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也不知道易大帥受了什麽刺激, 在胡玖的學業上忽然之間嚴厲了起來。
鋼琴教師不必說, 鄒浩德的事情讓他受到了教訓,新近請的是一位嚴肅的中年女性, 頭髮梳的一絲不苟, 在腦後束成纂兒, 身著素色旗袍, 面目寡淡,一舉一動都好像用尺子刻好的, 半點不錯。
她盯著胡玖練琴,錯了幾個音符便駡她不專心, 滿腦子都想著如何勾*引男人。
胡玖真心請教:「不如先生教教我如何勾*引男人吧?」
狐狸精勾*引男人是天生技能, 可惜胡玖在這一方面向來沒什麽天份, 出無人拿來練手, 總覺得給自己的族群丟臉了, 鋼琴教師的責駡讓她茅塞頓開——既然自己不開竅,讓先生教不就行了嗎?
她一雙無邪的眼睛盯著鋼琴女教師,都快被自己的聰明給感動到了,抓著女教師的手不放:「先生先生, 鋼琴學來有什麽用, 不如你教我如何勾*引男人吧」
鋼琴教師氣的直哆嗦,還當她故意諷刺, 一戒尺下去,胡玖的手背就腫了起來,她「嗷」的一聲跳了起來:「你怎麽打人呢?」
鋼琴教師冷笑一聲:「你這種頑劣不知羞的學生我見的多了, 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迷的男人七葷八素,要什麽給什麽,還妄想做什麽大家閨秀。也不想想扒了你這身皮,還能剩下什麽?」
她也算是做過功課的,來的時候就打聽清楚了,教的幷非大帥府裡的正牌小姐,不過是個沒名沒份的姨太太,聽說是大帥的新寵,也不知道能得意幾時。
見到學生倒是真的吃了一驚——果然天生一副狐媚象,能勾的大帥寵她也不奇怪。
但她生平最恨長的漂亮又搔首弄姿的女人,新的女學生簡直就是這二者之中的杰出代表,說話嬌聲嬌氣,一看就不是什麽好貨色,她打心底裡鄙視這樣的女孩子,駡起來也毫不客氣。
如果不是大帥府裡的給的錢多,她都不願意來教。
胡玖別的沒聽到,只聽到她那句「扒了你這身皮」,自從在五姨太面前顯出真身,她老人家對於狐皮大衣很是執著,也提過要扒她的皮,胡玖就有了深深的危機感,總覺得隨時會被扒了一身皮做大衣。
她畏懼的往後縮了一下:「你你……看出來了?」
看出她的真身了?
女教師趁此機會又狠狠打了她兩下,駡的愈加帶勁:「你別以爲自己是個小狐狸精,迷惑住了男人就萬事無憂了,要是不好好學琴,壞了我的口碑,我照樣打你!」深宅大院裡沒有兒子傍身的女人,哪個不是靠著男人的寵愛度日?
胡玖是長的漂亮沒錯,可漂亮鮮妍有幾時?
頭一日上課,她就給了胡玖一個下馬威。
英文與畫畫的兩位女教師相對來說,倒是和氣許多,雖然也是端莊的中年女性,全身上下都透著「規矩」倆字,却不說什麽過份的話,也不用戒尺。
胡玖久在山野,無拘無束慣了,對學習沒什麽興趣,更不必說跟嚴肅刻板的中年婦女在一起,錯了一點都要嚴格教導,簡直是對她天性的抹殺。
她頭一天上課,當晚就氣的連飯也不肯吃了,鎖在自己房裡不肯出來,盤膝閉關修煉。
易大帥在飯桌上沒見到她,讓丫頭去請,聽說小狐狸拒絕吃飯,他親自去叫人,敲了半天的門,只得到一句悶悶的話:「你走吧,我不想吃。」
易大帥不明所以,想要故伎重施,找了鑰匙來開門,却發現門從裡面反鎖了起來,根本打不開。
小狐狸似乎心情很不好:「騙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易大帥:「我怎麽騙你了?」
再問,裡面寂寂無聲。
胡玖在南城住久了,漸漸對民間的事情也懂得了一些,挨了鋼琴教師幾戒尺,心裡便暗暗起疑,懷疑易修對外透露了她的身份,鋼琴教師才說要扒了她的皮,半夜修煉完畢,推開窗戶見到明月高懸,思來想去,覺得這地兒不能再待了。
她當晚就離家出走了。
次日易大帥早早就出門處理軍務,沒好意思跟五姨太說胡玖跟他鬧脾氣了,便叮囑明祿多多留心三樓的動靜,這才不放心的出門了。
胡玖大半夜一個人偷溜出大帥府,天亮在滿大街晃悠,穿著倒是體面,可是身上沒錢,路過所有吃東西的攤販只能看看,好不可憐。
這時候就懷念起易大帥的豪爽了,跟著他出門從來都是買買買,無論吃的玩的統統滿足。
「騙子!居然想合起夥來扒我的皮!」不怪抱著她的尾巴不撒手,摸個不住,原來他早就打定主意了?!
