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運營

　　「要不要再開一盤？換幾個人打。」

　　「還是算了。」

　　微信群裡爆發的八卦，目前尚未影響到天秀——俱樂部自然有許多人都在職業圈相關的微信群裡，但她一個也沒加，雪中飛也沒給她看——他也沒勸她回去打完氣氛吊詭的對局，而是勸說道，「這一次會要求他們打自己會的位置，都認真點，開語音玩。」

　　這個小鬼還是蠻懂事的——雖然她也沒比雪中飛大幾歲，甚至兩個人誰大誰小也許還不好說，但大概因為是老闆，天秀本能地就有這種長輩的心態，說話很得體，做事有分寸，也懂得看人的臉色，不得不說，這個提議的確很有誘惑力，在剛才的對局後，天秀也覺得，其實職業選手的套路也就不過如此嘛，說到底，這是手遊，操作能有多難？職業選手要說手速什麼的，她不覺得好像比自己強很多。

　　消除了最開始的怯場心理，想要參與一下高端對局的手癢感也就跟著冒起來了，尤其是剛才打得不怎麼愉快，更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天秀倒不是自大到覺得自己能carry職業對局，她還是對傳說中的職業隊整隊開語音認真打這種類型的對局很有敬畏感的，也挺躍躍欲試，不過剛才發完脾氣，現在有點難堪，而且脖子也有點酸痛了——算算兩個人坐在一起一局接一局都打了兩個多小時了，現在歇下來就覺得有點累。

　　「再說吧，時間不早了。」她揉了一下脖子，「還有事沒辦呢——」

　　的確是有事沒辦，甚至可以說正事完全都沒辦，她一開始只是想讓聯盟頂尖高手帶著上上分，順便體驗一下這個層次的對局而已，怎麼眼一眨兩個小時嗷地就過去了？天秀和林雪飛道了聲辛苦，讓他回去訓練（或是摸魚，隨便），重新把李經理請進會議室，「李經理，能給我介紹一下俱樂部嗎？」

　　「您想知道什麼？」俱樂部基本情況剛才也說過了，李經理明顯有些不解，但當然仍客氣。

　　「不是說我們俱樂部的現狀，」天秀說，「是電競俱樂部——或者就我們rnl俱樂部運轉的一些基本常識，能給我說說嗎？」

　　「比如說……」這問得太泛泛了，李經理還有點搞不明白，天秀在心底給他打了個分：老實人，腦子不是太好使。

　　「就比如說，人員配置啊，」她說，「一個俱樂部除了隊員以外，還有什麼職位，他們一般都做什麼事呢？」

　　「噢，這個。」李經理恍然大悟——倒也不算太笨，先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天秀一眼，挽起袖子給她講了起來，「其實，一個俱樂部呢，人手說少也少，說多也多，就看您想怎麼做了……」

　　大概從2000年開始的電競行業，最開始被稱為是富二代的玩具，在當時，俱樂部的結構往往是比較簡單的——教練甚至都未必會有，就富二代出錢找個大腿，大腿自己拉起一支滿足參賽人數最低需求的隊伍，這就算是一個俱樂部了，教練往往是大腿或大腿的好基友擔任，如果是一些單人競技專案，那就更簡單，選手直接冠個戰隊的名字就行了，規律訓練、戰術分析什麼的，這都不存在，俱樂部的盈利模式也很簡單，打比賽、拿獎金，拿到了就是賺到，拿不到，那就靠老闆養到老闆放棄為止。還有一些較草根的隊伍，就是幾個有夢想的小夥伴組在一起打比賽，靠次級聯賽的獎金存活，後期如果有老闆看上了，才能獲得相對穩定的收入。

　　「但這樣不正規的話，肯定是打不過那些經過正規訓練的戰隊的，尤其是摸ba這塊，對規範的體制要求其實非常的高，不像是rts、fps，可以靠天賦來創造奇跡，摸ba這塊的話，還是必須要做得很團隊性的，畢竟這是個團隊遊戲……」

　　十幾年時間發展下來，摸ba俱樂部大體的人員配置也算是固定了，教練+選手這是基本盤，領隊、資料分析師、經理，這是第二級，運營、周邊、宣傳、後勤，這是第三級，野雞戰隊可能只有基本盤，穩定的戰隊至少要有第二級，而rnl聯盟隊伍一般都會有到第三級，「這也是聯盟的要求，rnl下屬的次級聯賽隊伍一般都隻到第二級這樣，最多再請個阿姨來做飯和打掃衛生，但是rnl聯盟的隊伍必須有這些職位，否則資質不合，就算打贏了預選賽也進不來，當然，因為缺少這些職位進不了聯賽也是不可能的，你少人聯盟可以幫你招聘，但是這些位置必須要有。」

　　「教練選手這些我懂。」這個只要有基本常識的人都可以想像工作內容，「領隊什麼的主要都在幹嘛呢？我們的領隊是誰？」

　　「領隊就像是輔導員，管理一切和選手相關的瑣事，」李經理給天秀舉例，「帶選手去帶比賽再帶回來——不是，這個其實真的很重要，有些小孩子你不能放他們出去單人亂跑，真的可能會丟的。」

