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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您跪下》
番外四•梅已謝(2)

  太醫令說的是「看不清」, 而不是「看不見」,李令辰皺眉:「說清楚點。」

  「太上皇醒來時眼睛似乎有些不對, 臣上前測過, 也問了。」太醫令想了想,伸出手,「以手舉例, 太上皇看得見臣的手在哪兒,但蒙著層白濛濛的東西,看不真切,也看不清臣伸了幾根手指。」

  他收手, 「臣看過太醫署的記錄, 這病症孝謙皇帝有,和頭風幷發, 但太上皇只是看不清,旁的都好。」

  太醫令都說不清楚的事情,李令辰也不强猜,點點頭:「我知道了。」

  「下去吧。」李知息說。

  太醫令應聲, 再行了一禮,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既然阿耶醒了,太醫令也沒說別的,就進去看看吧。」李知徹看看李令辰,再看看李知息,「如何?」

  李令辰自然沒意見,李知息却顯出遲疑來, 猶豫片刻:「算了。我……沒臉見阿耶。」

  「你倒知道。」李令辰冷冷地刺了他一下。

  「雁奴。」李知徹低聲念了同胞妹妹的小字,李令辰冷哼一聲,別過頭,李知徹才接著說,「連珠,聽我說。」

  連珠是李知息的小字,取自七弦琴的式樣。沈辭柔去後,李時和閉門不出;李令辰早已出嫁;李知徹又四處游山玩水,一年到也沒幾個月在長安城。這一聲他許久沒聽見,乍一聽,心頭酸澀,楞了片刻才答:「阿兄,我聽著。」

  「生你的是阿耶阿娘,奉養你的却是天下萬民。你是皇帝,但你是人,不是機括,總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如今你犯的不是大錯,連阿耶都不敢見,」李知徹看著弟弟,「那我問你,來日你若真犯涉及天下的大錯,你怎麽去見天下萬民,怎麽去見李氏的祖先英靈?」

  李知息眼瞳一縮,過了會兒露出個苦笑:「阿兄,或許當時阿耶說要退位,該是你……」

  「不要說這種話。」李知徹對皇位毫無眷戀,轉身推開殿門,「我志不在此。」

  門一開,他立即抬腿進去,李令辰和李知息跟上。殿內的宮人都是選過的,老實安靜,只有高淮迎上來,彎腰行禮:「恭請陛下聖安,豫王殿下、公主殿下萬安。」

  高淮是個宦官,自然無兒無女,也沒收徒弟,從少時起就跟在李時和身邊,到如今還在。他同李時和年紀差不多,身形還不至於佝僂,但鬢邊白了,面上也露出幾分遮不住的老態,讓人看著有些酸澀。

  李知徹想起幼時揪高淮袖口的事情,默了默:「阿耶呢?」

  「太上皇還沒全好,在榻上呢。」高淮示意,「臣先去通報。」

  李知徹應聲,高淮轉身,慢慢地走到榻邊,彎腰說了什麽,然後抬頭示意。殿中央的三個人看見,結伴往前走,一直到榻前。

  李時和坐在榻上,半側著身,面朝墻,他們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見一頭披散的長髮。說來也奇,這個年紀的人總該生出白髮來,他的頭髮却仍是漆黑的,一根白的都沒有,也沒再修剪過,就這麽蜿蜒到被褥上。他身形也沒怎麽變,比盛年時瘦弱些,但腰背挺得筆直,光從背後看,一晃眼還以爲是二十來歲的年輕郎君。

  「阿耶?」李知徹先開口。

  李時和回得很平淡,嗓子微啞:「嗯。」

  「阿耶,女兒來看你。」李令辰不太擅長說軟話,也不會撒嬌,只在榻前跪坐下來,忍住心頭涌起的酸勁兒,「女兒不孝。」

  「是雁奴啊。」李時和還是很平靜,「不必如此,你很孝順。」

  李令辰閉了閉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李知息在榻前結結實實跪下,行了個大禮:「阿耶,我對不起你。」

