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漏聲長】
他向門內瞥了一眼,停下來問她︰「你們是幾時找到小姐的?」
「兩天之前,是喬公子救的咱們家小姐……你還好意思說!」杏遙叉著腰興師問罪,「這麽多天找不見你人,去哪兒了?怎麽在這個緊要關頭出岔子,要不是喬公子,小姐還不知會怎樣呢。」
江城並不答話,反而淡聲問道︰「是在何處找到的?」
「聽說是……在鳳口裡外的官道上。」她想了想,「那些劫匪本來盤踞在千岩山,正打算回山裡,路上恰好喬公子的馬車,這才把人救下來的。」
「山賊呢?」
「死了不少,領頭那個叫他給跑了,也不知抓沒抓到。」
他掩口咳嗽了兩聲,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瞼,「她的燒退了麽?」
「退了,才吃了兩天藥……你怎麽知道小姐發燒?」杏遙覺得奇怪,「誰告訴你的?」
江城也沒回她這話,隻輕聲道︰「退了就好。」
「你……」不等杏遙問下去,裡邊的明霜已聽到聲音,招呼道︰「是小江麽?遙遙,讓他進來。」
杏遙攤手聳了聳肩,只好讓道︰「去吧,小姐叫你。」
明霜靠在軟枕上,見他提劍走到跟前,眉間的神色看不出情緒,想起前段時日他還在惱自己,不由小心翼翼地笑道︰「你怎麽才來?這些天去哪裡了?」
喬清池正在一旁隨意把玩著湯匙,他微微啓唇,遲疑了許久,也不知要從何說起,最終只是道︰「沒什麽,病了一場。」
「病了?」看他臉色是很蒼白,明霜頷了頷首,關切道,「那你多休息休息,我已經沒事了,很快就能回府,你要不舒服的話,也不用跟著來。」
「好。」他拱手抱了抱拳,「屬下先告退了。」
這言語間還是那麼疏離,明霜沒辦法,訕訕一笑,示意他下去。
出了門,春光耀眼,江城握著劍柄,仰頭時被日光刺痛雙目,他抬起手遮擋。
明明方才可以在她面前說出實情的,但不知爲何却又開不了口。眼前竟是她方才望著那人的笑顏,揮之不去……
因爲明霜染了風寒,怕車馬勞頓加重病情,故而這段時日一直在喬府上住著,等著病好得差不多了之後,明家也派人來催著回去。
喬清池自然不敢多留她,當下套好馬,扶她上車。
「路上當心。」
「嗯。」
他含笑補充道︰「得空我再來看你。」
明霜笑了笑,幷沒作答。
一路往回走,等到了院子裡,將將才歇下,明見書就趕來探望她,順便還帶了根野山參,說是給她大補的。
「怎麼樣?聽說你頭傷了,要緊麽?」
明霜笑著說不打緊,「多謝爹爹關心。」
「誒,你是我閨女,我這個做爹的如何能不關心你?」他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要吃什麽喝什麽只管說,我命老劉去宮裡請了禦醫,晚些時候來給你診治。」
「小小的風寒,何至於勞煩禦醫呢。」她撑著坐起來,「我就是好奇,這回那些山賊又是衝著誰來的?也是爹爹你的政敵麼?」
「人還沒抓到,這個……我也說不好。」明見書捋著青須琢磨,「不過若真是與我有敵之人,按理說不應該衝著你去才是,此事的確蹊蹺得很。」他尋思良久,「罷了,這個你不用費心,眼下我已派人和開封府一起在這附近通緝搜查,相信很快就有結果。」
「好。」
從那賊人當日所說的話來看,是特地等著擒她的。怕就怕對方不是與明見書有仇,而是與她有仇,那可就糟了。畢竟她現在是城裡數一數二的綢緞鋪的東家,雖說對外從沒公開,但保不齊有好事者查到。
「此次幸而有清池幫忙,聽說你病得很重,還燒得昏迷不醒?」明見書笑道,「回頭咱們可要好好謝謝人家。」
「我知道。」明霜淡笑著應下。
「清池這人倒是很不錯的……」他有意無意地提醒,「年紀輕輕,處事也穩重。」
她在旁只是笑,半天沒有接話。
明見書於是小坐了片刻,便起身離開。
未晚和尚早伏在門邊等著他走遠了,立時歡歡喜喜地衝到床邊。
「小姐小姐,您可算回來了!」
「是啊是啊,您不在的這些天院子裡冷冷清清的。姚嬤嬤又不讓我們去喬家,都快悶死了,對吧?」尚早朝未晚一問,後者忙不迭地點頭。
「喲。」明霜抬眼從她倆臉上掃過去,似笑非笑道,「今兒幾個丫頭這麽熱情,小姐可沒有玩意兒賞你們。」
「才不是稀罕那個呢。」未晚捧著茶盞直向她眨眼睛,「喬公子當日救您的情景,您還記不記得,是不是真像外面傳得那麽神乎?什麼……大殺四方,以一敵十,身負重傷,不顧性命護您周全。」
她聽得一怔,「這是在說什麽?」
「說喬大人英雄救美啊!」尚早湊上前,「您還不知道啊?你們倆的故事,那街頭巷尾都傳成佳話了,連說書的都連夜寫成話本,上檯子講了好幾天。夫人還說,會不會今年又添一樁喜事兒呢……快說說,您快說說,這是不是真的啊?」
