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冬夜》的劇組， 氣壓低到了極點。---

　　這已經是01第八次NG了，導演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隱約有爆發的趨勢。

　　拍戲這事， 一個導演一個風格，像林導就相對溫和， 但這位導演就是個嚴謹急躁的脾氣， 尤其是拍攝的時候， 一旦達不到他的標準，劈頭蓋臉一頓臭罵都是常事。

　　但在01身上還是頭一回。

　　他扮演幫派老大手下的一位打手，一個冷血狂徒， 拍武打戲簡直就是順暢到了極點， 但當拍到情感戲的爆發，他就很難進去狀態。

　　尤其是休假了兩天回來， 狀態越發差勁。

　　導演幾次張嘴想罵他，都念在他先頭打戲的出彩，平日里的好脾氣， 硬是咽了回去。

　　這回到底是沒忍住，指著他鼻子噼里啪啦一通臭罵，01也只低頭聽著。

　　「我從來不會看錯人，你能演這個角色、心裡有這個狀態， 只是你不願意演。」導演氣得嗓子都啞了，再次跟他重復。

　　「你在回避這個角色的經歷，回避他嗜血暴虐的狀態。我不管你又什麼狗屁原因，你現在是個演員， 必須達到我要的效果，演不了你就直接滾蛋。」

　　這話是氣話，但也足以表明導演的憤怒：「我不接受這個角色是個武術特技表演者，你自己去想辦法找狀態，下午回來再拍。」

　　01沈默著挨罵，一言不發地離開。

　　祁盛自己也被片場低氣壓搞得心驚肉跳，他猶豫了好半天，才在化妝間上去搭話：「……那個，你……沒事吧？」

　　01搖了搖頭，他坐在化妝椅上，看起來並沒有垂頭喪氣，只是看起來比平時沈默很多，臉上也沒有慣常嬉皮笑臉的笑容。

　　看起來分外的可怕。

　　「我沒事。」01搖了搖頭。

　　他並不是因為挨罵才壓抑，他只是……對這場戲產生了莫名的排斥。

　　生理上的排斥。

　　他隱約在厭惡著這個角色嗜血又殘酷的一面，恐懼去扮演他失去一切最終瘋狂的場景，甚至不敢將自己代入到場景中。---

　　他的腦海裡一直隱約浮動著什麼碎片，讓他不想去捕捉。

　　他閉上眼睛，似乎聽到了什麼人憎恨和謾罵，赤紅色的鮮血，黏糊糊地染紅了他的雙手，怎麼洗都洗不掉。

　　「你這輩子……都找不到他。」

　　「怪物——怪物！」

　　「我是騙你的，你要找的人，我根本沒聽說過——」

　　「快，趁現在！殺了他！」

　　他的記憶不完全。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從被喪屍病毒入侵頭腦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沒有理智的。

　　在突變之後逐漸進化，才逐漸有了清醒的時候，哪怕是清醒時的行為，他都記得不甚完整，更別提在一次又一次的危險中，大腦遭到破壞自行修復時的損傷。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

　　他曾經為了什麼，不斷地接近人類，不斷地被殺害，不斷地殺戮，不斷地復仇。

　　他的身上原本就沾滿了同類的鮮血，原本就是無望又瘋狂的怪物。

　　這是他不斷回避著的，不想面對的東西。

　　祁盛還在那邊揚著下巴，半是得意半是彆扭地說：「像你這種演技爛的新人，被訓是正常的，我勉為其難，就跟你對個……」

　　話沒說完，01晃悠悠地從化妝椅上站起身來，眼睛睜開，注視著他。

　　祁盛後半句話被吞回了肚子里，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彷彿結了冰似的，汗毛本能地倒立起來。

