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以後
容見睡了很長的一覺,這是他醒來後睡過最好的一個夜晚。
他也沒有做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容見本能地去摸身旁的位置,那裏卻沒有人,他產生一種虛妄的害怕,也許昨天不過是做了一場夢。
容見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酒店的臥室裏沒有人,推開門往外走,客廳裏站了兩個人影,一個是明野,另一個是李馮,兩人在用很低的語調說話。
推門的聲音很大,明野立刻停下了對李馮的吩咐,朝容見走了過來。
他問:“醒的這麼早?不再睡一會嗎?”
容見怔了怔,抓住他的手腕,才從恍惚的夢裏醒過來,看到李馮也在還有點不好意思,“天都亮了,也睡不著了。”
明野低著頭,看到容見赤著腳,踩在地板上,腳趾有些紅。
他皺了皺眉。
酒店空調的溫度很適宜,可開的不是暖氣,地板還是冷的。
明野有點想把容見抱起來,不過還是忍住了,因為容見很要面子。
容見走到李馮身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他有點冷,還沒來得及瑟縮,明野已經脫掉西裝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不過遮不到腳背。
李馮十分具有專業素養,即使在明野的指示下騙了容見這麼久,但還是面色不改,恭敬地換了個稱呼,“容先生,早上好。”
容見沒和李馮生氣,連明野這個罪魁禍首他都沒責怪,更何況是別人,搖了搖頭,低聲說:“李哥別拿我開玩笑了,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李馮卻沒答應下來。
明野又同李馮說了兩句話,有件很要重要的事務要處理,否則本來明野今天是要休假的。
容見縮了縮腳背,聞言說:“那我也該去上班了。是不是遲到了?”
明野說:“才下了雪,今天外面很冷,你今天放假。”
容見忍住笑,裝作很認真地問:“放假的理由是什麼?”
明野從容見身上拾起衣服,穿上這件有些皺巴巴卻沾著容見氣息的外套,從容地說:“是老闆娘的特權。”
李馮:“……”
雖然李馮很清楚明野對植物人容見十年如一日的照料,看到這一幕還是覺得很驚訝。
容見也沒堅持要去工作,畢竟秘書這個職務就是明野給他挖的坑,是為了這一個月做的必要準備,現在身份揭開,日後還有別的打算。
而且容見也確實很累了。
明野走後,容見又睡了個回籠覺,醒來後明野給他叫了餐,是那家很出名,連進去吃飯都有門檻的店,反正明野就是讓他們送了外賣過來。
容見心不在焉地吃著一個人的午餐,給明野發了幾條微信,又問:“韓姨呢?”
明野回他:“韓姨結婚了。你醒來的事我沒告訴她。”
“哦。”
明野發了條語音,“你要是想韓姨,我們就去看她。”
容見很乖地說好。他以為明野現在這麼忙,會事先安排好時間,抽空再去。
結果下午還不到五點鐘,明野就來酒店接容見,說要一起去見韓雲。
容見有點驚訝,書裏的明野是個工作狂,他當秘書的那一個月明野也是經常忙到十點鐘才下班。
他問:“今天下班這麼早,沒有事嗎?”
明野撐著一柄黑傘,走到停車場,打開車門,讓容見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任性地說:“老闆還不能想什麼時候下班就下班嗎?”
李馮正從駕駛座下車,臉上的表情簡直是在說老闆你變了,你不再是以前那個工作狂了,你現在被小妖精迷了眼。
容見有點尷尬,等到明野坐上駕駛位,才輕聲說:“你看到李哥剛剛的表情了嗎?”
明野皺著眉,很認真地說:“不許再這麼叫李馮。”
容見屈服了。
外面還下著雪,明野的車開得不快,一路上同容見說著這些年的事。
容見出車禍後,韓雲以為是秦州做的,更是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要和秦州撕破臉,終於成功讓秦州下了監獄,周小春也進去陪他了。徐觀禮雖然很眼饞容家,可容見還活著,背後還有明野,也沒討到什麼好處。
容見被確診為植物人後,韓雲每天以淚洗面,白天寸步不離,沒料到反而和當時的主治醫生暗生情愫。那位醫生也有四十多歲,三十歲時妻子因難產離世,後來又因為工作忙碌,沒空再娶,孤單了十多年,直到遇到了韓雲。
韓雲才開始並不願意,但到底是兩情相悅,魏醫生又堅持不懈地照顧了她兩年,最終還是同意結婚了。結婚後,韓雲有了新家,不可能像從前一樣全心全意地照顧容見了,加上又很放心明野,變成了每週來探望幾次。
明野在容見將要醒來前就已經騙過韓雲了,說是要把容見轉移到國外接受一種先進的治療方法,韓雲本來也想跟到國外照顧容見,可恰逢繼子結婚,家裏實在脫不開身。
但無論韓雲家裏有沒有事,明野都不可能讓她再陪著容見,知道真相的。
到了魏家的樓下後,容見有些緊張,明野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沒關係,在來之前我和她說過了,她在等你來。”
容見忐忑地敲了兩下門。
韓雲一直守在那,立刻打開了門,她抱住了容見,忍不住眼淚。
容見反手抱住她,輕聲安慰她:“韓雲別難過了,我回來了。”
魏醫生也從廚房裏走出來,對容見笑了笑,“容先生終於醒了,阿雲等了好久了。”
容見說:“叫我小容就好了。”
