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公分家
商議既定,已是黃昏。李高地謝過族長的留飯,掖著烟鍋,溜達回家。結果一進門,就聽到於氏的叫駡。
「這喪門星都死哪兒去了。」
「這都幾點了,猪都還沒喂!」
聞言,李高地心裡咯噔一下。午後和滿囤說分家時,滿囤雖當場未曾頂撞,但那神色,却是極其不好––李高地瞧著不祥,當即就讓滿囤回家來歇歇。
現王氏不在,這滿囤可在
思索至此,李高地立高聲叫道:「滿囤,滿囤啊!」
爹,李滿倉聞聲迎了過來:哥,不在家。
「還沒回來。」
「沒回來」李高地一陣頭暈,扶住門框才勉强站住。
待緩過神,李高地慌不迭的揮開李滿倉攙扶自己的手,急聲道:「滿倉,快,叫上滿園。」
「去找你大哥。快!」
李滿倉早由於氏告知分家之事,立刻便知道事態緊急––大哥若趕這時出了事,他娘經營了三十年的好名聲可就完了,貴雨也會說不上媳婦,他這一大家子人,都得給人戳脊梁骨。
趕緊地叫上李滿園,兄弟倆火燒屁股的出了門,分頭去尋李滿囤。
由此可見,李滿倉,李滿園也不是不知道道理人倫,只是財帛動人心,良知沒處擱罷了。
「出啥事了」於氏不名就裡,出門來扶住了李高地。
「進去說。」李高地擺擺手,示意先進屋。
進了屋,於氏小心問李高地:「滿囤咋了」
「你今兒和他說了。」
「說了,」李高地對著烟鍋嘆氣:「我下晌就讓他家來了。」
這下於氏也默了。半晌,方戰戰兢兢地問:「這孩子,能去哪兒?」
李高地不語,隻吧嗒吧嗒抽烟。
瞅見家裡的人仰馬翻,錢氏眼珠一轉,立拉女兒去了厨房,擇菜,準備晚飯。
如果分家把大房給分出去,錢氏暗想,這家裡的猪,可就沒人喂了。現自己懷孕,幹不得重活。只要自己守好厨房的活計,婆婆就會將喂猪的差事派給二嫂。
這次分家,收益最大的可就是二房,二嫂多做點,也是該的。
郭氏見到錢氏的動作,心中氣悶,却無可奈何。猪不喂不行,若因爲喂猪鬧起來,公公想起大房的好,這家可就分不成了。婆婆好容易才說動公公分家,自己可不能扯後腿,耽誤了兒子。
想念至此,郭氏壓下了心中不快,轉向菜園,開始拾掇老菜葉,準備喂猪。
李滿倉在林地看到坐在地上的李滿囤一家的時候,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緩一口氣,李滿倉盡力做無事狀走了過去:「哥,爹讓我來叫你。」
下午哭了一場,現李滿囤的心已趨於平復。這事,若是擱一年前,沒准,李滿囤就如李高地的擔心的那樣,走了絕路。但經過去歲秋冬五吊錢的歷練,現在的李滿囤雖覺得痛苦,覺得難過,覺得他爹對他不公,但唯獨沒覺得絕望––他有種姜挖百合掙錢的門路,怎麽都能活。
瞧見李滿倉尋過來,李滿囤想難得,他爹居然還會挂心他。他兄弟,李滿囤看著李滿倉下巴上的汗珠,又忍不住想:明明他也參與了算計,但却還要來尋自己。這或者就是常說的「打斷骨頭連著筋」吧。
雖不是同一個娘,但滿倉小時侯,他也沒少抱他,而每次也會開心地叫他哥哥。
是什麽時候,他們開始生分了呢是在於氏先給滿倉定親的時候,還是二弟妹懷了孩子的時候
想著,想著,李滿囤忽又覺得眼睛開始發酸。
無言地,李滿囤站了起來,順手還拉了王氏一把,把王氏也拉了起來。紅棗一向乖巧,見狀,自己便站了起來,還順手拍了拍屁股,拍去了褲子上的浮灰。
可算是可以回家吃飯了,紅棗慶幸地想。
李家分的那點地,紅棗壓根就沒放在心上。她前世沒種過地,今生也不打算種。種地太苦,投入産出比太低,紅棗可不願過這種費盡心力,却還要忍饑挨餓的苦逼日子。所以,若地真的按七成分,紅棗還會擔心地太多,他爹娘種不過來,然後會讓她下地幹活。
基本上,紅棗以爲地只要隨便種種,够吃就行,有時間,還不如尋摸點其他賺錢門道,多多賺錢。
有了錢,多少糧食,買不回來
隻李滿囤把地看得比天大,她爲人子女,不好獨自一人去吃桃酥,便只好陪餓。
現在,可算是解放了。
「爹,大哥回來了。」甫一進門,李滿倉就迫不及待地叫到。
隔著窗戶,李高地和李滿目光相對,都不自在地轉了開來。
李高地瞅見大兒子眼皮腫了,便知是在外面哭過了,心裡頗覺不是滋味。
李高地知道他這家分的不公道,委屈了長子––即便加了一畝水田,也還是委屈。
但又能如何呢?世道艱難,誰活在世不受委屈說起來,他還委屈呢?世人都說養兒防老,可他養大了兒子,結果却似養大了個債主––他該兒子地嗎
他又找誰說理去
「回來了回來了,好啊。」李高地呼出一口氣,終下定了决心,叫到:「滿囤,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滿倉,滿園,你兩個也來。」