　　他很難形容01那是怎樣的一個狀態。

　　明明依舊是那張跟白宿一模一樣的面孔，依舊是笑著的，卻彷彿是一個……

　　屍山血海中走出的怪物。

　　沒有一點人類的情感，只有刻入骨髓的恨意和瘋狂。

　　「……不用了，我去拍戲。」01對他扯了扯嘴角。

　　01一步一步走出了化妝間。

　　祁盛在原地動也不動，過了好一會，才緩過起來，在只有皇子和花柚地三人小群裡面瘋狂發消息。

　　【我日我日我日——】

　　【01真的他媽超凶！超凶！已經超越抖S的範疇了！我真的懷疑他會殺了我！】

　　花柚好半天才回了一句：【你又幹甚麼了？】

　　皇子也跟著湊熱鬧：【搶他男朋友了？】

　　【老子什麼都沒做啊！老子還好心好意去關心他！結果一個眼神差點嚇到我心肌梗塞！】

　　【我不想拍了艹，劇組太恐怖了，我想回家QAQ】

　　***

　　片場邊緣，白宿手頭正擺弄著一個魔方，沈硯池坐在白宿旁邊，笑著跟他聊天。

　　他這幾天跟白宿搭話得格外勤快，且次次切入的話題都恰當穩妥，每次都是講一些拍戲的事情，說著說著，就不著痕跡地轉到白宿自己身上。

　　但又不是那麼惹人討厭，彷彿只是善意又自然的關切，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的異樣。

　　白宿自然也不能徹底拉下冷臉來，只是顧及著家裡的那個檸檬精，對沈硯池所有的外出、用餐邀請，都是敬謝不敏的。

　　他怕01把自己酸死。

　　白宿一想到01，就會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來，這被沈硯池敏銳地捕捉到，語氣中帶了幾分調侃：「這幾天沒有發消息？」

　　「那邊劇組正在趕戲。」白宿絲毫不避諱跟自己通訊的人。

　　都是演員，知道劇組趕起戲來的辛苦，一天拍十幾個小時連軸轉都是正常，白宿不想再去佔用01的休息時間。

　　「之前01走的時候，我們聊過兩句。」沈硯池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他叫我不要覬覦你。」

　　白宿忍不住笑了起來，卻又帶了一絲窘迫：「抱歉，他可能誤會了什麼。」

　　他就知道，這個檸檬精走的時候渾身都不對勁，果然是吃沈硯池的醋了。

　　沈硯池一直默默注視著白宿的反應：「如果他沒誤會呢？」

　　白宿愣了愣。

　　沈硯池慢慢地說：「抱歉，我聽說你們不是穩定的戀人關係。」

　　白宿眼中的笑意有些淡了：「他是這麼說的？」

　　沈硯池沒有避諱，聳了聳肩：「我只是想確定我有沒有機會。」

　　白宿沈默了片刻，神色帶了一絲瞭然。

　　他幾乎立刻就知道01的想法了，他們原本就是一個人，連擔憂的心思都是一模一樣的。

　　「我喜歡他。」白宿的神色認真又冷靜，沒有絲毫的遲疑，「這句話的意思是，我只想要他。」

　　沈硯池微微愣住，他似乎沒有想到白宿會說出這樣直白的話。

　　魔方在他白宿的手中飛快旋轉，不同的色塊就像是那混雜著的情緒，很快被梳理乾淨，歸置得井井有條。

　　「如果他還沒有清楚的覺悟。」

　　「我可以追求他、可以引誘他、可以等他。」白宿靜靜地說，「我接受一切結果，只要他屬於我。」

　　他的神色冷靜又銳利，就像是叢林中最優秀的獵人。

　　沈硯池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白宿跟他想象中的並不一樣，那些鮮明的美麗，那些冷淡的外殼，都只是其中的一面。

　　他比他想象中的更富有攻擊性，更具有魅力。

　　白宿把魔方輕輕放在桌上，對著沈硯池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多謝。」

　　白宿起身離開了。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拒絕了。

　　沈硯池嘆了口氣，把那個被還原了的魔方拿到手裡，左右擺弄。

　　六面整整齊齊的顏色，彷彿銅牆鐵壁，沒有一絲的餘地。

　　出師不利。

　　按照他的風格，坦然退出才是紳士所為。

　　但是……

　　反而更不想放手了。

　　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