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辭舊
王治宇的婚禮舉辦在十二月的最後一天。
這天劇組放了元旦假,江倚槐和陸月濃大清早地整裝待發,去給王治宇當伴郎。迎人接車,招呼賓朋,一整天下來,愣是讓江倚槐覺得比拍了一天戲還考驗體力精力,一旁的陸月濃也好不到哪去,只不過兩人都維持著風度翩翩,沒表現出來。
相比之下,董力帆是個討債的,說什麼以後自己結婚也要把王治宇這麼累一累,王治宇滿面春風地點了點頭,說:“先脫單吧帆兒。”
董力帆無助地回頭看江倚槐和陸月濃,然而這兩人相視一笑,之後一個不說話,一個看旁邊,並沒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氣,將董力帆急得差點跳腳。
不過到了晚上,被婚禮儀式的喜氣一沖刷,大家也就不覺得那麼累了。
婚禮儀式的時候,全場燈光逐漸調作昏暗,幾束追光落下來,從四面開始聚合,最終交織在臺上。溫柔的鋼琴曲回蕩在宴會廳裡,伴郎團和伴娘團分兩列站在底下的角落,聽臺上新人宣誓。
新人交換完戒指,就好像交換了各自的餘生。司儀動情地說:“現在,新郎可以親吻你的新娘了。”
江倚槐聽到此處,心潮微動,背在身後的手突然就有些不太安分,悄然往陸月濃那邊探去。那纖長的手指先是碰到了西服的口袋,他便拈著口袋,小心翼翼地勾了幾下,直到陸月濃感受到了動靜,被吸引過來。
陸月濃轉回頭,帶著略微疑惑的目光,好像在說:怎麼了?
他此刻背著舞臺,眼中是暗昧的,但江倚槐仿佛能在其中窺見熠熠的輝光。
江倚槐眉眼一彎,笑得很溫柔,小幅度地搖了搖頭,而後把那只“不安分”的手遞得更近些,握住了陸月濃的手。
陸月濃微怔,像是有了一瞬間的訝異,但兩人的掌心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如此地緊貼著,交換著屬於彼此的溫度。
臺上,吻禮結束,司儀再度開口:“現在,請新郎和新娘共同攜手,走向你們幸福光明的未來。”
漂亮的碎花在追光中紛飛落下,鋪滿了高臺上的絨毯。新人在祝福的目光中,款款向前。
陸月濃將視線移回臺上,看著那些碎花,仿若從天而降的雪。心臟不自覺地加快了跳動,陸月濃沒有再轉頭看江倚槐,但他與江倚槐對握的手,在此時此刻回握得更緊了。
當晚,許多人乘興而來,可謂不醉不歸,但伴郎團負責送賓,不能在最後關頭趴下,還是少喝為妙,所以江倚槐和陸月濃都沒沾酒,葡萄汁兌汽水倒是喝了不少。
江倚槐開車回家時,已近深夜,陸月濃坐在副駕駛座上,既困且累,昏昏欲睡,於是他便側枕著手臂睡了過去。江倚槐知道他累,不似平常那樣調笑著說話了,而是很沉默地開著車,偶爾借著餘光,在陸月濃的臉上看沿途燈火。
陸月濃醒來的時候,已躺在了房間裡,屋內沒開燈,但從縫隙裡能看見外頭走廊上的燈還亮著。他身上不大舒服,累得很,便開了燈,先去房間的浴室裡洗了個澡。
浴缸裡泡了片刻,總算好多了,陸月濃換好睡衣走出去,剛好看見江倚槐走出來。
江倚槐大概也是剛剛洗過澡,發上的水還未全幹,肩膀上還搭著一條浴巾。一滴水沾在他臉上,貼著臉頰劃出一道晶瑩的水痕,懸在刮淨了胡茬的青白色下頜上。
江倚槐見他出來,說:“休息得怎麼樣了?”
“挺好的,”陸月濃頓了頓,問,“我怎麼回來的?”
問完他就後悔了,這答案顯而易見。
不久以前,江倚槐把車子開進地下車庫,見陸月濃還是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又不忍叫醒他,便把人抱了回來。
江倚槐理所應當道:“我抱回來的。”又張開手說:“怎麼樣,要不要再試一次?”
看這架勢還是公主抱,陸月濃又想到從前醉酒的舊事,耳根正泛紅之際,視線卻落在了江倚槐的睡衣上:“你袖口怎麼脫針了?”
“啊?”江倚槐訕訕收手,一看,果然如此,大約是他不小心在哪裡鉤著了,居然粗枝大葉地沒發現,一時有些尷尬。
陸月濃倒不覺得尷尬,他轉身說:“我給你縫縫。”
江倚槐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再買就行。”
陸月濃卻不容置喙地發出了號令:“去你房間等著。”
江倚槐在原地愣住了,不知該訝異陸月濃居然有縫紉這一技能,還是該為陸月濃要去他房間而激動。
房間裡,電視機開著。江倚槐隨手撥了個電視臺,也沒注意是哪家的,正放著跨年演唱會,舞美奪目,幾個唱跳明星在舞臺上勁歌熱舞。
在這樣歡聲雷動的背景音下,陸月濃卻非常“嚴厲”地恐嚇道:“別動,小心針傷到你。”
江倚槐總覺得這個語氣十分熟悉,思考片刻後,想起自己小時候和朱嵐旅遊時,總耐不住性子,愛往四面八方亂跑,朱嵐便用半點也不嚴厲的話來“恐嚇”他:“別亂跑,小心大老虎把你吃掉。”
這樣想著,江倚槐眼底露出了笑意,他把胳膊抬起來,任由陸月濃擺佈,嘴上也是安分守己的妥協態度:“好好好,我不動。咱聊聊天怎麼樣?”
