起多加的那一畝水田,到底沒有說話。
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差不多,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