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午夜幽靈(七)
“傷痕對比。”
“傷口從後背撕裂,有磨裂痕迹,可以想象匕首的運動軌跡,從上到下,然後下滑。”
“死者手上有傷口。”
“確定為劃傷。”
“痕迹組那邊?”
“刀柄部抽取遺留粉末,經檢驗組織成分為碳酸鈣及其衍生物,並取證第一現場掉落的牆皮成分,來源一致。”
“牆上有劃痕,與刀柄吻合。”
“那麼,情況可能是這樣。”季語秋舉起刀,站在所有鑒定科組員面前。“死者握住刀柄將刀抵在牆上,背部抵住刀尖。”他做了個示範,自己站到牆角,雙手握住刀柄。
“然後向後施加力量,匕首便會刺穿心臟。”季語秋靠在牆上。“同時,握住匕首的手失力,虎口被刃劃傷。死者是倚着牆壁倒下,刀柄摩擦着牆,會在傷口上留下二次劃痕,並且軌跡是上下上下,最後隨着死者身體墜地而下滑。”
他拿起桌前的一張照片,是偵查人員去現場取證時拍的。死者面朝地,背朝天,倒下的位置十分接近牆壁,並且可以看出,衣服背面蹭到了不少牆上的舊石灰。
“這樣匕首上就只會有兩個人的指紋,死者以及寧蕭的。從背後入刀,看起來也很像是謀殺。這小子腦子不錯,可惜還是太年輕。”
其實這種手段很容易看穿,但是前提是偵查人員沒有被誤導。在一開始被監控誤導,一廂情願地認為是謀殺的情況下,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些小線索。
季語秋放下匕首。
“證據鏈形成。”
鑒定科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小李,聯繫徐尚羽沒?消息發給他。”季語秋道:“接下來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同一時間,徐尚羽手機震動。
他翻出短信查看,再次抬頭時,臉上已經帶上一絲笑意。茶座已經清空,刑警們將丁一言父母暫時拘留,準備帶回警局。寧蕭坐着,不知正想着什麼。
徐尚羽走過去。
“恭喜你,已經洗清嫌疑。”
寧蕭看了眼他手中的短信。“鑒定科已經證明是自殺了?”
“是的。”
徐尚羽有些奇怪,得到答案的寧蕭並沒有如釋重負,相反,陰影籠罩在他眉間,揮退不去。
“他走的時候,問我。”寧蕭突然開口。“他問,如果是自殺,那麼導火索是什麼?”
兩人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那個冒充律師的可疑份子。他很可能是網上某自殺組織領導人物,技術偵查顯示丁一言自殺前,曾與這個組織的成員有過交流。
“你認為呢?”寧蕭問。
沉默了數秒。
“是我。”
“是你。”
寧蕭嗤笑。“你還真是一點不客氣,警官。”
“我這人比較誠實。”徐尚羽靦腆道:“有一說一,你不要介意。”
寧蕭看着他那張笑臉,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是,誠實警官。事情已經結束,可以放我回家了嗎?”
“還要回警局做一次筆錄。”
“包不包晚飯?”
“……包。”
“那行。”
看寧蕭答應得這麼豪爽,徐尚羽哭笑不得,正想和他再多說兩句,一旁有人找他,只能作罷。
看着這一幫忙碌的警察,還有被圍在中間,滿臉驚慌的丁一言父母。寧蕭閉了閉眼,覺得心口有點堵。窗外的陽光很刺眼,曬得他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間,他又想起那個赫野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什麼是自殺的導火索?
【究竟誰才是兇手?】
是……
“寧蕭。”
“寧蕭,寧蕭!”
寧蕭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對面的警察無奈地看着他,“到警局做筆錄還能睡着,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
手心汗濕,寧蕭收緊拳頭又鬆開。
“到我了?”
“是的,做完筆錄你就可以離開。”
跟着這名警察去辦公室做筆錄的時候,寧蕭路過了一間房。通過窗戶,他可以清晰地看見裡面的人,丁一言的父母親。他們緊緊相擁在一起,臉上滿是不堪重負的表情。
“我能問一下嗎?”
“什麼事?”
“死……丁一言的雙親,你們打算怎麼辦?”
