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規矩
沈辭柔拿起藥,忍著苦味兒把藥喝了,再伸手去拿壓苦味的蜜餞。
今天呈上來的蜜餞是橄欖果,用蜂蜜漬成金色,吃起來沒有橄欖的澀口,反而清甜味兒十足,嚼著還有點脆脆的。這麽好的橄欖不常有,沈辭柔記得總共也就吃了三四回,上回還是四月下旬。
她吃了幾枚橄欖,在吹雨端來的水盆裡洗淨手,隨口問:「橄欖挺好吃的,是尚食局那邊做的麽?」
聽風搖搖頭:「回娘娘,是尚食局呈來的,不過是尚儀局的盧典樂做的,用的是去年存下的果子。上回娘娘沒胃口,奴婢去尚食局取菜時說了一聲,鄭尚食拿來這個,奴婢見娘娘喜歡,這回又有,就留心取了些。」
「盧典樂?」
「是上次那批新入宮的女官裡的,來拜見過您。」
沈辭柔一想,懂了。
進宮當差不是容易事兒,家裡打點打點,領的職或許能好些,但在宮裡怎麽混,還得靠自己。尚食姓鄭,說不定是滎陽鄭氏那邊的人,扶盧寄靈一把也有可能;又或者,萬一蜜橄欖有什麽不好,也能把尚食局撇出來。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盧寄靈一個嫡長女,以才聞名,蜜餞居然也做得這麽好吃。
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沈辭柔不太在意:「好,我知道了。麻煩你去和那邊說一聲,就說謝謝盧典樂。我不太懂該賞些什麽,你挑點合適的送過去。」
聽風點頭,看看還剩下大半的碟子:「娘娘,這剩下的……」
「我覺得挺好吃的,但是多吃不好,放著味道容易變。」沈辭柔往內殿走,「趁現在還沒壞,有誰想吃的就吃吧。」
往內殿走是要休息的意思,候著的其他幾個宮人迎上去,機靈些的已經著手準備伺候了。沈辭柔還是不習慣,推拒幾次,繞過用以分隔的屏風,到後邊去了。
吹雨手裡端著銅盆,想上去都不能,看了屏風邊上的宮女一眼,跟著聽風一同轉身出去。等邁出殿門,她憤憤地說:「又讓化雪討了個巧,明知道娘娘不愛讓人貼身,還凑上去。」
聽風端著托盤,眼簾微垂,看都不看邊上的人:「若你手裡空著,你會不上去?」
心思被直截了當地戳破,吹雨噎了一下,捧銅盆的手都緊了緊:「我知道姐姐心思淡,但娘娘看著也不像會特別在乎誰的,還對誰都好。還不是誰多在面前伺候,誰就多得臉?我反正也沒什麽機會進內殿,姐姐還不多爲自己考慮?」
她眼珠轉了轉:「你看,現下娘娘都能把愛吃的蜜餞賜下來,可見在娘娘心裡,姐姐還是得臉的,不如……」
聽風打斷她:「入宮做宮女,教的頭一件事是什麽?」
民間女入宮多半是八歲上下,一晃這麽些年,吹雨哪兒還記得。她細細想了想,不太確定:「當時尚儀女官,說的是……守宮規、莫多話……」
「守宮規、莫多話,安分守己。被看上是福分,不被看上也別怨天尤人。想著往上鑽,早晚要狠狠掉下來。」聽風把話補全,懶得和吹雨多說,「娘娘能賞,難不成我們還真能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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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聽風噎了這麽一回,吹雨心裡有氣,憋了一下午,就在心裡盤算如今清寧宮的情勢。底下用來支使的小宮女不用管,聽風看樣子是沒打算爭,怡晴又因不適告了幾天假。
那就只一個化雪了,只要趕在她前頭,准能露個臉。
吹雨一直等著機會,總算等到一個。
用過晚膳,沈辭柔打算去長生殿,讓人來幫忙梳妝。聽風、化雪都不在,吹雨趕緊上前,替沈辭柔仔細打理,然後跟著沈辭柔出門。
畢竟是去找李時和,沈辭柔覺得身邊讓人跟著,總有點怪,轉念又想這是宮裡的規矩,想想也就忍了。
她不急,邊走邊想著該怎麽說第一句話。想了一路,想得她覺得頭髮都要掉下來,還是沒想好,最後也隻憋出來「順其自然」四個字。
李時和不愛讓人貼身伺候,殿裡一般就只留個高淮,其他宮人都被趕到殿外候著。沈辭柔一到,兩排宮人齊刷刷地屈膝行禮,嚇得她還楞了一下。
「免禮,都起來吧。」她也沒什麽看別人跪的愛好,趕緊讓人起來,再問青竹,「陛下在裡面嗎?」
「回娘娘,陛下在殿內。」青竹低著頭答,屈膝行禮的姿勢撑足規定的時間,才緩緩起來。
沈辭柔點頭:「那我現在想進去,要麻煩你通傳嗎?」
「娘娘不可。陛下在殿內時,向來是不讓人進去的。」
