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午夜幽靈(六)
寧蕭走出刑警隊的辦公大樓時,已是傍晚。
一個穿黑外套的男人正在門口等他,見他出來,便走上前。
“你好,寧蕭。”
男人比寧蕭略高些,除了面色有些太過蒼白,穿着打扮等都很得體,一副精英模樣。然而寧蕭見到這人時,眼前卻有一陣恍惚,心裡彷彿有某種預兆。
“你是?”
他凝眉看着眼前人。
男人微微一笑,伸出手。
“赫野,你的律師。”
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律師替寧蕭申請了強制措施變更,所以嫌疑犯寧蕭現在可以不用待在警局,而是可以待在自己家。除了依舊要受到警察的監視外,與以前沒有什麼區別。
“請用。”
寧蕭放了一杯開水到客人面前。“家裡寒酸,不過水還是管夠的。”
赫律師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一個半舊的不鏽鋼杯子。
“的確,有錢人會雇請事務所的大律師,而不是請求法律援助。”
寧蕭有些意外。“身為律師,你很直爽。”
“不用客氣,很多人認為我說話毫不留情,往往戳人心口。”赫律師道:“所以我才在這裡做法律援助。”
寧蕭瞭然地點了點頭,一個說話如此不講情面的律師,在業界的確不怎麼好混。不過他不介意,反正他與這個律師之間只是合作關係,到這個案子結束為止。
“關於這件案子,可以說一下你的意見嗎?”赫律師道:“這對開庭的時候我為你辯護有所幫助,當然,如果事情能在走到司法步驟之前就結束,是最好不過。”
寧蕭猶豫了一下。
他不知該不該談論起自己的想法,他還不是十分信任這個人。
赫律師看穿了他的想法,放下茶杯道:“我希望我們能精誠合作,為表誠意,我先談一些淺薄看法。”
寧蕭端坐在律師面前。“請說。”
“首先,我認為這根本不是一樁刑事案件。”律師語出驚人。“死者是自殺。”
“……為什麼?”寧蕭握着被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有什麼證據?”
“在將唯一有可能作案的犯罪嫌疑人,也就是你,排除作案嫌疑後,最不可能的可能也成為了可能。這樁案件的兇手不是別人,而正是死者自己。”
“怎麼排除我的嫌疑?”
“說出來你也許不信。”赫律師看着他。“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你絕對不是兇手。”
“一個律師用第六感來判斷案情,你讓我為自己的清白堪憂。”寧蕭毫不客氣道:“除非你能用第六感說服警方,否則毫無意義。”
“請不要着急,這只是一個假設。”律師不急不忙道:“好比是一個排除遊戲,做一百個假設,推翻其中的九十九個,剩下的一個就是真相。同理,只做一個假設,用一百個證據去證明它的真實,那麼其餘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就為假。”
“對我們來說,只有證明死者是自殺才能洗清你的嫌疑。”律師微笑,“所以這就是我唯一的假設,這是一件自殺案。”
“你打算怎麼證明?”寧蕭問:“如果是自殺,動因是什麼?”
“我想這就需要一次交流。”
“交流?”
律師眨了眨眼。“關於死者的想法,我們只能從他最親密的人口中知道,不是嗎?”
“怎麼做?”
“安排你們見一面。”律師道:“然後問出自殺的可能原因。”
“……”
“放心,我會說服他們不對你動粗。”律師站起身,“請相信,我會盡一切保護我的當事人。”對着窗戶站着的時候,他的眸子是褐色的,逆着光看的時候好像是一顆寶石。
寧蕭看了律師一會,點頭。“好。”
“那麼,明天我安排你們見面。”律師向他致意。“今天就先告辭。”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卻突然回過頭來。
“對了,聽說人在長期情緒低迷又受到刺激的情況下,最可能產生自殺衝動。”律師抬眼看了看寧蕭。“如果是這樣,你認為什麼會是導致丁一言自殺的導火索?”
不等寧蕭回答,他又抿唇一笑。
“是我多嘴了,告辭,下次再見。”
律師已經離開,空蕩的屋內,只有寧蕭一個人沉默地站着。
什麼是導火索?
寧蕭打開音響,小提琴的聲音很快迴旋在屋內,讓整間屋子充滿這首曲子輕快的曲調。他走到窗邊,掀起窗帘,看到一個人影緩緩走出居民樓,拐了幾個彎離開視線。
寧蕭放下窗帘,走回屋內往沙發上一趟。琴聲充斥屋內,他閉着眼,似乎已經睡着。
什麼是導火索?