  李時和沒轉頭,語氣清淡:「起來吧。我不怨你。」

  要是他發作,拿東西砸,或是親手打一頓,李知息都不會那麽難受,現下李時和清清淡淡一句,像是出於父親對兒子的包容,也像是對他心死,連怨懟都不願意。

  他說不出話來,終歸只能學著李令辰的樣子跪坐,保持沉默。

  李知徹比李令辰和李知息放得開,他沒什麽憂思:「阿耶現下覺得如何?」

  「尚好。」

  「那就好。」李知徹笑笑,提起沈辭柔時毫不避諱,「阿耶,現下四月,剛巧是薔薇和牡丹開的時候。長安牡丹我看厭了,阿娘也更喜歡薔薇,我本想去幷州,和朋友約好了,這會兒進宮,只能把約給推了。」

  「不要爽約。」聽他提到沈辭柔,李時和似乎輕鬆一點,「能和人約定,是少有的好事。」

  李知徹應聲,又笑了一下。

  他不說話,李令辰話少,李知息沒臉開口,殿內一時沉默。隔了一會兒,居然還是李時和先開口:「我想去太極宮。」

  李知息一驚:「阿耶……」

  「我老了,不能成事,如今清寧宮也燒乾淨了,守著大明宮沒什麽意思,還讓連珠束手束脚。」李時和提起幼子的小字時沒什麽避諱,本是親近的意思,李知息却聽得膽戰心驚,「不如去太極宮,離大明宮不遠不近,免得底下人多想什麽,我也好清淨。」

  「可是太極宮自孝謙皇帝時就算是離宮了,宮人不多,地勢也不如大明宮高,阿耶……」李知息急了,又不知道該怎麽說,「阿耶怎麽住得慣?」

  「我沒和你說過嗎?」李時和居然笑了笑,「我少時就是住在那裡的。」

  一直沉默的李令辰開口:「阿耶决定了嗎?」

  「嗯。」李時和點頭。

  「那便去準備。」李令辰不打算勸,她清楚李時和决定的事情沒人能改,「阿耶想住哪個殿?我立即差人去通知。」

  「新殿。」李時和答得很快,「我最初剛到太極宮,住的是這個地方,最後也就住在那裡吧。」

  他說「最後」,背後的意思讓李知息一驚,他想開口,李令辰却已經抬頭和高淮說:「高掌案,太上皇將移居太極宮新殿,勞煩通知外邊的宮人。」

  高淮最開始也在太極宮,他總覺得新殿壓抑,但既然是李時和的决定,他一個宦官也沒什麽可說的,應了一聲,緩緩出去了。

  「你們也下去吧。」李時和說,「這時間,連珠才剛下朝吧,晨起累,歇會兒再去看看滿兒。他還是孩子,你罰得太狠了。不過不要讓他來見我,我不怨他,但也不想看見他。」

  李知息閉了閉眼:「我明白。」

  「雁奴也回去吧。」李時和接著說,「你出嫁了,不應當再牽挂著我,要多想想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你阿娘也是這麽想的。」

  「女兒明白。」李令辰點頭,極輕地吸吸鼻子,「我下回帶著阿稚和鹿鳴來看你。」

  「好。」李時和說,「阿徹……」

  「阿徹沒地方去。」李知徹接話,背靠著榻,在地上坐下,「阿耶,我去不了幷州啦,和我約好的人現下應該在馬車上了。你就當陪陪我吧。」

  李時和沉默片刻:「也好。」

  前面是親口答應的,李令辰和李知息震驚於李知徹能這麽不要臉,但也沒法,只能退出去,留他和阿耶獨處。

  等兩個人出去,李知徹沒起來,低頭撥了撥革帶下的魚袋,語氣輕鬆:「阿耶,先前太醫令說,你看不清了?還有別的徵兆麽?」

  面對李知徹,李時和久違地覺得輕鬆,說了實話:「也沒什麽。年前時就有些模糊,冬裡還畏寒,僅此而已。」

  「這可不是『而已』啊。」李知徹說,「還是叫太醫多來看看。」

  李時和沒反駁,問了別的事情:「你還是沒成婚的意思嗎?」

  李知徹楞了楞,驀地大笑起來,笑够了,拍著大腿:「我曾和阿耶說過此生不想成婚,你那時說不管我,怎麽到如今,又問這個?」

  他沒等李時和答,自顧自說下去,「我說句實話,我這人沒定性,就好四處游玩,成婚也成不了家,平白多妻兒,只是糟蹋好人家的娘子罷了。我如今挺好的,無妻無子,自由自在,不挂念誰,也不缺錢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還是別糟踐人了。」

