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鄉下人進了城
背著六十兩銀子,李滿囤做夢般走出四海酒樓。一壇猪油熬八爪鰲,十兩,竟真有人買,還一買就是兩壇、四壇。這城裡人的世界,他真是不懂。
不過,管它呢。李滿囤摸摸籮筐裡壓在乾糧和水桶下面的銀子:橫竪銀子,是他的了。
想到銀子,李滿囤領著紅棗,第一次踏進了縣城的錢莊「永豐銀號」。
「換錢。」李滿囤學著排隊時看到的前面人的樣子,掏出一錠銀放到櫃檯上。
櫃上的夥計立刻拿起銀子,翻到底部,高聲叫到:「永豐銀號戊戌年春玄字號鑄五兩雪花銀,一錠。」
「換錢四吊九串五十文。」
眼見那許掌櫃給的銀子真能換錢,李滿囤舒了一口氣:起碼到手的這近五吊錢是真的。
怕招眼,李滿囤不敢多換,且換一次錢,得收五十文,李滿囤心疼,便即領著紅棗出了錢莊。
首先去肉脯,城裡四家肉脯,李滿囤每家三斤猪油,凑到了十二斤猪油。
這年頭猪都是吃草,所以都瘦,能出的猪油不多。而且一家肉鋪,一天也就殺兩三頭猪賣,所以要想多買點猪油,便即就只能多跑幾家店了。
凑猪油的路上,路過一家布莊,李滿囤看到招牌想起王氏不會織布,以後自家都得買布穿,便即就擔著紅棗走了進去。
布莊的迎面是木制的櫃檯,櫃檯後是貨架,貨架上下兩層竪放著布匹。
買布時,客人站在櫃檯外面,夥計站在櫃檯裡面。兩方隔著櫃檯說話,然後夥計根據客人的要求搬布看貨、量布、剪布、算錢。
布店的一切對於紅棗都是新鮮––紅棗前世壓根就沒見過布店,自然就沒買過布,這世也是第一次進城。
瞧見李滿囤擔著籮筐進來,立有一個圓臉的夥計含笑迎了上來:「客官,這邊請。」
「請問您是要粗布,還是細布」
李滿囤只穿過家織布,不知道粗布和細布,但腰裡有錢,李滿囤一點也不怵,便即道:「粗布、細布各拿一匹我瞧瞧。」
「好叻!」夥計答應著立搬來兩匹布,一匹灰褐,一匹水紅,幷熱情介紹到:「這灰褐色粗布,做外衣,不止耐穿,還耐髒。」
「這水紅細布,是府城過來的,您瞧瞧多細。給您女公子做衣穿,一準好看。」
李滿囤瞧那灰褐色布的質地與自己身上的沒差,便知所謂粗布就是本地人織的布了。
再看那水紅細布,果然軟綿細滑,極其貼手,便即有些動心,問道:「這細布多少錢」
「這細布22文一尺,兩吊錢一匹。」
這細布貴了一倍還多。李滿囤知道郭氏她們織的布售賣都是一吊左右。便即又問粗布:「這粗布呢」
夥計:「粗布一尺15文,一匹1200文。」
一匹布100尺,還是整買合算。不過,李滿囤心裡合計:這布一匹比家織足足貴了200文。
夥計見到李滿囤的猶豫,立嘩嘩地把布打開了五六尺。
「客官,你看,」夥計介紹道:「我們店的布,染的多好。」
「這布的染料貴,著色牢,不似一般的家染布那樣容易掉色。」
耳聽布不易掉色,李滿囤便即有些心動,加上他確剛得了筆錢,於是李滿囤便决定買下那匹灰褐色的粗布。
眼見生意成交,夥計更熱情了:「客官,您不給女公子扯一件嗎?」
李滿囤低頭看看搭著櫃檯踮脚伸頭往裡看的紅棗,目光柔和:閨女這麽大也沒穿過一件顔色衣裳。今兒便即就買一匹吧。
「成,」李滿囤對夥計說:「那就拿一匹你說的細布吧。」
夥計聞言,眉開眼笑。一般人買這細棉布也就扯一身、兩身。沒成想,這鄉下漢子一氣就買一匹。果是師傅教的對,「人不可貌相」,「和氣才能生財」。
其實,夥計誤會了。李滿囤平生第一次買布,他雖聽夥計說了可以按尺買,但他腦子中還是沒有這根弦。
紅棗伸脖子看了半天,總算看好了自己要的東西。
「爹,」紅棗扯李滿囤衣裳:「你給買那個青色的,給我做個帳子。」
紅棗一提,李滿囤也想起來了,家裡只一頂蚊帳。
「行,」李滿囤立刻對夥計說:「麻煩拿那個青布。」
夥計心裡更高興了,立殷勤道:「客官,您要做帳子,可以看這匹夏布。」
夥計搬來兩匹青色布,給李滿囤瞧。
「您瞧,這是夏布,做帳子透氣。」
「剛女公子看的這細棉布,做衣裳和鋪蓋,倒是合適。」
經夥計這麽一說,李滿囤又想起來了,家裡也只一床鋪蓋。
「成,那便這兩匹也要了。」
「再拿兩床棉被。」
「好叻,」夥計乾脆的答應著一邊包貨,一邊說:「客官,您眼光好。」
「您買的這兩匹細棉布,紅的做被面,青的做被裡,一準的好看。」
「這夏布,做一頂帳子,下剩的還够您和女公子各做一身衣裳。」
紅棗見她爹和自己都有了衣裳,獨王氏還沒有,便即對他爹道:「爹,你給娘也買身衣裳吧。」
夥計聞言立贊道:「女公子孝順。」
