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前進大隊的村民們在地頭幹著活,交頭接耳可是樂呵了,樂呵的對象就是祁山。
你知道祁山老頭這兩天爲啥總耷拉臉嗎?
爲啥?
就因爲他老閨女給姚大娘勾了一件新綫衣,沒給他勾,老頭不高興了唄。
真的假的?祁香貝有那能耐?
騙你幹啥,那綫衣就穿在姚大娘身上呢。
怪不得,這幾天就上半天工,還以爲受不了了,原來是給她媽够綫衣呀,還行,知道孝順媽,就是祁山大哥......
說話的人瞄見走近的祁山,閉上嘴不說話了。
面對如此眼光下,祁山的臉色變了變,姚常玉偷偷樂了一會兒,打算去勸勸,他出聲了,「沒事都瞎琢磨啥,我是憂心縣裡的技術員咋還不來,隊上的鶏都不精神了,可別染了啥病。」
「老哥,承認又沒啥,這閨女總是跟媽親的。」
「那跟我這做爸的也不賴,閨女也給俺織,她就一雙手,總得織完一件再織另一件吧,她媽身體弱,當然緊著給她先織完。」
「那我們可得看看,過幾天你身上有沒有綫衣。」這是好幾個老頭在起哄。
祁山哼了一聲,對衆人的無聊嗤之以鼻,背著手往家趕,現在就去跟閨女說說,對父母區別對待是多麽大的錯誤。
祁香貝還不知道她爸正暗搓搓來家找她說理呢,毛衣的身體部分已經快織完,就看領子怎麽設計,經過幾次調整針法,原來的想法已經被推翻了,她需要再想想。
把毛衣平攤著放在床上,她重新拿起鈎針和綫,開始勾綫衣,買的綫其實挺多的,給母親勾完後,剩下的還有不少,完全可以給父親祁山也勾一件,雖然這年月沒有情侶裝之說,可老兩口穿著一樣的綫衣,想想絕對精神。
祁香貝手上不慢,很快就轉過來勾第二圈,這時候,聽見了院門被推動的吱紐聲。
剛去上工沒多長時間,是誰回來了?
祁香貝手裡拎著針和綫出去看,正好撞進祁向西打量的眼神裡,「三哥,你回來了。」其實她心裡問很多,想問他怎麽想通了?任務完成了嗎?請假好請嗎?最後隻彙集成這句平淡的話。
「是啊,任務完成,領導批假,這裡面還有你的功勞,綫索果然就在百貨商店。」祁向西就這樣背著個包袱,在院子裡轉圈看,末了扶著院子裡的棗樹晃了晃,「幾年沒回家,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化,就是這顆棗樹粗了不少。」
「院子是沒變多少,人却變了很多,三哥,你在家等著,我去找爸媽回來。」祁香貝轉身回屋放下手裡的針綫。
祁向西緊跟著脚步進去,把包袱放在堂屋客廳的桌子上,「我跟你一起過去。」
祁向西腿長在前,香貝在後,還沒等他倆走到院門口,門就從外面推開了,父親祁山和母親姚常玉急急忙慌走進來,後面是面帶喜色的大哥二哥。
當看見祁向西的時候,母親姚常玉一下捂住嘴,幾乎是直接撲上來的,「西犢子,真是你,牛寶栓跟我說看見一個穿軍裝的人朝著咱家來,媽就知道是俺家老三回來了,可想死媽了。」
她的聲調挑得很高,眼裡有泪嘴角却含著笑,緊緊攥著祁向西的手,說什麽也不肯撒開。
祁山更別說了,抓著祁向西的另一隻手,他跟老妻不同,是在患得患失中得到的突如其來的驚喜,除了連連說好,還有什麽可以表達此刻的心情呢。
再看祁向東和祁向南,不能搶父母的位置,也圍過去,形成了簇擁的陣勢。
祁香貝站在後面,心裡說不出來的滋味,她不是原主,就算前幾天第一次見到三哥,也沒有那種久別重逢的激動和喜悅感,跟初見家裡其他人沒什麽分別。
尤其不知道真相之前,她總想客觀探究祁向西回避家人的緣由,知道之後,午夜夢回,她只能是替他惋惜,誰能想到這個强壯的男人身後的傷痛。
「妮兒,你傻楞著幹什麽,你三哥回來了,快過來呀。」姚常玉把祁香貝拉到跟前,讓她跟老三站到一堆兒,她以爲閨女是許久沒見三哥,感到陌生才站得有點遠,畢竟,老三去當兵的時候閨女還不大。
祁香貝順從母親的手勢過去,回了個笑臉,一起進了堂屋。
「這次回來能待個把月吧,你都好幾年沒回來了。」祁山盼著兒子能在家多住些日子,就他所知,個把月就算很長的假期了。
祁向西握著父母的手,手心都有些出汗了,是强忍激動流下的,他默默地說:「我這次只有七天的假期,七天之後就要歸隊。」
「七天,那也太短了。」等父母坐下,祁向南總算有機會近了祁向西的身邊,捏捏胳膊,敲敲腿,老三不虧是練過的,瞧這一身腱子肉,連點肥油都沒有。
哥們,你是猪肉賣多了吧。
「是呀,哪個,西呀,趕路不容易吧,看這眼都熬紅了,肯定也吃不好飯,媽給你做好吃的。」姚常玉終於稀罕够了,想起來兒子回來這個點,肯定還沒吃午飯。
