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次日鋼琴課上, 逃課的胡玖被女教師一頓劈頭蓋臉的辱駡:「別以爲自己長的漂亮, 就仗著年輕漂亮,就會勾*引男人, 一肚子草包……」
易大帥抱著小狐狸安撫了大半夜, 還向她普及了民間駡人的口頭禪——「仔細你的皮」、「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等等俗言俚語, 幷再三向她保證, 幷無意找人欺負她。
胡玖恍然大悟:「原來伏延是在駡小孩子呀?」她還以爲三清觀養了一堆小妖,自己靈力不濟, 居然看不出來。
易大帥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傻丫頭!」還絞盡了腦汁的誇她,恨不得把小狐狸從頭髮絲誇到脚指甲, 無一處不好, 無一處不可愛, 簡直疼到了心坎上。
直誇的胡玖都有些飄飄然了。
易修生怕下次再出現這種烏龍事件, 還跟她約法三章,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無論何時都不能誤信別人的話,而對他不加信任。
胡玖有了易大帥撑腰,側著頭打量女老師方正的臉,笑的天真無邪:「先生, 你是不是不會勾*引男人?」經過易大帥的民間俚語小課堂普及, 她如今知道了這可不是什麽好話。
女教師氣的直哆嗦,揮舞著戒尺幾乎要咆哮:「你以爲誰都跟你似的, 小小年紀不知羞耻!」
她的戒尺狠狠打下去,胡玖食指指尖輕輕一彈,戒尺反彈回去, 手腕忽然被一隻伸過來的有力的手給握住了,戒尺差一點就打到她自己。
女教師嚇了一跳,回身看到冷若冰霜的易大帥,氣焰頓時消的無影無踪。相反,還擠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大帥怎麽來了?」
易大帥鬆開了她的手腕,瞥到胡玖氣鼓鼓扭頭,小鼻子裡哼了一聲,大約是不忿他握住了女教師的手腕,不然剛才那一尺子她鐵定要生受了。
他不緊不慢坐了下來,招招手:「阿玖過來。」
胡玖還有點不情願,不過鑒於昨晚他的安撫工作做的十分到位,還是磨磨蹭蹭過去了。
他牽著胡玖的小手,問她:「劉先生,阿玖手上是你打的?」
小姑娘手背上戒尺的印子還沒消失,還依稀能看到紅腫的輪廓。
劉先生教過許多人家的小姑娘,許多挨了打的都會逆來順受,但凡先生向家長指出孩子頑劣不聽訓,孩子辯駁幾句,無不被家長臭駡。
老師與學生之間,似乎家長天然的相信老師的指責,而不肯相信孩子的辯解。
劉先生擺出一副憂慮的面孔,鄭重其事的說:「大帥,您家裡的這位學生說實話,上課態度特別不端正,辱駡先生,不專心上課,滿腦子開小差,還跟先生頂嘴,著實難教。也就是遇上了我,嚴師出高徒,相信我一定能把她扳上正道!」
「是嗎?」易大帥漫不經心的玩著阿玖的小手指頭:「怎麽我剛才進來的時候,聽到的好像跟劉先生說的不太一樣?」
劉先生心道:一個不知道什麽出身的小丫頭,說不定跟你那堂子裡出來的親媽一樣,都是千人騎萬人嘗的貨色,真難爲你還當個寶貝一樣捧在手心裡,還想讓她變成大家閨秀不成?
