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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16章
16、第十六章

  既貴客自陳「金雲內衛總統領林秋霞攜夫婿先來探望」,耿直如賀淵自是主隨客便,一應禮數全照自己與林秋霞的公職從屬走。

  有禮有節地,將今日的成王殿下視作「林大人的隨身掛件」。

  寒暄幾句後,趙昂自若噙笑;「我不擾事,你們談。」

  語畢,喚來中慶作陪,負手信步去了廳右木珠簾後,饒有興致地欣賞起牆上字畫。

  彷彿真只是個陪妻子到下屬家做客的尋常夫婿。

  賀淵不著痕跡地瞥向右側廳那頭,不太懂趙昂為何迴避。

  林秋霞以賀淵上官的身份來探望,除關切他傷勢恢復情況外,自也會涉及些內衛公務。

  但大周《戚姻律》有「夫婦共治」的條款,越是高位高階的夫妻越是密不可分的一體同盟,既共用富貴,也需共擔風險。

  如其中一方因公或因私違法犯禁,釀出惡果,伴侶即便因不知情而未制止,按律也要承擔相應連帶之責。

  因這緣故,擔著高位朝職的夫婦按律法儀程向上官報備並得允准後,就有權知曉對方公務上的機密。

  甚至有權在伴侶重傷、死亡等突發的極端情況下代行部分職權,力求減小損失。

  賀淵缺失一年記憶,這會兒也想不起林秋霞究竟是未向陛下報備,還是報而未準。

  看出他的疑惑,林秋霞淺笑爽朗,隨手端起茶盞:「報過陛下的。只是他怠惰慣了,我也不樂意總有個人在旁攪擾我公務之事,細枝末節便不讓他摻和。」

  「原來如此,」賀淵以食指點點額角,澀然輕嘆,「抱歉。」

  林秋霞淺啜一口香茗,片刻後才抬眸笑應:「你能沒傻沒殘地活下來,這比什麼都讓人高興。忘點事有多大關係?聽太醫的,順其自然,切不可強行回憶。想知道什麼問人就是,別總像個鋸嘴葫蘆。」

  「多謝林大人體諒, 」賀淵無奈地勾了勾唇角,「上次您派孫青來為我答疑,旁的事他都同我說清楚了。可鄰水冬神祭典那戰他只說了個大致。我想調閱卷宗記檔來看,他卻說我在養傷休沐,不能調閱這些卷宗。這是何意?」

  他任內衛小旗時都曾在休沐時調取過卷宗,怎麼成了左統領後反而不能?

  「有些事對你來說或許過於沉重,太醫院建議暫緩讓你接觸鄰水刺客案的事,」林秋霞痛快俐落,「坦白說,我也怕你驟然知道得太細,會承受不住。」

  賀淵淡淡蹙眉:「在您眼裡,我這麼脆弱?」

  「再剛毅的人也有軟肋,何況眼下你頭上的傷還沒好。我與陛下都覺還是謹慎遵醫囑為好,不能心存僥倖去莽撞為之,不必急於一時,」林秋霞笑,「太醫說,以你的底子,最多養到一月底二月初就能複職做事。咱們都謹慎起見,鄰水刺客案,等你痊癒了咱們再細說,成不成?」

  見她明顯是打定主意了,且又說陛下也是這意思,賀淵便沒倔強逞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還有旁的事想問麼?」林秋霞又端起茶盞。

  賀淵回神,抬眸瞟向她:「一時倒也沒旁的要問。只有件事,我需上稟,同時也是請罪。」

  林秋霞驚了驚:「何事?」

  「幾日前,有人進了我存放內衛暗樁名單等記檔的暗室,」賀淵看她神情轉愣,語速略轉急,「雖然我不記得為何要告訴她,但若我不告訴她進那間暗室的法子,她絕不可能進得去。總之這是我失職,所有責罰我來擔,與她沒相干的。」

  她自己都講了,她打小認不字,看了也白看,陛下帝君都知道的。

  畢竟職責所在,他該有他的擔當。那天趙蕎走後他就想到,這事無論如何都是自己失職了,按律該遞折請罪。

  可他又想到,只要摺子一遞上去,這白紙黑字的,趙蕎不就被板上釘釘牽連進來了?

  不管他與她之間究竟算個怎麼回事,他都沒道理將她推進無謂的麻煩裡。

  所以他本打算等年後開朝複印了,自己再找林秋霞當面請罪,將事情說清楚,順便將趙蕎摘乾淨,該領罰領罰就是。

  林秋霞放下茶盞皺眉:「你很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關鍵說了這麼多還含糊,這很怪啊。到底誰進了你暗室?」

  「那不重要,她什麼都沒瞧見的。無論是罰俸還是降職,甚至羈押,您說,我都認。」賀淵抿了抿唇。

  林秋霞嚴肅打量他片刻,忽地眨了眨眼,語帶試探:「趙蕎?」

  賀淵的睫毛尖兒顫了顫。林大人怎麼一猜就中?!

