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徵詢意見
病房內的氣氛微妙了起來,源於突然沉默的戈言,以及露出擔憂模樣的謝依雲。
杜宇飛握著謝依雲的手微微用力,在沉默中,率先開口道:「雲雲是因爲我嗎?」
謝依雲睜著圓滾滾的眼睛轉頭看他,小小的臉上,有幾分茫然,顯得她愈發好欺負,杜宇飛有些緊張的滾動了下喉結,輕聲道:「我不在意雲雲會不會有很多同調對象……」
他眼裡落滿星光,熠熠生輝,顯得那個小小的倒影好似被漫天星光包圍,如此獨特,甚至成爲了他眼裡唯一的風景。
謝依雲實在承受不住對方這種眼裡只有你,我的世界爲你點亮的眼神攻勢,稍側頭,避開了目光接觸,落在了他唇形飽滿的下半張臉上,唇上泛著淡淡的粉,自然閉合時,微微嘟起,看上去十分適合接吻。
謝依雲在這個念頭突兀出現後,認命的重新挪回視綫與他對視。
起碼對方的眼神不會讓她産生某種負罪感,最多出現一種人渣的心虛感。
「我知道雲雲是我的……」他下意識停頓了下,在謝楊玉女士幽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之前,飛快的道:「引導者,就很開心了。」
他語氣認真,如果耳朵冒出頭的話,肯定也會不住晃動,表達他的誠懇:「我不希望成爲阻礙雲雲無法變成最特殊的那個人的原因。」
「雖然你這麽說,我很欣慰……」謝依雲喃喃自語道:「但……我爲什麽非要成爲最特殊的那個人?」
她聲音大了起來,有些哭笑不得,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
戈言將目光從杜宇飛身上移開,落回到謝依雲身上,他有些意外——雖然這種意外感似乎出現了很多次,但他還是得說,他真的有點意外。
根據對杜宇飛的情况調查以及他入院後的病情報告來看,對方不應該會這麽說。
畢竟他可是一個對引導者依賴性過高且心理防綫脆弱的擬獸。
他能做到這種地步,是因爲情况恢復的很好?還是對引導者的依賴度下降了?或者是心理防綫已經重新建立起舒適區?
戈言心裡轉悠著念頭,又爲謝依雲在檔案上加了一句:對方的同調度疑似對擬獸的心理健康有促進作用。
他開口接過了話茬:「因爲你具有特殊的天賦。」
他像是看著調皮的學生却無可奈何的老師,溫柔道:「如果你同調度的特殊性能確認的話,或許會爲目前那些處於困境的擬獸帶來新的希望。」
他眼神清明,娓娓道來:「如果你有什麽擔憂或者介意的事情,或許可以提出來?」
「學校會儘量幫你解除後顧之憂。」他身體微微前傾,顯出一個誠懇的談話姿勢:「當然,我們尊重你的選擇。」
謝依雲看著對方的模樣,從春風化雨的氣勢到讓人信服的表情,再到恰到好處的外表,第一次生出了對旁人的敬佩之意——雖然看起來有些虛僞,但對方的言辭、表現,完全沒有漏洞,完美的如同杰作。
「戈老師,你認識王大夫嗎?」謝依雲好奇的詢問對方:「王餘王大夫。」
「他是我的同事。」戈言露出習以爲常的無奈表情,解釋道:「他性格有些古怪,偶爾會被人誤解,但其實人很好。」
謝依雲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揚起臉笑得眼睛彎彎,毫無殺傷力,甚至還有些可愛:「怪不得戈老師跟他這麽像,你們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嗎?」
繼對方符合王餘所說的「思維邏輯出人意料」的評價後,王餘在某次通話後另一個漫不經心的評價忽而浮現在戈言腦海裡「出乎意料的敏銳」。
戈言微微停頓,他跟王餘其實一點都不像,不管是性格還是處事方式,就算是畢業後從事的方向都大相徑庭,王餘選擇走上了最合適的路,而他則選擇了另一條更艱難的路。
但對方說的沒有錯,他們確實是同一個老師帶出來的,一對截然相反的師兄弟。
「你怎麽猜出來」的問句在他嘴邊徘徊,他反應過來對方的難纏程度,幷進而意識到,從開始到現在的短短幾分鐘內,對方就牢牢的掌握著他們對話的節奏,幷從他身上獲得了足够多的信息,而他……隻獲得了對方幷不想成爲天才的基本態度。
他將疑惑咽下喉嚨,悄無聲息的打起了精神,不再被對方的外表所影響——雖然不明顯,但對方天然無害的軟綿綿模樣,確實極大的降低了談話對象的警惕心。
「你很敏銳。」他輕描淡寫的帶過了這個問題,轉而道:「這是一件好事,你會在學校裡過的很好。」他稍稍停頓,扯回了最初的話題:「你的回答是?」
謝依雲看了他幾秒,轉而看向緊盯著她的謝楊玉女士,小聲詢問:「媽?」
謝楊玉女士揚了揚頭,保持著她在女兒面前一貫的强大形象:「我閨女是個天才,我說出去不要太有面子。」
嘴硬心軟的老媽,謝依雲心裡嘀咕了聲,將目光落在杜宇飛身上,他有些意外謝依雲的徵詢態度——至少這證明她確實把他的意見放在心上,他將嘴角的笑意扯開了幾分,衝她歡快的點頭,哪有一絲心理脆弱的模樣,簡直是活脫脫的薩摩耶本耶。
謝依雲才將視綫挪回到戈言身上,一如方才那般朝他露出軟綿綿的笑:「那我願意配合學校的研究……」
