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卡!”
燕導拍拍手, “稍微休息一下,接下來一鼓作氣拍完。小陸過來一下。”
陸聲從角色狀態裡抽回神, 閉了閉眼睛,走到燕導身邊。燕導拍拍他的肩膀:“表現很好。我們不需要太過用力的表現,而是一種渾然天成、自然而然的感覺,你演了陳寫意, 你就是陳寫意。繼續保持。”
陸聲點頭。
還沒出場的顧白律托著下巴,看著陸聲的側容,眼睛裡帶著笑。
他的目光實在難以忽視, 等燕導說完了, 陸聲忍不住扭過頭去看,兩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顧白律沖他眨了眨右眼,手指按在唇上,隔空飛來個吻。
陸聲的臉有點紅,轉身不再看他。
燕導看看陸聲,又看看顧白律,看出了點門道,卻沒說話。
搞藝術的大多對這些接受度很強, 燕贇並不覺得有什麼。
休息了會兒, 拍攝繼續。
“《葬海》第八十回第三幕第一次, a!”
突然驚醒後,陳寫意發覺事情越來越不對。只是以前當局者迷,被耍得團團轉, 壓根沒往這些方面想。
如果真的存在那“第十四個人”,他殺了這麼多人,那天為什麼只是把他和周硯綁起來?而且綁著周硯的繩結和他的不同,難道還要特意一個人一種綁法?
已經死了九個人,每個人的死法都不同。所以那天,又為什麼,要把周硯倒吊進海水,重複一種死法?
周硯……
陳寫意心裡忽然掠過一層陰影,推開面前的妓女,沖向陳流薇的艙室。
門大開著,裡面沒有人。
陳寫意腦中控制不住地開始冒出陳流薇會被如何殺死,他的手腳發涼,連叫陳流薇的力氣都沒了,狠狠一拳砸在門上,正要去找人,忽然聽到一聲尖叫。
甲板上傳來的。
陳寫意的心跳加速,握緊了防身的刀,走到甲板上。
然後看到了一副恐怖的場景。
死去的人的屍體被抬到倉庫裡存著,而此時,他們又被抬了出來,第一個死去的屠夫抱著頭跪在甲板上,第二個死的人身軀扭曲地躺著,第三個人……
他的目光落到一邊,看到桅杆上系著一條繩子。
不用想也知道,正在浸著海水。
這些屍體存放了許久,有的已經腐爛,觸目驚心,悚然又噁心。
兇手把每個人死亡時的姿態重複出來了。
冷冷的月光傾瀉下來,月亮像是一隻代表死亡的眼睛,陰森冷酷地看著這裡發生的一切。
陳寫意覺得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勒住了脖子,一呼一吸都在死亡邊陲。他有點崩潰,忍不住大叫起來:“周硯!你滾出來!”
四周安靜了會兒,忽然響起輕輕的聲音。周硯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來,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臉色,他哼著歌,懷裡抱著個女人——就是那個妓女。
看起來已經沒氣了。
周硯旁若無人地把她放到甲板上,沖陳寫意笑,悠悠道:“今晚月色很美。”
地上沒有陳流薇。
陳寫意深吸一口氣:“我妹妹呢?”
周硯側過頭,臉色有些疑惑:“你妹妹?”
“不要裝傻!她人呢!”
周硯露出個奇怪的笑:“她——人?不就在你身後嗎?”
剛說完,陳寫意忽然覺得背後發涼,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矮下身撲向一邊,但背後還是被一個銳利的東西劃過。
身上添傷口的感覺陳寫意並不陌生,讓他覺得陌生的是,陳流薇的表情。
陳流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陳寫意被盯得毛骨悚然,“周硯,你對薇薇做了什麼?!”
周硯笑了笑:“你沒有發現你妹妹看你的表情一直很奇怪?我可不會什麼蠱惑人心的手段。”
陳流薇沉默了會兒,低聲道:“哥,你殺了爸爸。”
陳寫意的表情僵住。
那是他最不願意回想起、卻每晚都會到的事。
陳流薇魔怔了一般,喃喃道:“他對我那麼好……如果爸爸不死,我們也不會到這個地方……哥,你應該去死的。”
陳寫意對著陳流薇,無從開口。
縱然有許多理由,但是殺了人是事實,不容辯駁。
來到這艘船上這麼久,經歷了那麼多恐怖的事情,他覺得自己一直在保護著陳流薇,可是陳流薇還是徹底崩潰了。
也許從他對那個男人下手時,陳流薇的心裡就埋下了一根刺。
周硯饒有興致地靠在一邊,看著這個餘興節目,目光一一掃過姿態各異的屍體,幾乎想拍手大笑。
陳流薇一步步走近陳寫意,握著刀的手不太穩,眼裡含著淚,她喃喃著,跪在陳寫意面前。
“哥,你去死吧,好不好。”
陳寫意的喉頭發哽,眼睛發紅:“薇薇,哥哥對你不好嗎?”