恭維紅棗,比恭維李滿囤,還讓李滿囤舒坦。李滿囤立點頭道:「我閨女確實孝順。」轉方對紅棗說:「那你,就替你娘挑一匹吧。」
紅棗聞言便替王氏挑了匹暗紅的細布。
最後結帳,一匹粗布,1200文,三匹細布,6000文,一匹夏布850文,兩床棉花,500文,一共花費8550文。
竟然近九兩銀,李滿囤一邊感嘆城裡花銷大,一邊自籮筐裡掏出兩錠銀子。
看到李滿囤遞過來的雪花銀,夥計自又一番感嘆:不怪今年掌櫃的三聲五令,讓對莊戶人與城裡人一般看待。看這莊戶人出手的氣派,竟是連銀子都用上了。縣裡早就傳聞城外的莊戶人賣枸杞發財,看來是一定的了。
拿著找回的一吊四串五十錢,李滿囤終於放心了,銀子都是真貨。
東西太多,李滿囤先寄存在店,然後租一輛牛車,來取。
租車行的旁邊有一家家具店,紅棗瞧見家具店門口出樣的刷了紅漆的馬桶,立讓李滿囤給買三個––兩個她自己用,一個給她娘,這樣她們就各有兩個馬桶,然後可輪換著放在陽光下暴曬消毒了。
李滿囤以爲紅棗讓買三個馬桶,是家裡的房間一房放一個,便即就沒計較數目,只問店裡夥計價錢。
李滿囤沒買過馬桶,所以聽夥計說一隻馬桶兩百文也不以爲意,直接霸氣地說:「來三個。」
對於李滿囤一氣買三個馬桶,夥計雖覺奇怪,但也沒說什麽,說不定,是幫人帶的呢。
正看著夥計包馬桶,李滿囤又聽紅棗道:「爹,再幫我買一個炕桌吧!」
李滿囤瞧那炕桌也是刷著紅漆,正要問多少錢,眼光便即爲其下面的長案所吸引。
刷著紅漆的長案,架在兩個同色的五鬥櫃上。案上可擺香爐挂中堂,案下可放八仙桌,兩邊的櫃子可以放白糖、桃酥這些精細吃食。
李滿囤左看又看,越看越覺得這長案適合他家空蕩蕩的客廳。
「這個長案多少錢?」李滿囤問夥計。
夥計:「客官,這案子三吊錢。」
「三吊」李滿囤感覺貴了。先他爹家的長案才花了二百文,當然,木料是他自家出的。
夥計見李滿囤不再說話,便知他嫌貴,立笑道:「客官,你看這長案的漆面,能照人影。」
「這木頭也不一般,是咱們這兒沒有的紅木。木頭本身就是紅的,才能刷得這麽紅。」
「這木頭做的家具,不變形,不開裂。還有股香味,防蟲防蛀。」
「不信,」夥計拉開一個抽屜:「客官,你仔細聞聞,這木頭的香味。」
李滿囤依言探頭一聞,果是聞到一股幽香。
「爹,爹,」紅棗在前面叫了起來,李滿囤應聲瞧去,便見紅棗坐在一張架子床上。
瞧到李滿囤的目光,紅棗立叫道:「爹你給我買這個床,我要這個床。」
紅棗想要睡木床很久了。炕,冬天睡睡還凑合,夏天睡,就不透氣。竹床夏天睡倒好,但可惜,太窄,才兩尺寬。夜裡睡覺,紅棗得掉下來好幾次。
未待李滿囤開口,夥計已介紹道:「女公子看中的這張架子床,與剛長案是一批木頭。」
「這張床五吊錢。」
五吊李滿囤想:這都趕上三間瓦房了。
紅棗見李滿囤不接聲,立跑了過來,抱著她爹的腿哀求道:「爹,買吧。紅棗想要。」
「紅棗以後一定好好賺錢,孝敬爹。」
李滿囤原就見不得紅棗委屈,現聽紅棗一哀求,心立馬就軟了。
橫竪,李滿囤想,這錢就是紅棗自己個賺的:這八爪鰲就是她剝的,醬也是她賣的––擱他賣,也就六兩,連買布都不够,偏紅棗就能賣出去六十兩。
就當沒得這五十兩吧,李滿囤想,好歹家裡還得了東西用。
李滿囤想得開,立就把架子床5兩、長案3兩,炕桌500文,馬桶600文給買了不算,還另加了兩張衣橱8兩,一張炕櫃1兩,一張八仙桌和四把椅子3兩。如此,一口氣付了二十一兩還加一吊錢。
因買的多,掌櫃都來了,還額外送了兩張架子床用的席,一張草席,一張竹席。
貨都是現成的,掌櫃的當即安排了三輛牛車送貨。這下,李滿囤也不用額外雇牛車了––出城時順路取了布,正好。
到家的時候,大門挂著鎖。李滿囤看看天,便即王氏不在家,必是上山摘枸杞去了。
自拿鑰匙開了鎖,李滿囤使夥計將東西都搬進屋。李滿囤家徒四壁,隻堂屋一張飯桌,當下也沒啥收拾的。
跟車來的四個夥計,都是老手,當下抬的抬,擺的擺,沒幾下就把家具安裝擺放到位。
送走牛車和夥計,李滿囤再瞧自家的堂屋,紅條案,紅桌椅,簡直滿堂紅;紅棗的房間,也是紅炕桌、紅炕橱、紅衣橱、紅架子床、紅馬桶,也滿目皆紅,喜氣洋洋。
瞧完紅棗房間,再進自己房間,李滿囤看著屋裡破舊的炕桌、破舊的炕橱、破舊的樟木箱,只一張紅衣橱,鶴立鶏群般挨墻立著,便即就覺得扎眼。
若再得了錢,李滿囤想,說不得,我這屋也要換套家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