“你問這個?”帶路的警察有些意外。“按性質他們算是故意殺人,但還好是徐隊代替了你,也沒受什麼傷。估計可以從輕處理,不過具體會怎麼樣,難說。”
他循着寧蕭的視線,看間屋內那對痛失孩子的父母,感慨道:“說起來還真是,本來孩子沒出事之前兩個人還在鬧離婚。現在到了這地步,丈夫和妻子都想要替對方頂罪,反倒是再也不提離婚的事了。”搖了搖頭,嘆息。“人吶。”
失去了至親的骨肉,對於這對夫妻來說現在只有彼此才是唯一的依靠。直到這時心裡才會明白,在這世上真正重要人的是誰。
給寧蕭做筆錄的是刑警陸飛和趙雲,他預料中的徐尚羽倒是沒有出現。
“找我們隊長?”陸飛看着他。“別找了,縫傷口呢。”
“縫傷口?”寧蕭驚訝。“不是沒受傷嗎?”
“防彈衣是防子彈的,你還真當刀槍不入啊?”陸飛嗤了一聲,又看見寧蕭略顯愧疚的神色,安慰道:“不過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些小劃傷,都沒捅到內臟。好了,不提別的,做完正事你就可以回家,來吧。”
他搬了張椅子坐在寧蕭對面,開始詢問他一些常規的問題。問到最後,陸飛問:“那個冒牌律師你還有印象嗎?”
自稱為赫野的男人冒充寧蕭的法援律師,事情曝光後,刑警們對於他為什麼要接近寧蕭感到很好奇。具資料顯示,赫野是網上一個通緝在冊的自殺組織創始人之一,他手下有一個不小的團體,這幾年來,各地刑警一直在對他們做偵查,卻少有收穫。而這條大魚竟然會到小縣城裡來製造一起自殺案,並且肆意接近寧蕭,實在是讓人想不通。
寧蕭搖了搖頭,“不認識,就那次見過一面。”
“真的?”陸飛明顯不信。
寧蕭不屑。“騙你有飯吃?”
“好吧,我也就提醒你一聲。”陸飛道:“你不知道,這傢伙不是什麼普通罪犯。今天早上城外倉庫發現了一具裸屍,經證實死者就是被指派給你的那名正牌律師。這個赫野不旦半路劫道頂替了人家,還不留活口。聽說凡是見過他真面目的人,不是已經自殺,就是被滅口。你自己也小心一些吧。”
寧蕭開始回想起那個男人的容貌,看起來很正常,不像是一個會忽悠人自殺的瘋子。只是寧蕭不確定,他看到的是不是對方真正的相貌,這種窮凶極惡的罪犯一般都掌握着易容變裝的技能。
陸飛收拾好東西,“你也夠倒霉的,半夜遇上打劫,人家一時衝動自殺還順便把你給連累了。回去拜拜佛吧,看看是不是最近走霉運。”
寧蕭沉默着離開警局,走出大門的時候,又看到有一戶家屬過來鬧場。看門的大爺似乎對此都屢見不鮮,對着那群哭鬧的人指指點點。
“每天都來鬧,鬧了又怎麼樣呢?人能活過來嗎?不還是耽擱調查么。”
大爺的評論似乎很中肯,但是寧蕭卻在那哭聲中聽出了別的。不僅僅是憤怒,更多的是悲傷,是失去親人的痛苦,是不知所措的迷惘。
漸漸地,那許多人的哭喊聲化為一個少年悲傷的哭泣。
那聲音在夜晚里回蕩,帶着恐懼和絕望,像是一遍一遍喊着: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然而,那個夜晚的寧蕭沒有聽懂,他轉身離開了。
其實陸飛說錯了。寧蕭想,倒霉的不是自己,而是丁一言。在最絕望彷徨,即將走上歧途的時候,少年遇見的不是一個能夠安慰他的人,而是寧蕭。
如果那一晚,寧蕭能在聽到哭聲後回頭去看他一眼;
如果那一晚,寧蕭沒有一時意氣用事地整治丁一言;
如果那一晚,丁一言遇見的是像徐尚羽那樣甘願替別人挨上一刀的傢伙。
也許結局就會不一樣。
“誰是兇手?”
寧蕭走在小道上,無聲自問。
警局裡,刑警們正在對丁一言的案子做最後的總結。有人複查當晚的監控錄像,突然好奇道:“你們看這,角落裡是不是像有一個人站着?”
畫面上,丁一言站在路燈下,而在他周圍則是一片模糊。刑警所指的正是路燈光線之外的某個角落,正對着丁一言的一個暗處。
“怎麼可能?你看清楚連個影子都沒有嘛,你當見鬼啊?”
“不對啊,我明明看見有人。難道真是眼花?”
刑警疑惑着,隨手關上了監視畫面。
畫面一閃,帶着孤燈下的少年一同消失在黑暗中,被夜晚吞噬。
【期待再次見面,寧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