　　大概是注意到天秀的表情變得一言難盡，他急赤白臉地證明自己不是在忽悠，「有些小選手，16歲，山溝溝裡出來的，這輩子沒來過大城市，沒坐過飛機、地鐵，不會公交換乘也不敢打車，甚至打上車了都說不明白話，不能清楚表達自己到底要去哪，沒有人帶他出去他可能真的回不來。這個和傳統體育那邊的領隊一樣，看似不起眼，其實很重要，少不了的潤滑劑。」

　　蘇天秀自己是十幾歲就跑到國外去上學的，這對她來說確實反常識，但這樣一說又合乎情理，只好選擇接受，「那資料分析師和教練有什麼區別？」

　　「不上臺bp的教練就叫資料分析師。」李經理回答，天秀又是一陣一言難盡的沉默，他只好又拿出傳統體育來類比，「那籃球隊的體能師和教練有什麼區別呢？都是幫助選手訓練，大家管得不那麼一樣罷了。資料分析師會和教練一起開發新版本，測試英雄的出裝和銘文，還有新套路以及英雄counter關係，新體系，可以當作是副教練看待，有時候主教練辭職的話，也會把資料分析師臨時提升為主教練頂一陣子。」

　　至於經理的話，就不必多說了，出錢的是老闆，但未必都有時間來管理俱樂部，如egame之前的情況，這時俱樂部的話事人就是經理，他未必需要懂遊戲，但要懂得運作俱樂部，也要為俱樂部的總業績負責。

　　「至於業績是什麼，看每個老闆的想法可能是不一樣的，有些老闆想要冠軍，有些老闆想要賺錢，這要看經理和老闆之間怎麼溝通的。」

　　李經理說，天秀冷不丁插了一句，「比如我們俱樂部以前的目標就是要苟住，是嗎？」

　　「這個……嘿嘿嘿……」李經理頓時一陣尷尬，摸著頭笑，「也不是我們給自己辯解啊，俱樂部想要成績還是得往裡投資的，自從換了主管以後……」

　　老闆都不上心，還能指望俱樂部出什麼好成績？能苟住都算是不錯的了。天秀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運營、周邊這些，和傳統體育差不多吧？」

　　「這塊就很近似了，商業活動、粉絲運營、管道宣傳、贊助洽談、周邊開發、生活後勤……」李經理給她介紹了一下，大致也和想得差不多，「只是比傳統體育多了一些比較特殊的內容，比如說直播合約的洽談，這個是俱樂部主要的收入來源。廣告代言什麼的，電競這塊會比傳統的一些當紅項目要少一些，但也在發展中。」

　　他頗有些自豪，「這個倒的確是我們俱樂部的專長，所以我們雖然成績一直不是特別的出色，但盈利能力一直是數一數二的。」

　　「你是說那些集團內部的贊助和代言嗎？」

　　「呃……」李經理尷尬。「這……至少我們俱樂部帳面上是贏利的……而且也有一些看中了雪飛的人氣主動來接觸的外部贊助。」

　　但這些贊助也會因為雪中飛的轉會而被帶走啊……還有那些集團內部的資源，以後肯定也是涼涼了，天秀怎麼看都覺得這個俱樂部前景好黯淡的樣子，比賽內，正選隊員或者退役或者轉會，總之就是都想跑路，隨時掉級的樣子，比賽之外，贊助涼涼，廣告涼涼，說不定下個月工資都開不出來。這樣看的話，700萬還真不能算是個非常差的開價了，畢竟現在俱樂部除了rnl資格以外，好像什麼都沒有的樣子，什麼都得下家自己去籌措。

　　「我們的直播約還差多久再續約呢？」賣不賣總要都瞭解清楚，她問，「現在俱樂部賬上還剩多少錢，預期收入是多少？」

　　「預期還沒到帳的收入，就是聯盟上賽季的收入分成了，還有直播約是到年底，除了簽字費以外，還有每個月的時長費下個月也會結算過來，我們和平臺的關係還蠻好的，應該不怎麼會拖欠。收入分成這塊預估應該在1000萬左右，直播約還有5個月，每個月時長費在70萬左右，那就是350萬。賬上還剩個200萬的樣子，帳都是記在系統裡的。」李經理忽然想起，「哦，對，還有財務和人事也在俱樂部的範疇裡——我們的財務都是集團那邊過來人的，平時和我們交集不怎麼多，所以給忘了。」

　　人老實不老實，一眼就能看出來，李經理就屬於那種有點慫慫的，有點笨笨的，沒什麼氣場也不怎麼會看人臉色的那種，但是為人確實老實，說到帳目也非常坦然，能讓人放心，天秀點點頭。「每個月的支出是多少，還有我們賽訓這塊除了已經離職的那個教練以外，還有沒有資料分析師？還有替補能湊起一個隊嗎？你覺得能打過保級賽嗎？」