韓雲聽明野說容見已經醒了,在國外複健完回來,今天就要見自己,連忙給魏醫生打電話,魏醫生怕她一個人在家多想,趕緊請假回來,正好做飯。
四個人坐在飯桌上,韓雲都不動筷子,注意力全在容見身上,她說:“要知道那個新技術那麼好,該早點把小姐送過去的,也能早點醒過來。”
這是明野編的謊話,如果現在將真話反而更難解釋,不如將錯就錯,但容見不太會說謊,只能點著頭。
吃完飯,韓雲和容見又聊了會天,轉眼就到了十一點鐘,必須要離開了。
臨走前,韓雲仔細地叮囑容見,“明野是個好孩子,你們以後好好過日子。”
容見對她承諾,“我會的。”
回去的路上,雪還沒有停,落著稀疏的小雪,飄飄揚揚。
容見很沉重地感到這十一年的分量,他說:“韓姨都有好多根白頭發了,也不知道妍妍怎麼樣了。”
明野拐過一個路口,偏頭看到路燈的光透過玻璃窗,映在容見的臉上,他的眉眼半垂,睫毛在下眼瞼落下一片淺灰色的陰影,模樣是難得的憂鬱。
明野得出一個結論,容見在為別人不開心。
但他也不過是說:“陳妍妍在國外當志願者,半年前聯繫過。你要是想知道她的消息,再等一等。”
說到這裏,明野又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他問:“那你以後想做什麼?”
對於別人而言,痛苦也好,快樂也罷,都是實實在在地過完了自己的十一年。可容見不過是睡了一覺,就從十九歲到了三十歲,從少年跳到了青年的末尾,該到了而立之年了。
對於容見而言,這個簡單的問題似乎很難回答,他想了一會,有些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
他活了這麼久,還是不知道要做什麼。
容見歪著腦袋,看著三十歲的明野,想到了他昨日說的重生。他知道明野很聰明,很敏銳,肯定早就察覺了自己的不對勁。可明野卻沒有問,因為要等自己告訴他。
容見張了張嘴,嘗試發出穿書這兩個字的音節,這次心臟沒有劇痛,沒有人阻止他將這個秘密說出口。
於是,容見很緩慢地說:“我看過一本書,書裏的主角叫做明野,一個早死的炮灰叫做容見,和我同名同姓,然後一覺醒來,我就變成了那個炮灰。”
容見很簡要地介紹了那本書裏容見的命運,其餘的故事都略過了,最後說了明野的結局,他擁有了一切。
明野對此似乎並不震驚,他猜了很多種可能,但這種太驚世駭俗,他也沒想到過。也許一般人會因為自己是書裏的人物而覺得可怕,甚至周圍一切都是虛妄,可明野沒有,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容見是真的。這麼想來,明野的上輩子應該就是作者筆下的故事,但上一輩子的他已經死了。他又回到了十八歲,遇到了容見,然後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並不因為作者的筆再改變。
那就足夠了。
明野對那些故事情節並不感興趣,他只問了一個問題,“那本書叫什麼名字?”
容見眨了下眼,《惡種》這個名字在讀者看來就是個噱頭,可對於明野的含義卻完全不同,於是,他說了一個謊,“那本書就叫《明野》,因為整本書都是為你而存在的,你是唯一的主角。”
明野有點想笑,容見睡了十一年,演技還是這麼爛,謊話還是說的很差,但他沒有戳破,而是反問:“那你也是為了我而存在的嗎?”
容見看把他糊弄過去了,趕緊點頭,說了一大堆歪理,“當然了,我和別人不同,和你原本都不在一個世界,跨越時空,就為了和你談戀愛,當然是為了你而存在的。”
明野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點了下頭,他問:“那你在原來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容見看著窗外的雪,開始回憶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容見的父母早亡,漫長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都為了生存而掙扎,高考結束後,容見顧不上自己的愛好,他只能選擇一個學費低廉,大學畢業後能找到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的專業,可實際上他也沒什麼愛好。
大學畢業後,容見還沒來得及思考以後的人生,就被拽入了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的容見也要扮演女裝大佬,眼前就是逼近的死期,他也沒空想喜歡什麼,要讀什麼專業,以後的人生要做什麼。
其實容見是想在那個暑假和明野一起討論的。
其實容見是想在那個暑假和明野一起討論的。
可是那個暑假沒有了,所有的努力和願望都落空了。
說到這裏,容見還是有點難過的。他和明野之間本來該有很多時間,而不是這錯過的十一年。
明野俯下身,溫柔而鄭重地吻住了容見發紅的眼角,像是哄一個迷茫的小朋友,“沒關係,現在可以慢慢想了。”
無論容見是什麼願望都沒關係,因為那些遺憾都過去了,而明野可以彌補那過去的很多年,替他實現每一個願望。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不過是君王不早朝的昏君明哥和小妖妃見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