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一線生機
江映離昏了過去。
阮舟搖本欲帶他去尋江裳,但他昏過去以後魂海便十分紊亂,方丈山太遠,遠水治不了近渴。
阮舟搖想起北山寺就在附近,正通大師於醫道方面十分精通,心中一動,就抱著江映離上了北山寺……
天色還早,到了北界州這一處山巒脚下,北山寺的鐘聲從山頂往下飄了過來,仿佛從亘古傳來,直接傳進了人的心裡。
「咚--」
「咚--」
「咚--」
震顫,仿佛天地間都一幷震顫了起來。
阮舟搖用一掛披風把江映離裹住,不叫人能窺見他的樣貌……
北山寺上的僧衆詫异地瞧著一名修士恍若無人地往他們寺內闖,到了練武場,還要往裡……
「這位施主……」一名帶發修行本正灑掃的僧人攔住了他,道, 「施主可是要找人嗎?」
阮舟搖道:「主持可還在?」
帶發修行的僧人詫异只不過一閃而過,道:「……主持剛剛早課完畢,不知施主找主持所為何事?」
阮舟搖言簡意賅地道:「救人!」
那僧人聞言便道:「……你跟我來。」
阮舟搖抱著江映離,跟在了那僧人的身後。
僧人一路小拐,到了寺院後的一處小院。
那小院之中只有一棵桂花樹,現在還不到秋季,桂花樹的葉子綠得出油,但花却沒有一朵……
「……太師父。」僧人雙手合十,向桂花樹下粗布舊衣的和尚見禮。
和尚聽見了聲音,抬頭。
但只見他寬額厚唇,慈眉善目,眼角皺紋細密,一雙手袖子高高捲起,正提著一個小木勺給桂花樹澆水……
阮舟搖道:「正通大師!」
那和尚手中的木勺一鬆,「嘭咚」掉回了水桶裡。
他近乎是盯住了阮舟搖,詫异、驚喜、疑惑、恍然……種種情緒變化不定……
「……不勿!」
「是。」
和尚仿佛多年前,阮舟搖在影石中看見的那樣抬了抬手,道:「你去……備一份茶點來。」
「是,太師父。」
被喚作不勿的僧人立刻行禮離開了。
「……你……可好?」
正通大師走到阮舟搖近前,躊躇著,似有千言萬語想問,但最後,凝視著這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眉眼,他只不過就問了三個字……
阮舟搖道:「晚輩很好。」他低頭,看向自己懷中的人,「……恕晚輩不便,無法向大師見禮。」
正通大師也看向了他的懷中:「……你這是?」
阮舟搖道:「我師尊他受了點兒傷,大師,您擅醫,給我師尊看看吧。」
正通大師便道:「你把人抱進來吧。」
阮舟搖就跟在正通大師的身後,將江映離抱進了桂樹旁的禪房。
正通大師把江映離身上的披風掀開,剛掀開的一剎那,他便楞了一楞……
他當然是認得江映離的--他差點都忘了,當年太衍托孤,阮舟搖入了江映離的門下……
「……你師尊這是怎麽回事?」詢問式地給阮舟搖遞去了一個眼神,正通大師先摸了摸江映離的額頭,探入他上丹田,確認他只是單純地昏迷,而不是被人奪捨。
以江映離這等修爲,能暈厥過去是不大可能的。
江映離成名極早,早些年間重華教那般驚絕艷豔的人,到這一代,也就一個江映離的名聲可比先輩。
修爲高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其風姿絕世,處事嚴正。
如今的江映離,看不出修爲,但他脖子上露出的一道紅痕、額間半點紅紋……正通大師有些疑心,但却到底沒往那方面想……
「……他,被恒陽劍封印了記憶修爲。」阮舟搖幷不詳說,只道,「但師尊不知怎麽地,突破了封印。」他道,「神器霸道,強行突破恐有反噬……」
正通大師沒有多問,道:「我先檢查檢查吧。」
坐在床邊,捏住了江映離的手腕,正通大師本欲引靈力入江映離魂海……
但他什麽都還沒幹,手腕竟似一抖,目中驚疑不定,震驚地看了阮舟搖一眼!
