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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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春雨一場暖，隨著淅淅瀝瀝的雨間間斷斷地下了一個多月，空氣中終於漸漸地有了暖意。宋煜的小公寓大門前，榆樹也開始慢慢地抽出了新芽，捲開了新嫩的葉片。

宋煜正伏在窗口的小桌上仔仔細細地看著報紙，時不時用紅筆圈出看中的招聘廣告。宋炎坐在桌子的另一邊，認認真真地做著一份模擬試卷。

宋炎寫下最後一個數字，才鬆口氣放下筆，一邊活動寫得有些酸痛的手臂，一邊抬頭看了肯宋煜，她正在往自己的記事本上謄寫看中的工作地址、聯繫電話。

宋炎拿起桌面上的蘋果咬了一口，探過身看了看宋煜記事本上的工種內容，終於忍不住徘徊在心裡很多天的問題：「你怎麼突然就辭職了？」

宋煜手中的筆一頓，她頭也不抬地繼續謄寫著：「我都辭職三個月了，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宋炎嚼著蘋果含混不清地說道：「我這不是看了個報道嘛，」他嚥下去，終於能清楚說話了，「你原來的那個公司，因為做全息科技，現在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全息技術開發商了，前天上市，所有員工都發了一筆小財呢。」

他覷著宋煜的神色說道：「我覺只是得可惜，幹得好好的，說辭就辭了，不然，」他舔舔嘴角，「你也能發上一小筆」

宋煜坐直了身體，放下筆，看著宋炎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嫌棄姐姐窮？」她抬起下巴點了點宋炎手上的蘋果，「諾，那你以後別吃了，我現在沒工作，你現在吃的可是我的棺材本，還不放下。」

「咳咳，別呀，」宋炎裝作害怕被宋煜奪走蘋果的樣子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地諂媚說道：「沒有姐姐大人您，我住不上高級公寓也吃不上大蘋果，」然後他站起來走到宋煜身邊貼著她坐下，靠著她的肩膀討好地笑道：「我可是未成年，你以後不能虐待我。」

宋煜笑了笑，拍拍他的腦袋，拿起筆想要重新抄寫。

宋炎又開始說話了：「但是你明明做的很好呀，你之前參與的《御劍》，現在已經是世界排名第一的網游了，就這樣離開原來的公司，以後的不參與，你真的不遺憾嗎？還是說，」他仔細地觀察著宋煜的神情，「真是因為失戀的原因？」

「胡說什麼呢？」宋煜又好氣又好笑地點了點宋炎的額頭，「你馬上就要中考了，亂七八糟的想著什麼呀。」

「那為什麼突然辭職了？」宋炎仍然不依不饒地追問。

宋煜看著宋炎眼裡掩蓋不住的擔心和疑問，心下一軟。她已經辭職在家快半個月了，又帶著宋炎搬了家，宋炎又不是個愚鈍的，自然會擔心她出了什麼事情。

宋煜想了想，的確不應該再拿話搪塞敷衍宋炎了，得讓宋炎安下心來好好學習。

她放下筆轉過身，面對著宋炎認認真真說道：「我辭職，的確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太累了。」

宋炎擔心地說道：「累？身體不舒服麼？」

宋煜微微笑道：「有一點點吧，你和我一起住，應該也知道對於我這樣的程序員來說，加班熬夜是常態，我覺得用健康換錢不划算而已。」

宋炎疑惑地問道：「真的是這個原因麼？」

宋煜坦然說道：「是啊，你看我這四年工作的前已經能讓我付半套二室一廳的高級公寓了，剩下的房貸我想也不用急了，我可以慢慢還，輕鬆點過日子。」

她笑著問道：「怎麼？難不成你真想讓我一把年紀了不能按時吃飯按時睡覺然後過勞死？」

「哪有？」宋炎放下心來，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覺得好那就好啦，」他急急忙忙轉移話題，收起了桌子上的試卷，「我出去趟哈，這本寫完了，我再買本摸底試卷。」

「嗯，快去快回。」

宋炎出門後，宋煜拿起筆想要繼續抄看中的工作，卻半天也沒寫下一個字。她歎了口氣，吧筆摔在桌上，向後一靠揉了揉自己的眉間。

她看著窗外的綠意，有些惘然。

洛伽應該早就料到她今日會如此吧。

她當日被退出系統後，上了趟論壇問了其他已經通關的玩家，得到的答案都是通關後可以保留存檔，即使是直接升級入網游也可以保留單機時候的進度。

宋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在地宮深處，她曾被陸子言打傷後暈倒，自己的存檔莫名其妙消失，除了洛伽在那個時候動了她的存檔，沒有第二個解釋了。