  按他的意思,是直接把成家和子嗣的事情丟到腦後,李時和却沒惱,反倒真心實意地笑了一下:「我沒看錯,確實是你最像你阿娘。」

  「可是要論臉,還是我最像你。連珠也生得好,但秀氣過頭,看著不威嚴。」李知徹摸了摸下頜,「別說,我如今也不算年輕,前兩天還有十五六歲的小娘子來示好,知道我不成婚,說能跟著我過段日子就好。」

  李時和順著他說:「漂亮嗎?」

  「漂亮,可真是太漂亮了!」李知徹說,「不過我覺著,應當沒我阿娘十五六歲時漂亮。」

  「或許吧。」李時和垂下眼簾,「我認識你阿娘時,她才十七歲。就在朱雀大街上,有浪蕩子弟縱馬傷人,你阿娘一把勒住馬,救了馬蹄下的孩子一命。我把那孩子抱開,她轉頭來看我,一身胡服,頭髮像郎君那樣扎起來。」

  他回想起隔了幾十年的事情,在過往的記憶裡摸到一點歡愉,露出個微微的笑,和兒子傾訴從未訴諸於口的隱秘心思,「我朝她笑了一下,但其實我是傻了。我想,這天下怎麽有這樣漂亮明朗的娘子呢,眼睛裡像是盛著光一樣。我還以爲是在做夢。」

  「之後呢?」

  「之後她問我名字,我不敢告訴她,又怕她惱,心急火燎,居然錯口把小字說出去了。」李時和覺得好笑,「想來那時候是犯傻,哪兒有和初見的娘子說自己的小字的。好在你阿娘心大,也沒惱我。」

  他很少說這麽多話,沈辭柔去後尤爲沉默,這會兒說起以前的事情,整個人却放鬆下來,略啞的嗓子低低地說著,居然有點歡喜。

  李知徹耐心聽著,忽然說:「其實你很想阿娘吧?我也想她。」

  「……我當然想她。或許聽起來很奇怪,但我這一生,總覺得你阿娘在的時候,」李時和輕輕地說,「我才是活著的。」

  李知徹設想過李時和會怎麽答,却沒想到是這麽一句,他驚詫地扭頭去看李時和,在那一瞬間明白了阿耶的意思。

  難怪沈辭柔去後,李時和總不讓人來見他,像先前那樣告訴兒女,要過自己的日子。不是因爲他做阿耶的冷情,只是因爲在他心裡,他這副模樣,根本算不得人。

  李知徹心再大,也不知道該怎麽說,猶豫著:「阿耶……」

  「清寧宮按原來的樣子不動,我偶爾進去走走,混混沌沌,總覺得你阿娘還活著,覺得她站在什麽地方看我,只是我看不見她。她親口說愛我,怎麽捨得拋下我?」李時和緩緩閉上眼睛,語氣平和,「直到今日,我才信了,你阿娘是真的去了。否則有人撞翻燭臺,她曾經住的地方燒起來,燒毀了,我無處可去,她怎麽會不現身呢。」

  「去吧,阿徹。去幷州,我猜你的朋友其實還在等你。」他說,「不要逗留在長安城。這地方繁華富庶,可是太苦了。太苦了。」

  李時和沒管李知徹怎麽答,緩緩躺下來,依舊背對著兒子,自始至終沒讓他看見正臉。他緩緩拉起被子,蓋在身上,柔軟的被子隨著身形坍下去,李知徹驀地發現他看著有多瘦弱。

  可是李知徹不能說,他只能點頭,緩緩地走出去。快到殿門時他忍不住回頭,看見榻上側躺的人影,束起的簾幔微微飄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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