她笑著誇口:「大帥滿南城打聽打聽,我教出來的學生哪個不是大家閨秀,不但彈得一手好琴,更是端莊有禮。」話鋒一轉,便開始批評胡玖:「不是我說,大帥家裡這位學生吧,性情著實不好,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頑劣的學生,不嚴加管教,恐怕出門是要被別人笑話的。」
胡玖氣的呼吸都重了,被易大帥在手心裡輕拍了兩下,只聽得他清冷的聲音道:「劉先生說我家阿玖頑劣,還辱駡先生,我想請問你辱駡我家阿玖怎麽說?你不但駡她,還打她,致使我家阿玖昨日傷心之下,離家出走,還是我大半夜從外面找回來的,才哄的她肯來上課了,你又打又駡,是還想我家阿玖離家出走嗎?」
劉先生對自己的女兒都是張口即駡,伸手即打,連什麽「賤*人、婊*子、沒人要的貨」之類的話都往女兒頭上砸,她女兒多年逆來順受,她不但不懂反省,還從女兒身上得到了許多教育的啓發,對待學生也以「嚴厲」而出名,實則羞辱學生。
許多家長都是站在先生一邊的,她還是頭一回遇上站在學生這一邊的,當下都有些呆住了,以她多年的慣性思維道:「小小年紀以離家出走要挾,以後還了得?不是我說大帥,您對阿玖姑娘也太寬縱了,就算是疼她,也不是這種疼法。若不嚴加管束,她昨天能離家出走,明天就能跟別的男人跑了……」
胡玖還從來沒遇上過這樣胡攪蠻纏的女人,氣的恨不得揍他:「她胡說八道!」
易大帥握著小狐狸的手,冷冷道:「劉先生的意思是說,阿玖早晚要給我戴一頂綠帽子?」
劉先生傻眼了。
男人最忌諱頭頂帽子變綠,更何况是南城最有權勢的男人。
男人唇邊的冷意再也藏不住,饒是他那麽好的忍耐力都崩潰了,揮手就將桌上的茶壺給掃了下去,瓷器落地的聲音撞擊著劉先生的耳膜,更嚇人的是易大帥說出來的話:「原來劉先生名滿南城靠的就是辱駡折辱學生?你這種先生,不教也罷,免得荼毒女孩子們。從今往後你不必來大帥府了,我也會知會南城各家,讓他們謹慎選擇,別讓自家孩子受你的侮辱!」
劉向蕙多年來靠教鋼琴爲生,乍聞易大帥要砸了她的飯碗,只覺不可思議:「你這種家長,包庇學生,能指望自家學生成材?」她憤憤然扔了戒尺:「你家這樣的學生,不教也罷!」提起自己的布包,裝好琴譜便要離開。
易大帥心疼的攬著自己的小狐狸:「我不過是一句客氣話,沒想到劉先生還當了真,對我家阿玖又打又駡,我都捨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你居然把她嚇的離家出走了。」他眼見著劉向惠要走出去,忽然叫道:「站住!」
劉向惠站住了。
易大帥說:「劉先生,你辱駡我家阿玖,還沒向她道歉呢。」
胡玖雙眼都亮了,反手握住了他的大手搖了兩下。
劉向惠轉頭,强權面前,沉默三秒鐘,恨恨說:「對不起!」憤而離去。
易大帥拉拉她的小手:「怎麽樣?她辱駡你,我砸了她的飯碗,讓她往後在南城不好混下去,你還滿意?」
胡玖冷哼一聲,還有些微不滿:「如果不是你握住了她的手腕,我都能讓自己打自己一個大包。」
易大帥哭笑不得:「我哪裡知道你還有大神通,能讓她自己打自己?我不是看到她要打你,心裡著急才握住了她的手腕嗎?」
「真的?」
易大帥:「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向著她嗎?」
胡玖對上男人英俊的五官,含笑的眼神,滿腹委屈都化爲烏有,她攬著男人的脖子,眸光如水,眼尾一點桃粉色愈艶,慢慢靠近他,輕輕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易大帥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呆呆看著她,一動敢不敢動。
小姑娘的聲音又輕又軟:「劉先生說我小小年紀就會勾*引男人,這樣算嗎?」
易大帥:「……」
多年單身的易大帥用兩管噴出來的鼻血作爲回答。
無辜的胡玖:「……我什麽也沒做呀。」
她所有的招術都是五姨太灌輸的,可是一樣也沒實施過,今次是小試牛刀,頭一回。
易大帥:「……」
那種天真之中透著嫵媚的模樣,是個男人被親一下骨頭都要酥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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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玖親完了,還引發了一場小事故,她倒是毫無心理負擔的去吃飯了,還理直氣壯點了一桌子葷菜,又指使崔薔:「紅燜猪肘、醬油鶏、還有五香牛肉、還有大肉包這些都裝一份送到三清觀去,給我徒子徒孫們嘗嘗。」
她昨日親眼目睹道觀的艱苦生活,兩厢對比,更覺得自己生活優渥,要扒拉一下徒子徒孫。
崔薔恨恨的想:敗家娘們兒!