她沿著南城最繁華的一條街走過去,正是午飯時間,沿途都是酒樓裡飄出來的香味兒,深呼吸幾口,腔子裡都是肉香味,再也忍不住了,扳著指頭算自己在南城肯請吃飯的熟人,除了不知道家在何處的崔靜香,還有一個小徒弟伏延。
三清觀裡,正張羅著孩子們開飯的伏延忽然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感應節氣:「果然快要秋凉了。」
南城最熱的季節已經到了尾聲,很快秋天便要來臨,當許多富人家開始爲了酷暑高熱的離去而歡欣鼓舞的時候,三清觀的觀主伏延又到了要爲孩子們準備冬衣及過冬食物的經濟據拮期。
夏秋的孩子們好養活,小河裡的魚蝦,山上的野菜、野栗子、野果子、竹笋、樹上的鳥雀蛋……總有能果腹的東西,還能順便改善生活。
但冬天物質奇缺,氣候又寒冷,生意清淡,觀裡的日子幷不好過,連多生兩盆木炭都要再三計劃。
飯菜才端上桌,就有人叩響了三清觀的大門。
伏延看到來人很是驚訝:「師父你……」恢復人身了?
少女苦著一張臉,坐在小徒孫搬過來的小凳子上悲憤欲絕:「我離家出走了!」
伏延頓感不妙,委婉勸說:「大帥對您挺好的,幹嘛要離家出走啊?」
胡玖支起一雙狐狸爪子給他看:「你知道他怎麽讓人折磨我的嗎?你看看!」
伏延低頭去看,白嫩的手背上有兩個眼熟的紅印子,他觀裡小崽子們無法無天的時候,爲了威懾這幫野猴子,也動用過家法:「這是……戒尺?」
胡玖悲憤哭訴:「鋼琴教師打的。他找的女人特別的凶,還說是什麽南城最好的鋼琴教師,我看是最厲害的打人教師吧?」
小孩子們端著飯碗竪起耳朵偷聽師祖向小徒弟告狀,都同情的互相用眼神交流:真沒看出來,師祖的日子也不好過嘛!
伏延盯著她手背上的紅痕,差點笑出聲。
胡玖初次用尾巴嚇唬他的時候,他是真對這位大妖充滿了懼意,但是隨著接觸的次數多了,不知何時開始,懼意便漸漸淡的找不到了,反而覺得她孤單的可憐,還要適應人類社會的種種。
「先生打的?」
「對!她還威脅我,要扒了我的皮!」少女驚魂未定,泪汪汪求助:「我以後再也不回大帥府了!」
伏延想笑,又忍住了,咳嗽幾聲:「師父,說不定是你想多了呢。」
胡玖一雙桃花眼瞪的溜圓:「我親耳聽到的,還能有假?」易大帥那些好話通通不作數了,她已經腦補出了自己的下場,細嫩的小手抓著伏延的袖子不肯鬆開:「徒兒,你說大帥他每天給我吃那麽好,是不是就想剝我的皮?」
她前幾日露出真身的時候才發現,大帥府的油水太好了,導致她渾身的皮毛順滑的都不像自己的,五姨太不就是垂涎她的狐狸皮嗎?