她想起了洛伽在落下去那一刻的笑容，洛伽那時候在想什麼呢？

他刪掉了自己的存檔，他在最後把自己推到了安全的地方，他那麼決絕地將兩人最後的結局拉到了終點。

不管洛伽怎麼想的，她大概永遠忘不掉了。

她刪掉了《御劍》的程序，辭掉了公司的工作，搬了家換了房子。

但即使這樣，洛伽的笑容仍然時時刻刻出現在她的面前，如影隨行，好像無論看到什麼都能讓她聯想到洛伽。

這種感覺非常的折磨人，無法傾吐的憂愁和苦悶瀰漫在她心裡，她完完全全失去了對生活的熱忱，這世上的一切都像是失去了色彩，讓人只能麻木地生活著，猶如行屍走肉。宋煜明明知道洛伽是這一切的元兇，可她卻又不能怪罪於他。

宋煜苦笑著支著腦袋想著，這大概是報應。她曾經欺騙了他，讓他一人徘徊在虛擬的世界裡，所以最後他也欺騙了她，換她一人在塵世裡受盡心傷苦楚，一報還一報，十分公平。

她有些機械地打開了筆記本，又開始抄寫起來，準備明天的時候打電話過去詢問是否有合適的工作。

有知覺的只有自己，生活總要繼續。

他甦醒於混沌之中。

身邊是無盡滑動的螢光。

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不斷跳動著的，無數訊息湧了進來，然後倒抽了一口氣，他看見了萬千世界。

他有些迷茫，心頭口中總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他還隱隱約約地聽見似乎有人在叫他，他明明知道叫的是自己的名字，但他聽不清也不記得自己叫什麼。

最後，他緩緩地站立起來，決定向前走，總能找到的，他想。

七年後

宋煜終於在晚睡前梳洗的時候發現了眼角邊的紋路，年近過三十的她，終於感受到了身體不再年輕。以前當程序員的時候通宵熬夜第二天潑點涼水到臉上就能清醒過來，如今當了老師，為了批改卷子稍稍晚點睡覺，第二日卻總覺得疲乏。

她手邊的機器鳴叫起來，她帶上超薄頭盔點開，立刻身處在一間舒適的客廳中，客廳的白色沙發上坐著一位老人：「媽。」

宋媽媽年近六十，卻保養的很好，看上去比一般老太都要年輕。她仔細地看了看宋煜，握著她的手憂愁道：「怎麼又瘦了？」

「沒什麼，減肥呢。」宋煜有些煩躁，「我馬上就要睡了，明天還要上班呢，突然叫我什麼事？」

宋媽媽捏了捏她：「也沒什麼事，我就想看看你。」

「真的？」宋煜翻開手上的界面板，「那我現在可以走了？」

「等等，」宋媽媽喊住她，「我退休後不是參加了一個紅歌社嗎？我們社長的兒子...」

「停！」宋煜伸出手制止了她，點點頭：「不用說，我知道了，明天晚上我有空，走了。」說完也不管宋媽媽挽留的話語，退了出去。

如今全息科技已經完全可以運用於生活的方方面面，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網絡上的交往都已經可以通過它了。更方便，卻也更擾人了。自從宋煜邁進了三十歲，距離雖然相隔挺遠，但是隔三差五的，宋媽媽就會呼喚她讓她相親。

宋煜趴在床上，整個人陷進了柔軟的被窩裡。

隨著年齡的增大和母親嘮叨的不斷增多，她也不是沒想過湊合著將就一下，但是最後卻總是想起洛伽。現到如今，她再想起他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但是卻依舊感覺到空落落的。洛伽帶走了她的一部分感情，她早就不能接受任何人了。

明天該怎麼辦？這個問題只在她腦中存在了一秒，就立刻被拋開了。

困意襲上心頭，宋煜打了個哈欠，蹭了蹭被子，沉入了夢中。

「煜？煜？」宋煜感覺自己被人搖了搖身體。

她不耐煩地半開了眼睛，想看看是誰在擾她美夢。隨後，宋煜驚愕地睜大了眼睛：「洛伽？」

我又夢見他了？

宋煜趕忙閉上眼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齜牙咧嘴地復又重新睜開。那張俊美的臉還是出現在了她面前，那雙碧綠通透的眼眸正含笑看著她。

「你，你怎麼...」宋煜茫然地四處望了望，一切擺設都沒有變動，她的確在她自己的房間裡。

宋煜仰著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張和記憶裡一模一樣的臉，她張張口正想說話，眼淚卻先於她的理智流淌了出來。

