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笨鳥先飛
“石蠟、洋茉莉香醛、二丙二醇、硫酸鈣、蛀書蟲殘骸……”左擎蒼先一步在技術科拿到了微量成分分析,他一邊重複念著分析報告中的部分微量成分名稱,一邊用左手食指叩擊桌面,這是他腦子在飛速思考的習慣性動作。
技術科將分析報告傳給重案組的時候,左擎蒼剛好回到辦公室。
歐予諾被祝茗妍的毒嘴一諷刺,都不敢把小酥肉拿出來。見左擎蒼回來,他趕緊說:“教授,驗屍報告出來了。”
左擎蒼很意味深長的目光將他和舒潯打量了一邊,接過驗屍報告,坐在一邊安靜地看。舒潯則打開筆記本,看到微量成分分析時,微微一怔。她是個文科生,除了那個“蛀書蟲殘骸”外,看到其他化學成分,為難地咬了咬下唇。她抬眼偷偷瞥了一下左擎蒼,陰暗地腹誹,他一個人跑去技術科,是不是去打聽這一堆化學成分到底是什麼,好掩蓋一下他在這方面的無知?
但,舒潯錯了,如果像開頭介紹福爾摩斯那樣,把左擎蒼精通的東西也列一個表,那麼化學也恰在這表格中。
祝茗妍找了一圈,見左擎蒼自己回來了,別提多歡喜。她悄悄站在他身邊,像忠誠的衛士,如果他提出什麼疑問,她也好第一時間解答。
大家見怪不怪,也懶得調侃,倒是舒潯,總覺得屋內不太透氣。
驗屍報告顯示,楊玉婕的死因非常單一,僅為窒息死亡,死前雖發生過性關係,但陰部沒有撕裂傷,可見其發生關係時比較配合,另外還檢測出了安全套的潤滑液成分。除頸部淤血和眼瞼、甲狀腺等出血外,還有三四處皮膚淤青。
“楊玉婕是在兇手的車裡和他發生關係後被殺的。除此之外,這個案子仍有幾個疑點。”左擎蒼看完了驗屍報告,沒有提問,直接先發制人。
“嗯嗯,在車裡,我也想到了。”歐予諾聽見左擎蒼的推論和自己一致,有點興奮地搶著說,“楊玉婕接到嫖客留下的資訊後,去的那個別墅區幾乎沒有住人,她發現這種情況,可能轉身就走。但她沒有,兇手已經在車裡等她,叫她上車,這樣就不用再去哪裡開個房間留下個人資訊。死者身上沒有留下特別多的傷痕,也沒有特別嚴重的擦傷和新的瘀傷,可她被掐的時候不會掙扎嗎?掙扎的時候手腳或者頭就不會碰到什麼東西嗎?就算在床上,也會碰到床頭、床角或者其他什麼地方。唯一的解釋,她處在一個空間不大但是四周都很柔軟的地方,劇烈的掙扎,留下的傷痕也不多,更何況男女力氣的差距導致她被掐了一會兒就已經失去抵抗的能力。這樣的地方,只能是汽車後座。”
“那不僅是一部汽車,恐怕還是一部價格至少在4、50萬以上甚至更加昂貴的車。”舒潯緊跟其上,化學她不擅長,但心理學是她的強項,一定不能輸,“假設楊玉婕發現別墅區其實了無人煙,而兇手邀請卻她在一輛qq或者f0後座上發生關係,她可能會懷疑此人是否有能力出得起近7000元的嫖資。假設兇手開著一輛蘭博基尼,她恐怕欣然而往,並且認為那十分有情趣。”
“雖然你對車的理解非常幼稚,但這個方向是對的。”左擎蒼雖然肯定了舒潯的觀點,但還不忘小小地諷刺她一番,大概是因為看見舒潯又被歐予諾約走了,心理還是有點不平衡,原本做出的“不當面指出錯處”承諾,已經被一股酸味沖刷得乾乾淨淨。
“我哪裡幼稚了?”舒潯不爽,不是說好不反駁她?
“蘭博基尼雖然價格昂貴,但其實並不適合……”左擎蒼低頭,斟酌了一下用詞,繼而看向舒潯,長睫微微顫動了一下,“……車.震。”
說的你好像特別有這方面的經驗似的!舒潯氣急,瞪了他一眼。
幾個員警已經掩嘴偷笑起來,心想,嗯嗯,傳言不錯,他倆果真不合,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即使一公一母”啊。
祝茗妍見他們兩個針鋒相對,有種自己被忽略了的失落感,想了想,趕緊問:“左教授,您剛才說的幾個疑點,是……”
左擎蒼頷首,回到案件中,“第一,兇手清洗屍體的地點。顯然,我們看到屍體的地方不是第一現場,車內沒有清洗條件,兇手在什麼地方清洗的屍體?在帶著屍體進.出的過程中,難道不怕人看見,或者被附近某個攝像頭拍到?第二,舊絲帶。楊玉婕案已經和絲帶系列案併案偵查,可這起案件中,兇手和以往相比有了一些改變。或許準備得比較倉促,或許像舒老師說的那樣,他想幹一次完美犯罪。無論意義何在,楊玉婕案中,他使用了珍藏已久的絲帶。第三,他為什麼選擇郊區的那個小屋,又為什麼知道那個地方有那樣一個屋子?——前兩個問題的答案,就藏在這份微量成分分析中。”
舒潯心頭一緊,他果然發現了重要的線索,而她竟然還是毫無頭緒。
“石蠟、洋茉莉香醛、二丙二醇、硫酸鈣、蛀書蟲殘骸……”歐予諾一邊念,一邊摸著下巴。“絲帶通常出現在較年輕的女性頭上、衣物和其他裝飾物上,但那都是以前了,現在哪個女的會用這個當裝飾,肯定被人說土氣。只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這條舊絲帶會附著這些東西?”