伏延被這樣一雙小手拽著,聽著她這些控訴,都快憋不住笑出來:「師父你別擔心,大帥應該沒那個意思,您別害怕。」
胡玖的肚子「咕嚕」響了兩聲,她可憐兮兮的說:「徒兒,我好餓。」
懂事的小徒孫二狗子立刻端來了一碗白麵條,裡面還漂著幾片翠綠的菜葉子:「師祖,您吃。」
胡玖低頭,對上這碗堪稱清湯寡水的飯,揉著肚子差點哭了:「我想吃肉。」
大帥府裡的伙食養刁了她的嘴,肥鶏大鴨子非常對小狐狸的胃口,她早就拒絕接受素食了。
對上她一張淨白無暇的精緻臉蛋,可憐巴巴的小模樣,道心堅定的伏延道長腦子裡不知道怎麽想的,居然無視道觀即將到來的經濟據拮期,一句話衝口而出:「那我給你買鶏吃?」
說完了他才後悔。
少女破涕爲笑:「我就知道徒兒最好了!」
伏延道長過日子儉省慣了,觀裡收留的孩子們都很是懂事,對吃的從來不會挑挑揀揀,難得碰上「離家出走」的胡玖,他咬著牙帶著不懂事的師父前往酒樓吃燒鶏,留下觀裡的孩子們口水流了三丈長。
胡玖吃鶏,不是以塊論,而是以隻論。
店夥計前來點菜,她一口氣點了三隻鶏,有荷葉鶏醬油鶏還有白切鶏,伏延生怕再點下去她非要來套全鶏宴,連忙阻止:「師父够了够了。」
做師父的毫無自覺,勉强說:「行吧,這也能吃個七八分飽,徒兒你要吃什麽自己點。」
伏延:「……」早知道師父的食量驚人,今次算是徹底領教了。
他暗暗摸著口袋裡的毛票子笑的尷尬:「我就……不吃了,觀裡剛剛吃過了。」
胡玖第一次離家出走,成功拐到徒弟一隻,幫她付酒樓的飯錢。
吃飽喝足,她還想逛街,被伏延委婉相勸:「師父,你出門這麽久,大帥要著急了吧?」請一頓他還能咬著牙忍了,多住幾日孩子們冬天可就要受苦了。
胡玖:「不,我不要回去!我要去觀裡住。」
她現在猶如驚弓之鳥,不止對易大帥起了疑心,連五姨太的好也在動搖之中,畢竟性命攸關。
伏延嘴裡發苦:「住到觀裡,我怕師父不習慣。」
胡玖可不吃他這一套,更不懂人類的推脫之詞,執意要去:「習慣的,大街上我都睡過的。」
伏延心想:此一時彼一時,睡過大帥府的高床軟枕,吃過大帥府的美味佳肴,哪裡還有忍受得了道觀裡的清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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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帥忙了大半日,傍晚歸家,問及明祿,聽說胡玖一天都沒出門,不但沒上課,也沒吃過東西,擔心她不舒服,敲了好半天門,聽不到一點動靜,頓時害怕起來——小狐狸別是生病了吧?
他叫來警衛員,直接把門從外面卸了下來,還怕她有意外,先自己進去,結果連個影子都不見,頓時震驚萬分:「人呢?」
明祿嚇壞了:「大帥,一整天都有人守著,沒人看到阿玖下樓啊。」緊張之下,舊稱呼脫口而出。
易大帥震怒:「讓你們看著她,人都不知道去哪了,你們還不知道,做什麽吃的?」
他忙了一天,連口水都沒喝,就帶著人滿城找人。
胡玖吃飽喝足,霸占了伏延的臥室,盤膝在他床上修煉。
羅盤跟玉符滋潤了她的丹田,近來她感覺精神倍好,修煉的越發勤勉。
天色漸暗,觀裡的孩子們要上床睡覺,也許是今日來客的緣故,這幫兔崽子們都興奮過了頭,在院子裡玩鬧不肯回房睡覺,忽聽得伏延大駡:「信不信我扒了你們的皮?」
胡玖突的睜開眼睛,剛剛聚攏的一團靈力頓時在丹田內潰散。
——扒皮?
難道這一道觀的小崽子們都不是人?
沒道理她瞧不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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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月上中天,差點將南城都翻了個個兒的易大帥一拍腦門,終於想起來還有伏延這一號人物:「去三清觀。」
三清觀裡,除了閉目修煉的胡玖,其餘人等都進入了夢鄉,却被觀外的汽車聲給吵醒了。
大半夜的,有人狠拍大門:「開門開門!」
伏延趴在桌子上打了個盹兒,揉著脖子親去開門。
觀門外面,三輛小汽車大燈幾乎要晃瞎人眼,易大帥就站在外面,身後是一列持*槍警衛,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來開門的伏延。
「阿玖是不是在你這裡?」
他寒眉怒目,情緒極爲糟糕。
伏延大開觀門,幾乎都要感激易大帥來的速度了:「在在,師父來了一天了,我請她回大帥府,她不肯回去。」
易修跟著伏延踏進房裡,見胡玖盤膝坐著,正氣鼓鼓的瞪著他。
「騙子!」
易大帥不知道她爲何要鬧矛盾,可他餓著肚子找了半日,也不想費力氣跟她再講道理,幾步抱起小狐狸就走:「等我回去再跟你慢慢算帳!」
胡玖念及他的照顧,也决定跟他攤牌,遂一聲未吭,任由他抱著坐上了小汽車。
伏延長出了一口氣,可算是把這座大佛給送走了,恨不得揮著手絹歡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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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大帥府,五姨太還不知道胡玖鬧出的動靜,被牌友約出去打通宵麻將還未回來,府裡很是安靜。
易修吃飽喝足,才有力氣跟小狐狸算帳。
「說吧,爲何要逃課,還離家出走?」
胡玖癟嘴要哭,總覺得易大帥騙了她:「你當我不知道,你跟鋼琴先生都商量好了,想扒我的皮!你信不信我讓你們大帥鶏犬不寧?!」
易大帥愕然:「商量什麽了?扒你的皮?」頓時大怒:「你逃課還有理了?」
胡玖的桃花眼裡立刻便蓄滿了泪水:「你居然凶我?」
易大帥:「我哪裡有凶?」明明就是在講道理好吧?