陸月濃提針,問:“聊什麼?”
恰好此刻電視裡播放到了某位元當紅小生,他唱完一首甜蜜蜜的情歌後,鞠躬道:“新的一年,祝大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單身的快快找到真愛,天下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
吉祥話說了一籮筐,江倚槐卻忽然捕捉到了某個點,拽出了一段不怎麼愉快的回憶,他眯了眯眼,說:“就聊那個怎麼樣——”尾音故意拉得很長。
不等陸月濃琢磨出這話的意味來,江倚槐接著說:“前段時間,還記不記得,你在車上跟我說過,你要有女朋友了。”
雖然江倚槐一早從吳教授那裡得知實情,識破陸月的忽悠了,但今時不同往日,江倚槐不僅給了顏色開染坊,還想給陸月濃點顏色看看,所以不妨把舊賬翻一翻,可謂是恃愛而驕了。
出乎意料的是,陸月濃並未表現出窘迫的樣子,他縫差不多了,挽了幾針正欲收線,口中淡淡地答:“是啊,不過……有點抱歉。”
江倚槐疑惑地挑眉:“嗯?“
陸月濃面不改色繼續說:“情況有變。”
“怎麼了?是女孩子跑了,還是我陸哥眼高於頂,移情別戀了?”江倚槐嘴上不饒人,心裡更說:我倒要看看你還想怎麼狡辯。
“……是性別有變。”來不及把線剪斷了,陸月濃把針腳別線上頭裡,而後一手按住江倚槐那只胳膊,另一隻手捏著他的下巴,又快又准地吻了上去。
江倚槐千算萬算,沒想到陸月濃居然還藏了這一手絕學。他被這一招先發制人驚得不淺,而陸月濃的唇貼著他的,有些冰涼,柔軟得像一團棉絮,讓人越陷越深。“棉絮”不僅封了他的嘴,還堵了他的思緒,三魂七魄都亂成了一團,但“棉絮”很快就剝離了柔軟的假面,陸月濃開始輕輕地咬他的唇。
江倚槐潛意識裡的某根弦接錯了軌道,指示著他率先撲騰起來,但不撲騰不要緊,一撲騰,就走了針——
江倚槐被這根針猛得一戳,沒忍住,悶哼了一聲,陸月濃察覺到不對,立刻鬆開了。
五分鐘後,江倚槐格外委屈地匍匐在床上,不曉得的,還以為受傷的不是他那纖纖玉手,而是豐腴嬌臀。
這副樣子,如果拍了丟到媒體上去,從前各路報導的什麼江影帝為拍攝諜戰新片,身負重傷不吭一聲,盡顯鐵漢本色之類的高大形象,大概會如被孟薑女哭過的長城,在大眾面前轟然倒塌。
陸月濃一邊把針收回針盒裡,一邊半哄著給他道歉,還取來了創可貼,江倚槐半推半就地坐了起來,陸月濃半俯下身來,給他貼上。
這創可貼還是從前連棠買多了剩在陸月濃這的,粉粉嫩嫩的Hello Kitty,怪少女的。
陸月濃貼罷,多看了兩眼,沒想到江倚槐突然伸出了手,抵住他的下巴,猝不及防地吻了上來。與此同時,燈也被江倚槐摁滅了,唯有電視機貢獻著微薄的聲色。
一個警鈴在陸月濃的心中響起:江倚槐報仇,十分鐘不晚。
江倚槐單手扣在陸月濃腰後,把他往自己身上一帶,陸月濃便坐到了他腿上。緊貼的唇眾自始至終未分開,這個吻比之方才,顯然要洶湧得多,舌尖帶過齒列,能感到薄荷的氣息從津液中渡來。
陸月濃又在心裡想:不像是“報仇”了,倒像是追魂索命。
但,索就索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雖然江倚槐並不是牡丹花,是扎手又漂亮的玫瑰。
這樣想著,陸月濃放軟了最初有些僵硬的身體,輕輕地閉上了眼,配合著吻回去。
“現在讓我們進入倒計時!”電視裡,主持人用激動雀躍的語氣迎接新年,“10,9,8——”
“7,6,5——”
“4——”
“3——”
“2——”
“1——”
煙火和樂曲聲在耳畔響起,一重複一重,如猝然綻放的花。
在唇齒纏綿後,兩個人分開一小截距離,各自平復著呼吸。電視裡的煙火照在陸月濃臉上,明暗交替間,那雙蒙著霧色的眼睛尤其動人,順著眼睫的陰影而下,能看見那顆極為淺淡的青痣,也像是在勾人。
江倚槐忍不住,抬手撫上了陸月濃的臉,說:“新年快樂。”
祝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