她去請示易修:「大帥,胡玖說要給三清觀送一桌肉菜去。」
易修處理了鋼琴老師,聽說英文跟畫畫先生還算溫柔,幷沒有折辱她的事件發生,便放她去吃飯,自己去處理公務。
「她說送就送,來問我做什麽?」
崔薔碰了一鼻子灰,親自前往三清觀送菜,見到一堆小蘿蔔頭,忽然想起她曾在書中看過的,歷史上的大帥夫人在慈善方面也做的非常好,憐老惜貧,在戰爭年代還收養了不少孤兒,很得人心。
她自從進了大帥府,一門心思直奔著與大帥發展感情去了,感情發展受阻,就忘了別的。
伏延聽說師父著人送了肉菜,跟著大帥府裡的兩丫頭跟副官打開幾個食盒,見到裡面的各種肉菜,二狗子頓時歡呼一聲:「師父師父,是師祖讓人送來的?送來給我們的?」
其餘小毛頭們都興奮歡呼:「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伏延心道:總算是一頓飯沒白請。
他含笑給孩子們分肉,發現大帥府裡的丫頭也手脚勤快的幫忙,很是感謝,臨別之時送她一句箴言:「姑娘不如及早放手!」
崔薔嚇了一大跳:「道長什麽意思?」
伏延還是有點真本事的:「姑娘心知肚明。」
崔薔回去之後苦思,覺得在美貌的比拼上敗給了胡玖,但是論蕙質蘭心,難道她還比不過一個飯桶?
她開始重新規劃自己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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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胡玖一通鬧騰,鋼琴課如約取消,畫畫跟英文課照舊。
她上了幾節課之後也漸漸習慣了,生活步入正軌,反倒是五姨太時不時提起易修的小狐狸:「怎麽最近沒見過小狐狸?難道天天藏在床底下?」
易修心道:不正坐在你旁邊大快朵頤嗎?嘴裡却道:「前幾天我不小心帶出去玩,結果她跑了,等我找回來就告訴母親一聲。」
五姨太頓時埋怨起來:「早說了讓你給我養,我保證把它養的好好的,你偏不聽。這下可好,居然跑丟了。它那副樣子,可別被誰捉了去剝皮做大衣。」
旁邊啃鶏腿啃的正歡的胡玖忽然之間咳的驚天動地,五姨太忙盛了口湯喂她:「你這孩子,又沒人跟你搶,吃這麽急做什麽?」
胡玖:「……」
易大帥笑道:「母親,吃飯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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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靜香再上門來邀請胡玖出門玩,已經乖乖上足兩周課的胡玖得到了易大帥的批准,還給她帶足了錢,派明祿跟著,給她放假了。
崔靜香有日子沒見她,拉著她的手說個不住:「彥靖說要請我們看電影吃西餐,感謝你幫我的忙。」
胡玖想到伏延取笑她吃相的話:「師父你可別跟不熟的人吃飯,不然你會嚇到人家的。」思慮再三,還是婉拒了:「看電影可以,吃飯……我怕嚇到了翁公子。」
崔靜香見過她在馬場吃牛肉,南城的所有女孩子裡面,她還沒見過這麽能吃的,不過當時有求於人,又滿心害怕譚燾報復,關注點也不在這個上面。
現在見胡玖的模樣,頓時笑起來:「彥靖他又不是外人,我們兩家議定了婚期,下個月就要訂婚了,到時候我還想請你來參加我的訂婚禮呢。」
胡玖:「訂婚禮好玩嗎?」
崔靜香面色緋紅,又羞且甜:「應該……好玩吧?」她多年心願得償,還與胡玖咬耳朵:「訂婚禮當天肯定要來許多未婚的公子跟小姐,如果你跟大帥已經在一起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會追求你呢。」