洛伽上前一步，坐在床邊想要擦去宋煜的淚水，卻被宋煜用手狠狠一打，推了出去。宋煜緊張地握著被子，手向枕頭下方摸去，厲聲喝道：「你是誰！」

「我是洛伽...」他話音還沒說完，就被宋煜打斷了。

「你胡說，洛伽明明是...你怎麼會是...這不可能...」宋煜有些語無倫次，她終於抖抖索索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把小刀，刀尖指著洛伽，「你到底是誰！」

洛伽站起來，退了兩步，有點默落地低下了頭，他咬了咬唇，抬頭認真地看著宋煜：「我真的是洛伽...」

宋煜看著這張在睡夢中出現了無數次的臉和上面熟悉的細小表情，她忍不住地想要相信，卻又往床後面靠了靠。她擦了擦流到腮邊的淚水，咬著牙問：「不可能，如果是洛伽...你怎麼能在現實世界出現？」她期盼又害怕地看著他：「告訴我真相！」

洛伽歎了氣，低聲說道：「我有了實體...」他凝望著宋煜的眼睛，就像以往那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本來只是個數據，但是突然間有一天就有了實體，出現在...」他伸了伸手，用力捶了下牆，牆面發出沉悶的一聲，「這個人身上，你看我的確能摸到。」

「這個身體怎麼會跟你一模一樣？」宋煜聲音顫抖著追問，「如果你附在了別人的身上，這張臉怎麼會？」

洛伽上前一步，宋煜又往後靠了靠，他眼神一暗，低下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但真的是我，」他想了想開口繼續說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東海岸，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成年，我受了傷。然後你帶著我在小漁村休養，你每天都給我抓海鮮回來...」

他慢慢地回憶著他們兩個從初遇到最後的每一個細節。

宋煜手裡的刀不知不覺放下了，她早已淚流滿面，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卻仍然睜著大大，看著那張沒有絲毫變化的臉。她腦中一片混亂，只能徒然地搖著，但是洛伽說的每一個字都那麼清晰地灌進了她的耳朵。

最後宋煜哽咽著說道：「你不要說了...我相信，相信你...」

洛伽小心翼翼地幾步上前，跪坐在床上。他看宋煜沒有退縮，又探過身子，溫柔而堅定地將她攬了過來。

宋煜的鼻尖終於再一次縈繞了洛伽身上的味道，心下一鬆，她嚎啕大哭起來，痛苦這一晃許多年的煎熬。

他終於漸漸想起了許多事，他名為洛伽。

洛伽在虛無中遊蕩了許久，他一點一點的碰觸那些流動的螢光，藉著流動的光河進入了很多人的電腦，他終於明白了許多事情，比如現實世界是什麼樣子。

現實世界裡有那麼多人，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有他最心愛的女人。

想要再見到宋煜。

這個念頭從他神志清明伊始，就一直牢牢佔據著他的心思。

沒有數據更瞭解數據的了，洛伽自嘲地想著，但是好在，他終於能夠再次站立在她的面前了。

宋煜在他懷中哭著哭著，聲音漸次低了下去，她慢慢睡著了。洛伽懷抱著她，仔細地將她的頭髮撥弄到而後，凝視著宋煜已經不再如同以往一樣年輕的臉。他一下一下梳理著她的頭髮，嘴唇印在她的額頭上，閉上眼幸福地蹭了蹭。

他當然不會告訴宋煜真相——比方說，宋煜的頭上正帶著頭盔模擬器。

洛伽掌握了所有的數據，只要是需要電腦操控的機械都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製造了電腦病毒，通過人類建立的網路和模擬器，侵入了所有用戶的大腦。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控制了所有的近地衛星，操縱廣播和電視催眠了所有人。

他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讓包括宋煜在內的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並且讓他們無視宋煜頭上的模擬器而已。宋煜的家人、朋友能夠看見他，這樣，宋煜應該會認為他是真的存在於了現實世界中，然後就能真真正正和他長相廝守了吧？

洛伽看著宋煜不安地動了動，換了個姿勢，更舒服地蜷縮在他的懷裡。他心滿意足地摟著宋煜也睡了過去。

從此以後，宋煜所有的思維都將活躍在這一方模擬器裡，而外在的行為他會按照她的意念操控她的行動。他安排的盡善盡美，世界上不會有人能發現出她的異樣。

雖然催眠和控制全人類是有些辛苦，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任何人都不會再打擾到她和他了，這一切都很值得。

《御劍》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