「是我也不行嗎?」沈辭柔有點愁,早知道還不如讓高淮先去提一句,「這會兒也不早了,我特地避開用膳的時間來的,應該不會吵他。」
她想了想:「這樣吧,勞煩進去看看,若是真有要緊事,我就等一會兒;若是沒有,那我再進去。假使他不開心,你就說是我托你看的。」
她提的法子說不上太好,但也不爛,青竹却不肯讓步。她朝著沈辭柔再度行了一禮,恭敬端正,低頭的幅度都挑不出錯:「娘娘,陛下在殿內處理的是前朝政事。您位居中宮,來尋陛下本就不合規矩,這會兒若是硬要入殿……」
「怎麽?」
青竹仍低著頭,不卑不亢:「娘娘,您爲皇后,莫要失了規矩。」
「放肆!」沈辭柔還沒說話,邊上吹雨的臉色先變了。長生殿外列隊的宮人那麽多,青竹一句「失了規矩」,簡直像是拿槍往沈辭柔身上戳。吹雨未必有多敬重沈辭柔,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清寧宮的宮人,沈辭柔有臉面,她就能分到一杯羹。
她吸了口氣,「這可是皇后娘娘,女官將皇后娘娘堵在門外,還說什麽規矩不規矩的,是想忤逆皇后娘娘嗎?」
一頂帽子扣下來,青竹却一點都不怕,看都不看吹雨:「娘娘,陛下喜靜。若再讓宮人在外喧嘩,吵著陛下就不好了。」
吹雨聽得更氣,眉頭都皺起來,但又怕擔這個罪名,一時說不出話,氣得直瞪著青竹。
「好了好了,別吵,吵起來多難看啊。」沈辭柔拍拍吹雨的肩,抬眼看青竹,「女官,我敬你身在御前,先前也同陛下說過你的事情。若真如你所說,我就不勞你通傳,免得打擾陛下。」
青竹應聲。
「但是,有件事情我得說清楚。我在入宮前是學過規矩的,教我的是尚儀局的崔尚儀。她幷未和我特地提及現下的情狀。」沈辭柔頓了頓,「此外,我與陛下新婚夫妻,情投意合,難不成連相會都不能了嗎?」
青竹一噎:「娘娘……」
沈辭柔沒讓她繼續說,自顧自接下去:「我爲皇后,你是御前的女官,攔我姑且算是你盡職盡責。但你在長生殿前,不與陛下說,就把我攔在門外,還和我提規矩,仿佛教訓我一般。這是女官應有的規矩麽?」
她不愛用權勢壓人,這會兒却端起來,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崔尚儀當時的教導,身姿筆直,下頜稍稍抬起,是和封後大典上如出一轍的威儀。
「娘娘恕罪。」青竹跪下來,頭埋得低低的,語氣却沒軟幾分。
她看著不怕,其他的宮人却怕,皇帝暴怒時都不會管拖出去杖殺的宮人,誰知道皇后娘娘是什麽性子?
宮人全跪下來,額頭緊貼在手背上,齊聲告罪,有幾個膽小的整個身子都顫起來。
沈辭柔掃了一圈,頓覺沒意思,轉身招呼吹雨:「走吧。」
吹雨還不舒服,但也不能怎麽樣,只能跟著沈辭柔,等繞過拐角,她憋不住了:「娘娘,不是奴婢多嘴,但青竹女官今兒也太過分了……」
「沒辦法,她咬定是宮裡的規矩,我要硬闖,那就是真沒規矩了。我也不想讓陛下看見我和御前的人吵起來,太難看啦。」沈辭柔說,「我剛才不是嚇了她一回嗎?算啦。」
吹雨還是憋著:「可奴婢瞧著,她也沒服呢……」
「宮裡又不可能人人都服我,我要是想著這個,早憋死了。」沈辭柔想了想,「對了,吹雨,你能幫我個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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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恰逢例行的各部官員調動,到手的摺子有點多,李時和批得犯困,在長生殿內小睡了會兒。睡著時他模模糊糊聽見外邊有聲音,但聽不真切,等醒過來,那聲音又沒了。
高淮也不在,估計是臨時有什麽事。李時和想了想,也懶得去找,抿了口棗茶緩緩,伸手去拿沒看完的摺子。
才看到一半,長生殿的門開了,宮女托著托盤,小步快走到他桌前,把托盤上的小盅呈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李時和不愛吃夜宵,但呈夜宵算是約定俗稱的規矩,他也不會特意去拗,淡淡地說:「下去吧。」
他沒抬眼,也沒聽見走動的聲音,餘光瞥見那宮女收了托盤,人却還站在他邊上。
這就沒規矩了,李時和不至於生氣,隻抬頭看過去:「你……」
宮女抬頭,露出一張漂亮的臉,眉眼彎彎,眼睛裡亮晶晶的:「無憂,我來給你送夜宵呀。」
作者有話要說:阿柔:你要先吃夜宵還是先吃……
無憂:(制止)我受不了這個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