胡玖吃著易修的,住著易修的,對於人世間男女的情*愛追逐還沒有見識過,不過想想大約就等於山中走獸求偶,也見怪不怪。
她在山中洞府也是年齡老大,按照世間的說法,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門心思修煉,想要與老山羊重聚,對於情愛之事從沒考慮過。
兩人手挽著手走路,她正欲說幾句山中志怪,却忽然聽到路邊的一條巷子裡有人在高聲喝駡,還有女孩子的哭聲。
「好像有人在吵架?」崔靜香先住了脚。
離她與翁彥靖約定的時候還有近一個小時,她原來準備先帶著胡玖去逛百貨公司,等男友下班之後再去吃西餐看電影。
胡玖已經拉著她悶頭往巷子裡鑽了:「聽聲音有點耳熟,咱們去瞧瞧。」
崔靜香素來謹慎,看著深深的巷子有點却步,扭頭見到幾步開外的明祿,又放下心來:「好吧。」
她們倆走進巷子深處,發現人稠而地狹,兩旁支出來的晾衣服的竹竿上面衣服床單迎風招展,好像萬國旗一般。
巷子深處已經聚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也有人漠然的路過,似乎司空見慣。
崔靜香拉著一位路過的大娘詢問:「大娘,誰在吵架?」
大娘穿著一身黑布罩衫,還是前清的小脚,收拾的乾淨利索,花白頭髮在腦後梳起來,見是兩個好奇的小姑娘,穿著光鮮,身後還跟著副官,便知家境不俗,說話也很客氣:「也是可憐人呐,劉家的男人跟別的女人跑了,她自己拉扯著一個女兒,母女倆相依爲命也就算了,自己氣不順就拿孩子撒氣,這不是……又找孩子的茬嗎?」
胡玖聽力非同尋常,總覺得這辱駡的聲音非常熟悉,倒好像是她的前任鋼琴教師,女孩子嗚嗚咽咽的哭聲好像受欺辱的小獸,十分可憐。
她沒頭沒腦拖著崔靜香就要過去:「咱們去瞧瞧,這人我好像認識。」
凑過去一看,果然是劉向惠,披散著頭髮正擰著一個女孩子的耳朵破口大駡,滿嘴的污言穢語。
女孩子年紀約莫跟胡玖差不多,穿著短袖旗袍,胳膊上被她擰的青一塊紫一塊,耳根處都沁出了血迹,她還不放手:「我要是不管緊一些,你是不是就跟著小流*氓私奔了?說不定連野孩子都弄出來了?」
周圍鄰居有勸的,也有看熱鬧的。
女孩子模樣倒是周正,只是一張臉上還有巴掌印子,臉上妝都花了,口紅糊的一塌糊塗,滿臉絕望,氣的渾身發抖:「我……我跟同學一起去的,學校要求排話劇,又不是我一個人……」
劉向惠可能一向駡慣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女孩子,曲解的程度讓旁觀者都嘆爲觀止:「你出去浪難道還缺了打掩護的人了?誰知道裡面哪個是你的野漢子!當我不知道你心眼活了?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不是給男人看又是做什麽?」
「說了是學校裡排話劇,別的同學都化妝,我上臺難道不化妝?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劉向惠對女兒的辯解充耳不聞,只一徑按著自己的惡意揣測來下結論,另外一隻手狠狠在女孩子的嘴上扇了一巴掌,女孩子的嘴唇立刻便腫了起來,她還粗魯的在嘴唇上抹了一巴,冷嘲熱諷:「嘖嘖,嘴巴塗的跟吃了死人一般,說是去學校讀書,誰知道整天在學校幹些什麽勾*當!你也別急著辯解,等我收拾完了你,去學校找你們先生去算帳,他就是這樣教導學生的?」
崔靜香隔著人頭看到居然是她,嚇的縮回了腦袋:「原來是劉先生,真嚇人!」
「你也認識她?」
崔靜香似乎渾身不舒服:「怎麽不認識?她在南城可是出了名的嚴師,教學生特別嚴厲,不過經她手教出來的學生鋼琴也彈的特別好,就是……教過的學生們背後都叫她老巫婆。」
她同情道:「做老巫婆的女兒,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