「……很嚴重嗎?」阮舟搖心頭一緊。
正通大師面上忽地嚴肅了起來,道:「阮錯?我記得你師尊給你取的名字,是叫阮錯……」
「是。」阮舟搖低眉垂眼做聆聽狀。
正通大師道:「你先……出去!」
阮舟搖蹙了蹙眉,但因知是正通大師給了他父親姓氏,他對他天生就有幾分尊敬……有些依依不捨地看了江映離一眼,出了門去……
正通大師待他一出門,便俯身過去,小心地伸出手去,貼近了江映離的小腹。
靈力從掌心沒入他的小腹,繞過靈臺,在四周查探。
江映離魂海之內有不少暗傷,但這些暗傷都有被修復的迹象,若沒有外力阻撓的話,慢慢地就能恢復……
但正通大師關注的顯然不是這方面……
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引導著靈力上了江映離的靈臺。
靈臺之上,有一小小的黑點不住吸收著他注入的靈力。
那一點點的肉,雖然還未成型,却顯然是有生命力的了。
倒抽一口氣,正通大師收回了手,拈著自己的手中的念珠,低眉默念了幾十遍佛經……
阮舟搖站在門外,佇立,等待……
等待的滋味十分不好受,但前世今生的他都早已習慣等待,強忍便也能忍過去……
「……唉。」
低低嘆息了一聲,正通大師替江映離蓋上了被子。
昏迷著的江映離若有所覺,眼皮子動了動,但却沒有清醒過來……
正通大師出得門去,將房門帶上……
阮舟搖道:「大師,我師尊他……」
正通大師劈頭就問:「是你幹的嗎?」
阮舟搖沉默片刻,道:「是。」
正通大師道:「你可知你師尊的魂海內,有不少神器造成的暗傷?」他頓了頓,才道,「所幸有人消耗真元修補……而能懂得修補神器創傷,除了瓊華掌門江裳怕也別無二人了……」他鄭重道,「你需趁早,把你師尊身上的封印解開……」
阮舟搖道:「多謝大師提醒,不過,晚輩不能從命……」
正通大師皺緊了眉頭,道:「這是為什麼?」
修士孕子,尤其以男身受孕,若不自願,是絕對懷不上的。
他本以為這對師徒是互通情意,但若阮舟搖仰仗神器之利,恐怕江映離也未必「自願」。
阮舟搖道:「師尊對我多有誤會,若此時解開封印,怕我們師徒關係無有轉圜餘地……」
正通大師道:「可就算你不解開,封印也會失效。 」
阮舟搖本就懷疑江映離怎麼忽然就能想起過去,不由道:「……閻浮提中,從未聽說過神器封印會無故失效。大師這麼說,莫非知道什麼隱情?」
正通大師道:「你可知天衍四九,一線生機?縱然是神器也鎮壓不住生機,它們都是天道的産物,既不會也不忍傷害……你師尊既有生機在身,神器的封印自然也就失效了……」
阮舟搖道:「敢問大師,什麼是生機?」
正通大師怔了怔,道:「你不知道嗎?」
若阮舟搖不知江映離腹內胎息,哄騙了江映離的可能性倒低了許多。
阮舟搖蹙眉行禮道:「晚輩不知,還請大師解惑。」
「生機是……」正通大師忽地止住了話頭,目光幾變!
「……原來如此!」
阮舟搖道:「……什麼?」
正通大師又恍然道:「原來如此!!」
阮舟搖正自莫名。
正通大師就道:「當年你父親出事以後,閻浮提許多修士都贊成斬草除根……」他道,「妖師的預言就像是一個詛咒,他們太害怕了,因此也不願意放過你… …」
阮舟搖不知正通大師為什麼會忽然提這件事。
正通大師又繼續道:「一綫生機,一綫生機……重華教分裂三山,你父親各歸三山的師兄弟却極力將你保住……」他道,「當日他們三人共同推演的一綫生機,原來如此……」
阮舟搖道:「大師,我不懂。」
正通大師釋然一笑,道:「天意如此,你本也不必懂。」
阮舟搖覺得正通大師似乎看破了什麽,又似乎想開了什麽。
他眉間的皺紋都少了許多,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幾十歲似的……
「……我不知你們師徒之間發生了什麽,不好置喙……」他拍了拍阮舟搖的肩膀,道,「但你要記住,你父親的死,是閻浮提衆人犯下的錯,你要讓他們知道錯的是他們,而不是讓他們以爲自己當初做的就是對的。」
「……立身不正,親者痛仇者快!」
正通大師又低聲道:「你師尊,他一定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