　　「支出的話，我們給雪飛開的是頂薪，6萬一個月，別的幾個隊員大概是三五萬不等，教練是3萬，資料分析師2萬，替補一般1萬到1萬5，還有經理、後勤這些十幾個人林林總總的薪水加在一起要15萬左右，如果算上俱樂部給的獎金刺激的話，打平到每個月的薪資成本大概和直播時長費是打平的。」李經理有點小驕傲，「這在國內俱樂部其實是不常見的，這樣的話，其實每年的戰隊成本大概直播約就可以覆蓋掉了，如果成績不錯的話，很容易就可以開始掙錢。」

　　天秀也覺得局面比想得要好不少，「那這樣的話，聯盟的分成不是純賺的嗎？還有我們自己的贊助什麼的，都是純利潤啊。」

　　「畢竟是要賺得到錢，才能吸引人來做俱樂部啊。」李經理笑了，「當然，這也不是說每個賽季情況都這麼樂觀的，畢竟，雪飛很大可能會轉會……」

　　人氣選手走了，直播平臺在更新合同的時候價格就未必會如此大方，成績差了，即使不考慮掉級的最壞結果，如果連季後賽都進不去，那分成肯定也沒這麼多，包括雪中飛走了以後周邊的銷量什麼的，也會跟著下降。所以目前的前景是很黯淡的，想要繼續經營下去的話，當務之急是先解決隊員和教練的問題。

　　「資料分析師還是有的，但是他不願意上臺做bp。」

　　之前風傳天秀要賣隊，李經理介紹的多數都是估值方面的資訊，現在她似乎在考慮要繼續經營，他就開始說得仔細。「教練的話……還是要對外招聘，替補我們在大名單裡是還有五人的，但是……」

　　他也是一臉的一言難盡，「青訓那邊，還有青訓教練和十來個青訓隊員，如果有看中的可以選幾個登上大名單。但是有沒有可造之才，這個……我也說不好。」

　　從表情來看，李經理是有自己看法的，只是不便打擊老闆的積極性，而且他也不是教練，專業性不強，沒什麼參考價值。——但是能提供參考價值的教練位現在則是空缺。天秀閉著眼睛想了一下，「那如果我們打算轉會引入成熟選手的話，錢夠嗎？」

　　「只要雪飛能成功轉會，那就絕對沒問題。」李經理給的信號很積極，「他是明星選手，一個人至少可以換三個同等實力的選手。老炮他們如果成功轉會，那我們也可以交換到相應的位置，如果沒有成功轉會就可以留下來首發，拋開鐵定退役的那兩個，再組一支三老帶兩新的隊伍應該是怎麼都沒問題。」

　　「行，好，我知道了。」

　　如果俱樂部的前景是完全的黯淡，99%要黯然掉級，那天秀當然只會選擇提走所有利潤以後700w出售，畢竟這樣看的話，利潤還是能回個一千多萬的，會比原本以為可以拿到的多一點。但問題就是，雖然林雪飛要走，但是俱樂部整體運轉情況其實還算良好，只要能苟住一個賽季，把新隊伍組建起來的話……

　　「我們在聯盟的人氣大概算什麼水準？」她問李經理。

　　「中游吧，粉絲的關注度大概都集中在雪飛身上，但是其實我們的認知基礎還不錯。」

　　「要你找一支差不多的隊伍的話，你會選哪支？——不要說gmc，你再找一支，他們家是豪門，和我們還是不怎麼一樣，那個估值是為了上市估的，考慮因素太多。」

　　李經理考慮了一下，「那就ft吧？和我們各方面都比較相似。不過他們這賽季人員變動不大。」

　　「那，如果ft現在要往外賣呢，能賣多少錢？」天秀總算問到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她的意圖，其實至此李經理再遲鈍也有所感覺了，可以說這問題對他的前途影響也非常大——李經理猶豫了一下，口唇顫動，似乎正考慮著要不要給一個對他有利的數字，但最後還是放棄了一般地吐了口氣。

　　「至少一億八吧。」他說，「實在的數，不高開，一個賽季光聯盟分成就在一千多萬了，一年三五千萬的毛收入，少於一億五這純屬乘火打劫了。」

　　和她估算得也差不多……

　　天秀點點頭，閉著眼想了很久——一億八，這個數字聽起來，有點意思，至少是有點安全感了。一個賽季，七百萬，一億八，七百萬——一億八……

　　「好，我想問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她雙手一合，做了決定，「是不是到你的下班時間了？辛苦李經理了，我不打擾你了——能麻煩你把雪飛再叫進來一下嗎？」

　　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她說，「啊，已經是飯點了——要不，這附近找家店，我們三個……」

　　掃了李經理一眼，天秀又改了主意，「算了，就我和他兩個——我們單獨吃個飯吧。」

　　「……噢，好，我去叫他。」

　　李經理慢了半拍才做出回復，表情隱隱有點呆滯，天秀有種感覺：這個死肥宅，好像，已經把她的用意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