陳流薇比他小三歲,從小就是他帶的,他們的學費也是他一個人起早貪黑賺的,什麼髒活累活他都幹過,為了給陳流薇買她喜歡的衣服當生日禮物,甚至去賣過血。
這個和他流著同樣的血、他從小到大照顧的妹妹,現在想讓他死。
陳寫意從來沒覺得有這麼冷過,冷得他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動。
陳流薇捂著耳朵,尖叫著搖頭:“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薇薇,你先把刀放下……”陳寫意伸手想去奪走她手裡的刀,卻反過來被劃傷了手。
陳流薇邊哭邊喊:“你為什麼要殺人!為什麼要殺了爸爸!為什麼要帶我上這艘船!我好怕,好怕……”
她的聲音漸弱,身體忽然晃了晃,隨即直直倒下。
陳寫意連忙撲過去抱起她,她的口鼻都在溢血,身體輕微抽搐著,眼睛裡已經沒有光了。
陳寫意手忙腳亂地擦拭那些血,血液卻源源不斷地湧出,像是要把陳流薇全身的血流幹。
周硯打了個響指:“發作得有點早,不好意思。”
陳寫意愣愣地抱著陳流薇,過了許久,才看向周硯,眼睛發紅:“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我們做錯了什麼?周硯,你是誰?你這麼折磨我們到底是為什麼?!”
周硯沒有回答,先抬頭看了眼天空。
烏雲不知何時湧了出來,遮住了月亮,沉甸甸的壓在人心上。
他頓了頓,才微笑起來:“因為你們都該死啊。”
他從懷裡拿出那本船長的日記,懷念地撫摸著,聲音低下來:“他本來不用死的。”
陳寫意已經冷靜了點,卻又覺得自己很不冷靜。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每個人的死相,陳流薇的屍體還在他懷裡。
周硯道:“這艘船,叫遠程號,十年前遇海難沉沒。如果你有看過當時的新聞,應該會有點印象。”
陳寫意腦中那點模糊的印象頓時清晰起來——之所以清晰,是因為,那個男人曾經坐過這艘船。
聽到沉船的消息時,他還在內心歡呼不已。結果那個男人還是回來了。
周硯指了指周圍這些人,繼續道:“當時只有一艘救生艇,可是船上的人不多。明明能把他帶上的,可是他們!”
他忽然暴怒起來,一腳把跪在地上的屍體踹倒:“他們把他推下了水,好不容易冒出頭,又被推了下去,反復十幾次,他再也沒有出現了。”
“都該死!”
陳寫意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陳流薇:“……他?”
周硯面無表情:“我爸。他求他們帶我一起,可是他們怕再多一個人就逃不出去,我只能抱著木板浮在水裡。”
大概是上天都覺得他應該活下來報仇,他沒死。
回到家了,家裡已經徹底變了樣,受刺激的母親自殺了,記者紛紛來採訪——那群混蛋活著逃回去了,假惺惺地說“船長為了我們和船一起葬在了大海中”,所有人都在掉淚,為了他的“英雄”父親。
大雨猝不及防地降下來,陳寫意不知道說什麼。
周硯設了一個局,把當初有關的人聚在了這條船上,慢慢進行他的報復。
冰冷的雨水滑進了衣領,陳寫意忽然打了個冷顫,抬頭看著周硯:“現在到我了?”
周硯卻搖了搖頭,他俯下身,動作說得上是溫柔,撫了撫陳寫意的臉:“我捨不得殺你。 ”
陳寫意仰著頭,眼睛裡進了雨水,難受地閉了閉眼睛,又聽到周硯幽幽道:“不過你妹妹說得對,你該死,我也該死。陳寫意,你見過海上最可怕的風浪嗎?連船帶人,都會被大海吞噬,沉入海底。”
天空中雷霆咆哮,金蛇狂舞,海水忽然洶湧起來,船身被打得左搖右晃。
陳寫意睜開眼,和周硯對視了片刻,又閉上了眼睛。
他抱緊陳流薇,痛苦的過往在腦中閃現了一遍,在船身嘎吱嘎吱的傾倒聲中,化為烏有。
內心的恐懼忽然全部消失了。
——都消失吧。
“卡!”
“恭喜殺青!”
一秒回到現實。
陸聲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水,連忙放開懷裡的女演員,歉意地笑了笑,卻被一下子反抱住了:“哎呀,就這麼結束了,真捨不得哥哥啊。”
陸聲有點囧,不知道怎麼回應才好。顧白律看得老大不爽:“陳妹妹,你該去補幾個鏡頭了。”
對方這才放開陸聲,嘻嘻笑了笑,過去補鏡頭。
陸聲還坐在地上,顧白律彎下腰,遞給他一隻手:“捨不得殺了你……周硯,嘖。”
陸聲頓了頓,看著顧白律,腦中亂糟糟的,面前的人一會兒是周硯,一會兒是顧白律,他一時有點分不清。
直到詫異的顧白律挑挑眉,從懷裡找出根棒棒糖剝了塞他嘴裡,口中彌漫著熟悉的甜香,陸聲這才徹底回了神,伸手由著顧白律把他拉起來,撓撓頭,“師兄,恭喜殺青。”
“同喜。”顧白律笑了,忽然抱了抱陸聲,手賊兮兮地在他腰上圈了圈,才眯著眼,壓低聲音道,“小師弟,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