「嗯,王家的,郭家的,錢家的。你們三個也來。」
「對了,郭家的,你將貴雨也叫來。」
眼見李高地將家裡大人都叫了過去,紅棗氣的得翻了個白眼:得,這晚飯沒了。我還是先去吃塊桃酥墊墊吧。
不止李高地想通了,李滿囤其時也想通了。村裡分家需要驚動族長的,都是老人走得突然,沒有來得及留話。其他家,只要老人發話的,無不是按照老人意思辦的,即便偶爾有些出入,也不會離了大譜。先他爹既開了分家的口,那他是一定會大差不差地被分出去的––
既是這樣,李滿囤暗暗下了决心,那便就分吧。强扭的瓜不甜,他會分家,然後好好過日子,把日子過得比現在還好。
隻沒想到,一進門,他就被他爹迫不及待地給叫過去談分家。李滿囤即便想通了,但這一刻,還是感到了心寒。
看家裡人到齊,李高地開門見山地說:「分家的事,我,或你娘,都跟你們提過了。」
「現我再說一次。」
「家裡出錢再買塊宅地,上面修三間,」李高地本想說泥瓦房,但瞅到大兒子的眼皮,終還是改口道:「磚瓦房,給滿囤住。」
聽到磚瓦房,於氏一怔,轉即暗暗合計:三間泥瓦房,材料只需一吊錢,但若改爲磚瓦房,這一間,就得一吊錢。老頭子這是多給了老大兩吊。
不過,於氏轉念又一想:這宅子最後是滿園的,便即也就罷了。多兩吊就多兩吊吧。
「家裡的地,給兩畝水田和兩畝旱地。」
聽到兩畝水田,於氏又是一楞:村裡水田少,統共才一千來畝,勻到每戶不過七畝。這地少人多,以致村裡水田經年都沒有買賣。
現家裡雖有十五畝水田,但都是祖上傳下來的。這麽多年,自家都沒能置下一畝,可見這水田有多難得。
一想到現村裡水田作價十兩銀,還有價無市。於氏都要犯心疼了。
「旱田兩畝,就是宅地前面這塊吧。」
「水田兩畝,也是離村最近的那兩畝吧。」
聽到水田是位置最好的兩畝,於氏終忍不住了,她張開口想說話,結果却爲身邊的李滿倉掐了一把,她猶豫了一下終是又忍住了。
李高地說完想說的話,頗覺疲憊,但還是打起精神,問李滿囤:「滿囤,我這樣分,你怎麽說」
我能說什麽?李滿囤低頭譏笑:「聽爹的。」
「嗯」李高地點頭,又問其他兩個兒子:「你倆呢?」
李滿倉,李滿園能說啥,自是連連點頭。
「聽爹的。」
「都聽爹的。」
兒子的孝順取悅了李高地,他抬手招李貴雨過來。
「貴雨啊,」李高地語重心長地拉著李貴雨說:「你大伯都是爲了你。」
「你,過去,給你大伯磕三個頭。」
「謝謝你大伯的成全。」
「往後啊,你得記著你大伯的好處。」
「好好地孝敬你大伯!」
看著李貴雨的頭磕到了地上,李滿高地的心也落到了實處。這下好了,貴雨的親事有著落了,滿囤的後世也有靠了。他這個家長,可說是盡力了。
磕頭的李貴雨心裡却是不平。生養自己的,明明是父母,大伯憑啥要自己孝敬。就因爲他沒兒子嗎?
十一歲的李貴雨少年心性,不知人情事故。他眼裡只有平素祖母和母親的言行,他早就認定了大伯的無用––不止生不出兒子,而且還拖累自家。
磕頭的不願意,其實,受頭的李滿囤也是滿心鬱悶––爹這是啥意思他即便是認定我生不出兒子,難道也不許我過繼一個兒子養老嗎?
旁觀的於氏則是掌心要掐出血來:老頭子現與滿囤的房地,便即就值三十五兩––這已抵得上四個孫子娶親的花費。若再加上將分給大房的農具、糧食和衣被。林林總總,可得五十兩。
五十兩啊!這全家沒日沒夜的忙活一年,也不過節餘十來兩。這五十兩,可是全家三年的辛苦。
老頭子竟然說給就給了。
屋裡其他人,滿倉、滿園倒還罷了,他們確是占了大哥的便宜;錢氏也樂見其成––反正老大不要他們養;唯一與於氏一樣,氣炸了肺便隻郭氏,她想不到公公會來這麽一出––明明得益的還有三房,偏擔責任的只有貴雨,公公實在是太偏心了;至於一邊的王氏,她的泪早就流幹了,現隻似木頭人一般呆住了。
雖然,分家這齣戲裡,隻李高地一個人開懷,但這家到底是按照李高地的意思,分了。
次日一早,吃過早飯,李滿地便揣著銀子去裡正家訂了地。回來後又領著於氏同三個兒子去族長家寫了分家文書。
寫分家文書裡李豐收依格式寫好房、地、家什、農具、衣被等項後,看著最後一項分家銀時,又問李高地銀錢怎麽分,李高地方省起忘了分家銀錢了。當下,也不與於氏商議,便即說到:「家裡一年,差不多能剩二十吊錢。」
「這二十吊錢分四份,便即就五吊錢吧。」
聽說還要給五吊,於氏急得臉都紫了,但奈何族裡分家沒女人說話的規矩,再著急上火,也是無濟於事。
當下回家後,於氏便即說心口疼,躺上了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