沒有人回答。
這覺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高高掛起,已經是第二日正午。寧蕭看了下手機,律師發來短信,讓他去見死者家屬,時間地點都已經安排好。去不去?他思索一秒,發出一個短信,然後起身清理自己。
十二點四十五分,寧蕭出門赴會。此時,距離丁一言死亡已經三十四個小時。
走上街道的時候,寧蕭沒有遇到監視的刑警,他不以為意,直接向著會面的地點趕去。一點,抵達見面地。他想了想,沒有直接進入,而是轉身走進一間男裝店。
十分鐘後,穿着大衣的男人走出男裝店,豎領遮住他的大半張臉,他匆匆走進會面地。
這是一間包間室的茶座,在服務員的指引下,他走進一間小包廂。裡面已經有兩個人等待,一男一女,中年人,面色都很蒼白,眼帶血絲。
“你們好。”他打招呼。
其中滿臉胡茬的那個男人抬起頭來,眼睛緊盯着他。
“你就是寧蕭。”
“……”
“你殺了我兒子。”
這次他不能沉默。“不是我。”
“那不然還能是誰!”男人激動起來,“不是你還能是誰!為什麼要否認,為什麼要殺他!就算招惹到你,他還小!還是個孩子,你殺了他!”
經歷喪子之痛的男人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他紅着眼睛看着寧蕭。
察覺到不對,寧蕭後退了兩步。這間包廂里的氣氛可不像律師保證的那麼祥和,這對父母明顯受了刺激,比昨天看起來還要瘋狂。
“你殺了我兒子,但是你還不用償命,還在外面逍遙。不公平,不公平。”男人明顯癲狂起來,“警察懲治不了殺人兇手,我不甘心!你給我等着,等着!”
眼看他就要衝過來,坐在身旁的女人緊緊拽住他,卻被瘋狂中的男人猛地推開。她驚呼一聲,被推撞到一邊的茶桌,痛倒在地。
“你沒事嗎?”寧蕭連忙走上去,扶起她。
女人蜷縮在他懷裡,似乎撞得很疼,渾身都在顫抖。寧蕭只看見她手指在顫抖,嘴唇幾次張合,似乎在說什麼。
“你說什麼?”
“我、我想……為……”
“什麼?”寧蕭又湊近了些。
“為言言報仇!”
噗嗤!
一把匕首插中寧蕭腹部,狠狠捅了進去。
女人鬆開手,渾身發抖地躲到一邊,看着捂着腹部不敢置信的寧蕭,泣道:“你殺了言言,我要殺你報仇,我要你抵命。”
“你……”寧蕭緊緊捂住腹部,面色蒼白。
這竟然是一場騙局!
這對夫妻明顯已經神志不清,男的緊緊抱住妻子,而作母親的則是神色瘋癲,不斷重複着一句話。
“你殺了言言,要給他抵命。”
“誰讓你這樣抵命了?現在你殺我,難道也要抵命嗎?”寧蕭質問。
然而女人只是哭泣,無法回答。她的丈夫抱着他,神色倒是比剛才清醒了些許,不再故意裝瘋。
“你殺了我兒子,你抵命。我們殺了你,我們抵命。”他眼眶通紅,似悲似怒。“反正言言不在,我們也不活了。”
“這麼愛他?”寧蕭捂着腹部上插着的匕首,背靠在牆上。
男人不答。
“或者說,不一定全部是愛,更多的是愧疚,對不對?”寧蕭撐着牆壁,慢慢地站了起來。
“你!”男人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好整以暇地站起來的寧蕭。“怎麼可能!”
抽出匕首,站在門口的“寧蕭”看着他。“奇怪我為什麼沒受傷?這證明警隊的防彈衣不僅能防子彈,還能防防刀。”
“這證明你皮糙肉厚。”
包間門突然被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他與站在屋內的“寧蕭”對視一眼,然後看着那對倉惶錯愕,明顯還不在狀況內的夫妻。
屋內,“寧蕭”走到來人身旁。
“替你挨了一刀,怎麼報答我?”
剛剛進屋的正版寧蕭看了他一眼,“保護市民是你的職責,警官。”
“寧蕭”笑一笑,拉下衣領,露出徐尚羽的那張臉。“是啊,為了保護你這位好市民,我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徐隊!”
陸陸續續地又有幾名刑警沖了進來,團團圍住那對夫妻。
“你沒有受傷吧?”
“沒有。”徐尚羽搖搖頭,問道:“抓到人沒有?”
陸飛搖搖頭。
“號碼已經是空號,登記的地址也是假的。援助中心那邊的計算機被黑了,這是個冒牌貨。”
“果然如此。”徐尚羽皺眉,“就知道沒那麼順利。”
“你們!你們這群混賬!”一直處在驚愕狀態的丁一言父母總算回神,他們看在和寧蕭處在一塊的刑警不敢置信道。“你們包庇人犯,放縱殺人兇手,當什麼警察!”
事實上到了現在,這對痛失愛子的父母還是沒有搞清楚情況,甚至白白被人利用了都還不知情。寧蕭嘆了口氣,走近這對癲狂的父母。
他看着那兩張憔悴的面容,低聲道:“根本沒有兇手。”
“如果有的話,你、我,還有他們,都是兇手。”
丁一言的父親喉嚨沙啞。“你,是什麼意思?”
“還不明白嗎?”
寧蕭直接告訴他。
“因為丁一言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