她停頓了下露出遲疑的模樣,小小的臉蛋綳緊了,顯得有些緊張:「但你們不會强迫我變成很多擬獸的引導者吧?」
她軟綿綿的强調著自己的專一:「我已經有宇飛了,也沒打算養很多……」寵物。
「咳咳。」杜宇飛捂住嘴,輕咳了下,順手拿出儲錢罐在她面前晃悠了下。
謝依雲摸出硬幣,扔進儲錢罐,默默的閉上了嘴。
戈言微微揚眉,顯然謝依雲對引導關係的看法偏向老派——因爲步入新社會的原因,老派觀點歷經三次大規模社會浪潮的批判,平等和包容的新觀念幾乎深入人心,而老派思維則在最近才艱難的從全民批判被糾正爲辯證的接受,雖然會出現在年輕人身上顯得有些違和,但不知爲什麽出現在對方身上却讓人覺得十分正常。
戈言沒有揪著這個話題深入,相反,他如同沒有察覺這一點般,回答她的問題:「我們尊重你的意願,絕對不會勉强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他有些苦惱的嘆了口氣,顯出親近模樣:「難道學校看起來真的這麽不值得信任嗎?」
「學校建立的初心是保護剛成年的擬獸和引導者,在二十年前那件事之後,我們就愈發謹慎這一點了。」他態度溫和的强調著這一點:「我們不會逼著你去承擔不屬你的責任,我來之前,院長跟我說……」
「如果小姑娘特別小,千萬不要嚇到她,我們有很多時間來告訴她,她是多麽特殊的存在。」他臉上浮起個真實又柔軟的笑,似乎是因爲想到了那個背負著重擔,却從未拋下過他們的老人,語氣驀然帶出沉重感:「因爲511事件的影響,很多擬獸失去了他們的引導者,又無法接受新的引導者,還有很多擬獸,對此産生了心理疾病……」
「他們不需要一個新的引導者,只需要……」他語氣低沉了下去:「一點活下去的希望。」
他現在看上去比剛才真實多了,像是隱藏起來的柔軟悄悄露出一角,讓人不由自主的被此吸引,生出探究對方隱藏在深處的其他部分的想法來。
他渾身上下寫滿了故事和秘密,成熟和少年銳意交雜,雜糅成被時光模糊的模樣。
謝依雲點了點頭,有些猶豫:「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幫到他們,但如果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很樂意幫助他們。」她晃著腿,在對方浮起笑的神情下,好奇發問:「王大夫是靠什麽確定我的同調度具有這種能力的?」
「從你的話裡來看,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我這樣的引導者?」她若有所思:「所以王大夫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嗎?」
戈言停頓了許久,他看著眼前一秒就猜到真相的少女,幾乎瞬間意識到了未來艱辛的教學生涯——不對,我是檔案室的,不負責教學,他心裡忍不住輕輕鬆了口氣,又在下一秒浮出了幾分愧疚,總感覺我要把一個了不得的傢伙帶回學校了。
他回憶著自己之前看到的檔案,有些詫异對方檔案上曾教過的老師評價,大部分是「開朗」「活潑」「能和同學打出一片」「樂於助人」這種千篇一律的評價。
沒有任何人提出過,對方似乎過度敏銳,又極其特殊——這個特殊不是指對方的引導者能力,而是指她奇特的邏輯思維。
她不該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存在,但事實上,她的過往確實毫無亮點——這裡面或許有什麽秘密?
戈言這樣想著,下意識的看了眼仰頭看他的謝依雲,對方脚尖點著地,似乎沒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而是在對視中,自然的掌握了話題的方向:「我比較好奇的是,像我這樣同調度存在特殊之處的引導者很多嗎?」她回憶著自己看過的引導手册,有些不確定。
「事實上,總有些人是特殊的。」戈言解釋道:「就好比擬獸中也會出現特殊的存在,這是很正常的基因變异導致的差別。」
他朝謝依雲眨了眨眼:「只是最初的環境,讓這些不常被人們知道,而之後的動蕩,更遮掩了這些存在,如今,我們也才剛剛開始對這方面的研究。」
「所以,我真的不會被帶去切片研究吧?」
「當然不會。你爲什麽會這麽覺得?」
「可能是因爲老師看上去很像是不懷好意的笑面虎……」
在突然的沉默後。
「媽,媽,我錯了,我錯了,疼疼疼……」
「你•對•老•師•說•什•麽•呢!」謝楊玉捏著她的臉,殺氣騰騰的道。
「如果誠實也是一種錯……媽!親生的!輕一點,我知道錯啦!保證不會再犯了!」
戈言盯著眼前一秒從柔弱的母親變成暴怒的母老虎的謝楊玉,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爲什麽謝依雲在過去的十八年都平凡無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