祁向西深吸一口氣,做出捂肚子的動作,「媽,聽您這麽一說,我還真有點餓了。」
「等著,媽給你做去。」
姚常玉起身去厨房,祁香貝也一起出去,「媽,我幫您燒火。」
「你出來幹啥,傻呀,跟你三哥多聊聊。」姚常玉把祁香貝推回屋,這個傻閨女,還不趕緊聯絡聯絡感情,她跟老頭子沒問題,是做爸媽的,孩子到哪兒感情都不會變,她這個做妹妹的,總不在一起都陌生了。
祁香貝抵不過母親姚常玉的力氣,也怕用力過猛傷著她,只能退回屋裡,坐在邊緣,看著他們爺四個你問我答,瞭解各自的境况。
沒過一會兒,姚常玉就端來一碗面,上面飄著一層油星,裡面的麵條都是白麵做的,綠油油的青菜葉子點綴在其中,祁香貝還能聞到鶏蛋的味道。
「爸、媽,讓老三吃過飯休息一下,咱晚上一家子都回來再嘮,我跟老二接著上工去了。」麵條太饞人,祁向東怕看著老三吃會忍不住咽唾沫,這要流口水,做大哥的可就丟人了。
祁向南也是一樣的想法,就算不流口水,忍著也挺難受的。
「行呢,你們快去吧,在家時間長公分就少了,晚上有的是時間,這樣,西呀,回你屋吃吧,吃完歪床上歇歇。」姚常玉端著麵條,祁向西拎著包袱去了最西邊的屋子。
放下碗,姚常玉從箱子裡拎出來被褥,鋪好床,看祁向西吃得香,給他關上門,自己出去了。
堂屋裡,祁香貝見大家都走了,心說我也別幹坐著了,回屋接著織毛衣吧。
沒想到她這一動,父親祁山沒跟著出去,反而來到她的屋。
祁山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姚常玉他們追上來的,一聽說可能是老三回來了,他就篤定是,剛才跟兒子說話聊天,他可沒忘了回家的目的是什麽。
當看到床上放著的鈎針和綫,估摸了下長度,肯定是給他的,嘴角頓時勾了起來,就說嘛,閨女不能戳他的心。
這邊心裡滿足了,那邊可得交代一下,「爸就囑咐你一句,咱倆說的事你可別告訴你媽,你也不能在你三哥面前漏了形迹。」
「我知道。」祁香貝趕緊答應。
「有啥事別告訴我?你們爺倆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姚常玉回到堂屋沒看見父女倆,自己屋裡沒人,正好到閨女屋裡找,她的聲音讓祁山和祁香貝同時一激靈。
祁香貝忙過去抱著姚常玉的胳膊,還搖了幾下撒嬌,「媽,這事都怨我,其實上次去縣城我就跟三哥見過面,那時候三哥正在執行任務,不知道能不能來家,我怕告訴您,您總惦記休息不好,就告訴爸了,我爸說先這樣,三哥要不回來就當沒這回事,要是回來就是驚喜,您准高興,我爸又怕我沒告訴您三哥心裡不好受,所以不能讓三哥察覺,是不是呀,爸。」小眼神趕緊飄過去,您了,趕緊反應呀。
祁山馬上配合,一拍大腿,「就是這事,老三都回來了,大好事,咱就不提之前的,啊!」
姚常玉從這父女倆的臉上沒看出別的來,也就接受了他們的說法,心裡面還給祁香貝不往三哥跟前凑做了解釋,還說下次別這樣,她沒那麽不經事。
父女倆能說啥,只能保證下次一定不瞞著她。
等姚常玉出了屋,祁山和祁香貝對視一眼,同時抹了一下額頭上不存在的虛汗,嘆了口氣。
姚常玉出來沒閒著,估摸著兒子該吃完面了,就推開門打算拿了碗來洗,正好看見祁向西拿著包袱往外倒東西,「西呀,吃飽了嗎?」
「吃飽了,媽,您把家裡的白麵都使上了吧,真香!」祁向西扭頭笑著回應。
姚常玉欣慰一笑,坐到祁向西身邊,摸摸他短茬的頭髮,「西呀,你才多大,咋都有白頭髮了,當兵苦吧。」
「不苦,挺好的媽,吃得好,穿得暖。」祁向西身體朝著姚常玉傾了傾,讓她够著不那麽費勁。
姚常玉改握他的手,摩挲著手上厚厚的老繭,還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哪有那麽好,不過就是求個生活,媽懂,哎,不說這個,媽給你收拾,收拾完你能躺床上,休息得踏實。」
「媽,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我坐在床上就算休息了,回來得匆忙,就給您和我爸買了些點心回來。」祁向西執行完任務就匆匆趕回來,幾個人身上的錢大部分都給邵鴻源交了住院費,剩下的也沒多少了,就這點心錢還是大家凑的呢。
姚常玉拿起點心看了看,放在桌子上,「媽知道你之前在執行任務,能回來一趟就不容易,媽不求這點心啥的禮物,只要看見你,媽就高興、安心。」
祁向西愧疚一笑,他就知道是這樣,最怕的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