  「見了活鬼了,」恍然大悟的林秋霞既覺詫異又覺好笑,沒忍住爆了粗俗之言,「我只聽說你忘了些事,卻沒想到竟忘這麼乾淨!話本子裡這種失憶之症,不都是'不管忘了誰,也絕不會忘了心上人'麼?怎麼到你這兒,竟一視同仁了?」

  這番言辭將賀淵弄得有些懵:「什麼?」

  「六月裡,你當著我和陛下的面說,你不懂如何討她歡心,只能想出'徹底交付身家性命以表誠意'這爛招。那時連陛下都提醒你,婚姻之約尚未落定,這麼急吼吼決定將前程與她綁在一處,就等同將自己的命提前交她手上了。最關鍵是,那時你倆窗戶紙還沒捅破,人還沒真答應什麼呢。」

  賀淵難以置信地瞠目半晌,端了茶盞來潤喉壓驚。

  「你知道你當時怎麼對陛下說的?」林秋霞頓了頓,在他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又補一刀,「你說,'事態非常,十萬火急,死皮賴臉也要先與她綁緊了,絕不能讓別人鑽空子挖了牆角'。」

  昭寧帝畢竟也是趙蕎堂姐,雖與她不算多親近,卻也知她大事有分寸,又有個天生沒法子認字的小毛病,考慮到賀淵此舉主要就為表個誠意,倒壞不了什麼事,便允了。

  賀淵的眼睛已瞪得大到不能再大,那口藥茶含在嘴裡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那時的自己,竟是這麼……諂媚討好的?

  「你行事從不莽撞胡來,難得就發那一次發瘋,況且陛下對信王府也沒什麼不放心的,自不忍與你為難,」林秋霞抿唇憋笑了幾息功夫,一記絕殺,「畢竟誰都瞧得出,你心愛極了她。」

  那口藥茶終究不受控地噴薄而出,化作漫天不可思議的水霧。

  賞畫歸來的成王趙昂眼疾手快,在賀淵失態的瞬間,一把拉起林秋霞護到懷裡。

  水霧噴了成王殿下滿背。

  片刻後趙昂回頭,幽幽瞪他:「賀大人,你可真不講究。」

  *****

  林秋霞的到來解答了困擾賀淵數日的那個謎團,總算知道了自己為何會將那麼重要的暗室告知趙蕎。

  但他真的很難相信那是自己做出來的事。

  也很難相信,自己竟會喜歡一個姑娘到近乎瘋魔、完全不像自己的地步。

  最讓他震撼與困擾的是,那姑娘還是趙蕎。

  「中慶,你之前說,我是去年冬在溯回城遇見她後,才和她熟識起來的,對吧?」賀淵瞇了瞇眼,心裡非常亂。

  中慶遲疑片刻,點頭:「應當,是的吧?之前您與信王府沒什麼私交來往,趙二姑娘又不擔朝職,若無內城宮宴之類,你倆根本都遇不著。」

  賀淵屈起食指,以指節抵住眉心:「那到六月裡,我與她打交道也不過才半年。」

  短短半年而已,就潰不成軍到不惜在御前擲地有聲表示自己「沒臉沒皮都要與她死綁在一起」?

  亂得滿腦子漿糊,賀淵無措閉目,低聲脫口:「到底是喜歡她什麼……」

  雖他是自言自語,可站在書桌前的中慶還是聽清了。於是盡職盡責地答話:「您喜歡趙二姑娘什麼,這事您沒同誰說過的。要不,您當面問問她?」

  賀淵倏地睜眼,神態兇冷中又帶著點煩躁、狼狽,活像隻毛炸炸的貓。

  「我只是失憶,沒有失智。這種事怎麼問?」

  難道要他跑到趙蕎面前問,請教一下,當初我究竟是喜歡你哪一點?

  「也是,確實不好問的,」中慶低頭想了想,「那要不,您就多留心瞧瞧,或許就能像之前那樣,看出她的好來?」

  「她一連四天人影不見,我上哪兒瞧?」賀淵遷怒瞪他。

  中慶垂著臉撓撓額心,小小聲聲的:「是四天麼?我怎麼覺著沒這麼久……」只有三天吧?

  「你前些年在灃南家塾裡是開過蒙的,怎麼這點數都算不清楚?」賀淵略微鄙視地嘖了一聲,無比煩躁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截止此刻,總共三天又十一個時辰。」

  四捨五入不就四天了?!

  無辜被鄙視算數水準的中慶掀起眼皮,飛快覷自家七爺一眼,迅速又垂睫看著腳尖,眼觀鼻鼻觀心。

  心中則有一道聲音在大聲還嘴:我又沒在等誰,當然不會心焦地精確算到時辰啊!

  「你去備份禮,晚些來取我致歉手書,一併送去信王府交給趙二姑娘,」見中慶驚訝,賀淵解釋道,「既林大人說我提前請過陛下與她允准,那趙二姑娘進了暗室便不是她的錯,只是我忘了。」

  中慶領命而出後,賀淵漫不經心地研墨,腦中魔怔似地縈繞著個巨大謎團:瘋魔成那樣,到底是喜歡她哪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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