“這些東西都是個啥……”安海峽自言自語道。
“第一個死者出現在十五年前,這條舊絲帶作為兇手睹物思人的紀念品,被他珍藏了至少十五年。既然是珍藏,一不可能給別人佩戴,二不可能隨處亂扔。”左擎蒼早已理清思路,娓娓道來,“石蠟,常用來製作髮膠,是一種不太健康的物質,會引起脫髮,有些女性在特定場合為了保持髮型,偶爾用一兩次。絲帶是被綁在清洗後的屍體上,不可能沾到楊玉婕頭上的髮膠,那麼髮膠很有可能來自之前佩戴過這條絲帶的人,兇手的母親、姐妹或者戀人。兇手懷念這個女人,在她死亡或者與他分離後保存了這條絲帶。他將它折好,夾在書本中,久久沒有拿出來。蛀書蟲的屍體就是在這個時候沾在絲帶某處。”
祝茗妍聽得入神,心裡暗暗為左擎蒼鼓掌,他保持一個很放鬆的姿勢,虛望著遠方,食指叩擊著椅子扶手,英俊的側臉那樣近,又那樣遙不可及。
“洋茉莉香醛、二丙二醇。”左擎蒼精准複述報告中的化學成分,“這些來自汽車香水。洋茉莉香醛大抵是一種香精,二丙二醇是高級汽車香水的一個標誌物。我們都知道,普通或者廉價的汽車香水都用酒精作為香精的溶劑,但酒精對司機有點影響,所以好的汽車香水已經把溶劑換成了二丙二醇。這個知識點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我也僅僅聽向我引薦汽車香水的服務員提到過一次。殺人前,兇手把絲帶綁在汽車香水上假裝成裝飾品,或者,也表達他對這條絲帶的尊重。於是,揮發出來的香水沾到了絲帶上。這才是兇手在車上作案、用車運送屍體的決定性證據,光靠主觀猜測,行不通。”
舒潯白了他一眼,“我來猜測,你來找證據,這種方法未必行不通。”
“我很願意效勞。”左擎蒼微笑回答。
“硫酸鈣呢?”祝茗妍作勢猜測道,“硫酸鈣的用途很多,水泥什麼的,都有這個成分,難道兇手在別墅區找了個地方洗屍體?”
歐予諾撓頭,“風險太大了吧!”
“硫酸鈣是在屍體頭髮上檢測到的,現場遺留的腳印裡,也有這個成分。按舒老師的猜測……”左擎蒼故意把“猜測”二字念得很重,“兇手是個搞藝術的人,音樂、美術、書法、文學、設計……他瘋狂地向人們展示他對美與醜、生與死的藝術審美,一個對藝術僅僅是熱愛的人幹不出這樣的事,也沒有這樣的創造力。就好像一個熱愛偵探小說的人不一定真的能完成一次兇殺,而一個職業狙擊手常常彈無虛發。從下手的物件、嫖資的高低、汽車香水的使用和汽車的價格上看,他生活水準很高,而且,這樣成功的藝術家往往有自己的獨立工作室。”
凶案現場畫面猛地撞進舒潯腦海,“難道他真的是搞美術的?”
“硫酸鈣還有幾處用途,老師上課時需要使用的粉筆、美術教室的石膏像、裝修時需要用到的油漆,都有硫酸鈣的成分。他在生活中經常接觸這樣的東西,所以不管工作的地方有,連鞋底的灰塵、顆粒都含有硫酸鈣成分。”左擎蒼已經停止了思考,他靠在椅背上,環視屋裡每一個人,雙手交握著,放在自己的腹部,“屍體被運到兇手的工作室裡,而很多藝術家為了創作,把工作室安置在僻靜處,可以說是人跡罕至,根本不用擔心被人撞見或者被監控拍到。在工作室裡,屍體被清洗,這時,屍體的長髮沾到了渣滓。”
“前幾起案件中,我們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美術家!”安海峽又驚又喜,你說一個城市裡能稱得上是成功美術家的人有幾個?兇手的範圍一下子縮小了。
“前幾起案件他計畫周密,蔡迪案刺激了他的神經,他認為蔡迪案的兇手侮辱了他的藝術格調,急著為自己正名。‘絲帶案兇手又出現了’這個網路傳言讓許多女性和旅館、賓館有了防範意識,故技重施成功率很低。還有,以往的偵查手法受到客觀條件限制,很多決定性證據被忽略了。楊玉婕案是個抓住他的好機會。”左擎蒼信心滿滿地說,“他的職業不一定是‘美術家’,還有可能是一個從事與美術相關工作的人。比如,美術教師、美術工作室老闆、設計師,從他的經濟實力上看,他在那個領域裡,可以算出類拔萃。另外……”左擎蒼說完,看了看表,當大家以為他要說出什麼決定性結論時,他皺皺眉,“已經過了午餐時間,可是,我不記得自己吃過午餐。”
原來他把手放在腹部是因為——感覺到餓了!
歐予諾終於戰戰兢兢捧出自己打包帶回來的小酥肉,尷尬地說:“可能涼了,您……湊乎著嘗嘗!”
大家不約而同把注意力放在祝茗妍身上,只聽她帶著感動和崇拜,說:“左教授為了破案廢寢忘食,真是太讓人敬佩了!”
舒潯終於忍不住對歐予諾吐槽,“我建議,你以後還是笨鳥先飛比較好。”
“反正我也吃飽了……”歐予諾無奈地揉揉肚子,“還是按照左教授說的範圍查查嫌疑人去吧,工作量……也蠻大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