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那樣鬧了一場,又經了半日宛如瘋癲的暴跳如雷狀,當日回家後沈蔚隻覺乏力,晚飯也不吃,倒頭就睡。
竟就當真睡入夢了。
其實,這兩年來,她每夜的夢境都差不多。
那些同袍們或喜或悲,或笑或嗔,全又在說,沈蔚啊,你可得好好活呀。
可憑她哭憑她追問,他們仍是不答她,怎樣才算好好活。
晨起醒來時枕畔淚跡疊疊斑斑,心中惟有蝕骨的疼痛與茫然,沒有答案。
她隻知,無論她是將日子過得風生水起,還是過得波瀾不驚;無論她過得平安喜樂,還是痛苦惶惑,她都必須要心懷敬畏與感激地走下去。
因為無論日子是好是壞,每一個如此刻這般平凡無奇的清晨,都是她那些戰死的同袍們曾為之傾灑熱血,卻永遠到不了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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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原本昨日已同金寶講好不過問招募點選,可沈蔚眼下尚不知該如何面對楊慎行,便不敢在鴻臚寺中逗留,點卯後跟著金寶去了招募點選處。
不過,她也知自己今日神思不屬,便只是在旁邊假作打量,並不多說話,也未親自下場與人動手,就這樣硬生生混過大半日。
距申時放值還余不到半個時辰的當口,沈蔚見街上陸續有人帶著河燈、紙錠一應物品,攜家帶口往河邊的方向去,她才驚覺誤事了。
昨日被楊慎行那樣一鬧,她整個心神大亂,回去後只顧倒頭就睡,又一次忘記交代沈素格外替她多備一些河燈紙錠了!
尋常各家備的中元節祭禮都是有數的,此時她也不能臨時找誰家勻些來使,況且她需要的……絕不是點把點的分量。
因許多人家在中元節慣例有家祭,連城中的紙火鋪都紛紛早早打烊了回去忙自家的祭禮,此時便是抬一箱金子出來也未必能買得著。
懊惱又自責的沈蔚隻好蔫頭耷腦地與金寶一同返回鴻臚寺,心不在焉地將這兩日點選的情況做了簡單歸總,又說了幾句明日的安排。
一切停當後,輕車熟路的金寶在鍾聲響起的刹那又一次急奔而出,沈蔚隻得訕訕翻了個白眼,將散亂的卷宗記檔都收好,才懨懨地行出拱門。
抬眼卻見一襲青衣的楊慎行長身而立,如松柏蒼翠。
“走吧。”
他此刻的神色、語氣又是慣常那種模樣,全不似昨日那般咄咄逼人。
沈蔚見狀雖稍稍定了心,卻仍有警惕:“做什麽?”
“放河燈,”楊慎行淺淺一笑撫慰人心,眉目間坦蕩舒朗,“我昨日不是同你說過麽,你忘記了不打緊,我早替你備下了的。”
沈蔚一窒,訥訥道:“我原以為你是……”原以為,他那時只不過就是為了噎她才隨口說的。
“要換常服麽?”民俗上來說,無論祭禮大小,亡魂對官袍總是會避的。
本想很有骨氣地拒絕他的援手,可沈蔚轉念一想,自己此刻確實也沒法子再去哪裡找補,她絕不願那些戰死的同袍們在那頭過得不如人,旁人有的,她自該給他們更多。
於是她點了點頭,遲疑地抬眼覷他:“若我回去換好衣裳再出城,會不會就太晚了?”
“會,”見她面上又有些著急為難起來,楊慎行輕笑搖頭,徐徐道,“若你不太介意的話,其實我也替你備了常服,就在你廳中的櫃子裡。”
他確定,這家夥昨日當真是被嚇得不輕,是以今日一直躲在外頭,下午回來也隻敢混在苗金寶那處,自不會瞧見他特意為她備的衣裳。
沈蔚訕訕點頭,便轉身又去自個兒廳中,打開櫃子果然見有一套素青常服,不敢再耽擱,趕緊拿到裡間去換了。
出來時楊慎行仍是等在拱門外,一臉理所當然的平靜,沒有半點不耐煩。
他越是這副態度沈蔚心中越忐忑,慌亂間一開口卻是莫名其妙的抱怨:“做什麽要我跟你穿一樣的……”同樣的素青布料,同樣的暗紋圖樣。
那圖樣是一種形似兩隻展翅飛燕的花。
“還算合身的,”楊慎行並不答她的抱怨,隻以心滿意足的目光淡淡打量她片刻,便笑盈盈點點頭,“走吧。”
沈蔚心情複雜,趁他目視前方,便悄悄偏頭瞪了他一眼。這斯文敗類的奸詐小人,以為她沒瞧出來那花是“獨佔春”?
獨佔春,這花通常開在正月裡,有“雙燕齊飛”或“雙燕迎春”之意。
楊慎行余光瞥到她在偷瞪,卻並不與她計較。見她始終老實跟在身側,並無半點要逃跑的意思,他唇角的笑意忍不住繾綣。
二人一同上了馬車,沈蔚忽地有些躊躇:“此時不管城內城外,河邊想必已有許多人了……”她不是怕熱鬧,她是怕自己忍不住會哭。
若被人瞧見,那可當真丟臉了。
“嗯,不會叫你在人前丟臉的,你放心。”
就這樣隨口一句話,淺淺帶笑的一個眼神,便莫名奇異地撫住了她心頭的不安。
馬車自南城門而出,沈蔚立時周身緊繃,幾欲跳車:“你莫不是打算帶我回你定國公府吧?!”
若他敢答是,她絕對翻臉!
“哦,原來你想回公府?”楊慎行暗笑,一臉恍然大悟,“那看來是我疏忽了,竟沒覺察出你的這個心思……”
“滾!”聽他這意思不是要回定國公府,沈蔚松了一口氣,脊背一軟,跌靠在車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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