胡玖吧嗒吧嗒掉眼泪,扭身就要往外走:「這裡沒法住下去了,你這個騙子!你是不是一早就想扒我的皮了?」
易大帥只覺天降一口大鍋,莫名扣在了他頭上,而且小狐狸激憤的樣子不像說謊,似乎真的覺得很傷心,想要再次離家出走的樣子,慌忙起身,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腰:「你先別走,咱們講講理好吧?」
「我幾時想要扒你的皮了?」頗覺莫名其妙:「再說我扒你的皮做什麽?」
「先生說的呀。」胡玖給他看自己的手背:「喏,你不止想扒我的皮,還讓她打我。」她扭身與易修面對面,泪落如珠:「你是不是嫌我吃的多?不想養我了?還是你想給娘做個狐皮大衣?」
易大帥啼笑皆非:「這又是哪裡聽來的混帳話?」低頭看到她手背上戒尺的印子,心疼的不行:「先生打的?」
「你還假裝不知道,沒你的命令她敢打我?」
易大帥在腦子裡回想了一下自己親自聘家庭教師的時候說過的話:「……我們家的學生比較淘氣,還希望老師嚴加管教。」沒想到還真有人敢下手打。
「我真沒讓先生打你,乖,我錯了還不行嗎?」
胡玖:「那我不要學鋼琴了,那個女先生太凶,還駡我不要覺得自己天生長的漂亮,就不愛學習,還說我小小年紀別整天想著勾*引男人,還說要扒了我的狐狸皮……你說,是不是你告訴她的?不然她怎麽知道我是狐狸?」
易大帥不由暴笑:「她真這麽說?」邊笑邊吹她的小手:「沒有的事兒,我怎麽會胡說呢。」還故意逗她:「也許是她猜的吧。」
胡玖一臉的不可思議:「她能看出來我的真身?真不是你說的?」傷心難過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點,邊把眼睛鼻涕往易修襯衫上糊,邊說:「她不但打我還駡我,凶的不得了,我以爲是你的意思,你可不許騙我,不然我……不然我就再也不來了!」
易修沒想到鬧出這麽大的烏龍,心疼的擰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她那是駡人的話,你不懂。」
他原來覺得男家庭教師不安全,找個中年女性家庭教師,就沒有這一方面的困擾了,沒想到女的家庭教師比男人更狠,居然不懂得憐香惜玉,把他家小狐狸的爪子都給打紅了,還嚇的小狐狸離家出走了。
前任易大帥的後院裡出過不少的陰私事兒,其中最讓府裡的小丫頭子們害怕的是三姨太。她進門早,也早早就失寵了,人到中年便成了一個怨婦。
最神奇的是,三姨太有一個讓人說不得的毛病,她對年輕的、模樣鮮嫩的小丫頭子們極盡刻薄,非打即駡,但對上府裡年輕的警衛們能笑成一朵花,但有接觸,說起話來都恨不得臉貼臉,讓人懷疑她隨時能對著年輕的小夥子們流哈拉子。
五姨太就曾經說過,這人心裡有毛病,自己沒了青春,就恨全天下漂亮的小姑娘們。
易修深以爲然。
新任的鋼琴女教師說話一板一眼,又口碑在外,經她教導出來的女學生們精神面貌都「煥然一新」,很符合許多老派家長對女兒的期望,這才能被易大帥高薪聘來給小狐狸上課。
他原本覺得小狐狸跟著五姨太要學壞了,找個嚴肅的女教師移移性情,沒想到女教師的方式太過粗暴,直接辱駡加上戒尺,這就不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