明霜被她搖得直晃悠,無奈地笑道︰「我當時暈過去了,哪裡知道這些……」
未晚和尚早敗興地嘆了口氣︰「這麽關鍵的時刻,您怎麽能暈過去呢!」
「我也不想啊。」她托著腮歪頭憧憬,「要真如你們所說,我自己還想看看呢。」
微風輕拂,滿樹青綠沙沙而響,江城正站在窗外,聞言微微偏了偏頭。
天色漸黑,兩個丫鬟纏了她一日,到這會兒總算是被杏遙給趕去打花絡了,明霜往床上一躺,累得直嘆氣。
「先別著急睡,藥還沒吃呢。」姚嬤嬤扶她起身,心疼地撫過她額頭上的包,「幸好你人沒事,真是佛祖保佑了。」
「也不曉得幾時才能抓到那個山賊。」明霜端過碗來,心不在焉地動了動勺子,「一天抓不到他,我一天不得心安。」
「別想那些了,哎……當初您就不該做什麽生意,瞧瞧,早些時候招惹了個張毅,這會兒險些連命都給搭上了。」
「綢緞鋪失火是對方打的幌子,特地引我出去的。那天的車夫、來傳話的小厮,統統很可疑,改明兒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她說完低頭喝藥,冷不丁瞥見杏遙正不懷好意地盯著她笑。
「……怎麽這個表情?」她放下藥碗,故作心驚的揪緊衣襟,「別不是要對我做什麼吧?」
「呸呸呸。」杏遙拿手推了她兩下,笑道,「您就沒個正經的……」
她挨著她坐下,「先前我看見夫人老爺在和喬家一位嬸嬸說話,像是在談你們倆的婚事。小姐,這會兒屋裡都是自己人了,您老實跟我和嬤嬤說。」杏遙壓低聲音,「您覺得……喬公子好麼?」
如今是三月裡,夜晚的空氣料峭清寒,春蟲已經出來了,嘀嘀咕咕地在四下裡響動。他仍舊在墻邊立著,聽到她長長的猶豫了一聲。
「我也說不上來……」
杏遙指著下巴嘖嘖點頭,「他這些天衣不解帶地照顧您,講真的,我還從來沒見過誰待您這麽貼心,您就沒有一絲半點的感覺麽?」
「嗯。」明霜倒沒否認,回想起這段時日,她若有所思地點頭,「他待我的確是挺好。」
杏遙和姚嬤嬤對視了一眼,覺得有戲,接著循循善誘,「那您喜歡他麽?」
「我不知道這叫不叫喜歡。」明霜忽然紅了紅臉,攪著衣帶,「不怕告訴你們,其實……昏迷的時候,我隱約記得他拿藥喂我了,就是……就是這樣的……」
她說不太下去,用手指了指唇,兩個人即刻就明白過來了,也不自覺臉紅。
這可算是肌膚之親了。
盡管聽得臉紅心跳,杏遙還是接著問︰「那、那後來呢?」
「後來……哪有什麽後來,我那時候隻頭痛去了,記不得許多。」說起這個,她頗覺羞澀地垂下頭,「真奇怪,他親我那會兒的感覺還蠻熟悉,我竟一點也沒覺得討厭,反而還……」
下半截話怪難為情的,她摟著被衾遮住臉。
杏遙忙拉住她笑道︰「還什麼呀?說都說了還害什麽臊,又沒人聽見。」
窗下樹影之間,江城垂首盯著地面,袖下的手緊握成拳……
明霜嘻嘻笑笑地把這話掩過去了,「他這人可有意思了,你知道麽,他還給我講了個故事。夢裡迷迷糊糊的,當時聽著就知道是他了,心也安了下來。」
杏遙不由好奇︰「是什麼故事?」
「這會兒也記不清,有山精有和尚……反正是不如話本裡的精彩。」她摩挲著唇角,吃吃笑道,「一聽就知道是現編的,也難爲他了。」
「管人家是不是現編的。」杏遙見她這副模樣,自知是對喬清池有幾分好感了,於是愈發慫恿道,「衝著這份心意,那也比說些花言巧語的要強得多呀。」
「這倒是。」明霜憧憬地看向窗外,喃喃自語,「是挺好的……」
杏遙試探性地問道︰「那老爺夫人若是問起,您會嫁麽?」
她笑著遲疑︰「這個……」
姚嬤嬤輕輕一嘆,拿手撫著她黑髮,明霜趁勢往她懷裡一拱,撒嬌著喚了一聲阿嬤。因爲自小沒有母親照料,她習慣把她當做娘親一樣看待。
姚嬤嬤伸手摟著她,眸中慈愛︰「我一向沒什麽願望。只盼著小姐您能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如今能有個這樣的人真心待您,我瞧著也放心了。」
明霜的年紀越來越大了,過了今年,就是二九,姚嬤嬤一直憂慮著她的婚事。雖說她現在有個鋪子,足以過好下半輩子,但一個姑娘家在生意場上打滾,有多辛苦自不必提,若是再無人能够相守一生,那這一世又該有多漫長?
說到底,她還是想有個人照顧她,慣著她,由她依賴,不必吃苦。女人是朵嬌花,就該讓人在手心裡捧著才是。
「對,咱們家小姐也是有人要的。」杏遙得意道,「看葉夫人往後還能說什麽。」
夜深,明府上下皆已熄燈。
這一晚,江城睡得並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