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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17章
17、第十七章

  中慶將備禮的事交代給宅中的龐大娘:「七爺說了,是歉禮,太貴重不合適。可我想著,畢竟趙二姑娘身份不同,這貴重與否的分寸,還是請您費心把穩些為好。」

  龐大娘寡居多年,膝下無兒無女,最初是賀淵母親近前的人,幫著老夫人年幼的賀淵,也算看著賀淵長大的。

  五年前她與中慶一樣,從灃南賀家老宅跟著賀淵進京。記著幼時那幾年精心照護的情分,賀淵待她自與旁人不同些。

  以賀淵的性子當然做不來噓寒問暖、親近賣乖的場面事,卻實實在在體諒她年長無依,便隻讓她清閒管著宅中私庫,又讓她獨居小偏院,還撥了丫鬟竹僮照應,權當給她養老。

  龐大娘也省得賀淵的厚意,倒沒真就這麼吃閒飯,平素無事總愛在宅中各處幫忙,哪裡缺人手她都願去搭把手。

  「成,我去庫中好生挑一挑,」龐大娘樂呵呵道,「這幾日廚房的丫頭小子們還正同我嘀咕,說趙二姑娘有日子沒來了,他們一個個盼她盼得抓心撓肝的!」

  中慶多時都跟在賀淵近前,很少趕得上大家忙裡偷閒聊些瑣碎閒話的場面,因此對龐大娘這話有些意外。

  「年前節下的,信王府人情往來想必不少,趙二姑娘也不能成天淨往咱們這兒跑吧?」中慶好笑又不解,「再者說,她來不來與大傢夥兒有什麼相干?怎麼還嘀嘀咕咕伸長脖子盼起來了。」

  龐大娘笑得眼角皺紋都深了:「怎的沒相干了?連我都盼著她來哪!上回她同我講的'兇巴巴和冷冰冰'可還沒說完……」

  之前趙蕎頻頻來的那幾日,若逢賀淵去前廳待客,她就會從書房溜達出來到處找人磕閒牙。

  她沒有人們想像中王府姑娘的倨傲架子,說話又有趣,每回只要她一開口,宅子裡許多人都願往她跟前湊,短短幾日就攢下了不低的人望。

  這幾日她不來了,大家都挺失落的。

  *****

  中慶回到書房來時,賀淵已將道歉手書裝好,正準備上蠟封。

  中慶自覺上前接手,賀淵卻不肯,堅持自己來。

  在旁邊幹看著也沒事做,中慶打量他神色並不多嚴肅,便順嘴將龐大娘的話又轉述一遍。

  「……趙二姑娘這給人胃口吊得,一個個盼她盼得頸子都長了。連龐大娘都沒躲過。」

  賀淵正捏著信函邊緣,小心將蠟封處抵近火燭。聞言動作頓了頓,片刻後才漫不經心道:「龐大娘怎麼了?」

  「說是二姑娘給她講了個什麼'兇巴巴和冷冰冰'的故事,才說到'冷冰冰遞了張銀票給兇巴巴做生辰賀禮,氣得兇巴巴將那銀票揉成團,就想塞到冷冰冰嘴裡',之後這幾日就沒來了。」中慶說得直發笑。

  冷冰冰?兇巴巴?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賀淵眉心微蹙,問出口的卻是另一句:「為什麼送了銀票做生辰賀禮,就要被揉成團塞回到嘴裡?」

  「哦,說是因為'兇巴巴'無意間抓到'冷冰冰'一個把柄,'冷冰冰'怕'兇巴巴'洩露出去,就成天跟著盯梢。'兇巴巴'脾氣不好,成天被人這麼跟著也窩火,偏'冷冰冰'還送張銀票,又沒說是個什麼意思,'兇巴巴'就以為這是將自己當成了想敲竹槓的下三濫,自然火冒三丈了。」

  「哦,那是該生氣,」賀淵將封好的信函遞過去,「所以,那銀票最後真被塞回'冷冰冰'嘴裡了?」

  「龐大娘抓心撓肝也就是為這個啊,後面的事趙二姑娘還沒講呢,」中慶頗有點幸災樂禍地咧嘴,「完,這下怕是七爺您也要跟著伸長脖子盼趙二姑娘再來了。」

  「你想多了,我就隨口問問而已,」賀淵揮揮手,「太陽快落山了,這時送東西上門不合適,你明日早些送去信王府。」

  「是。」

  書房門被關上後,賀淵若有所思地凝眸盯著對面書架看半晌。

  良久,他抬起左手反折去摸了摸後頸,不自覺地嘟囔:「我可不會好奇到抓心撓肝盼著誰。」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冷冰冰」是不是有點毛病?當面盯梢正和人僵持得不愉快呢,上趕著送哪門子的生辰賀禮?

  說不上為什麼,這莫名其妙的故事竟讓他有些許似曾相識之感。

  所以最後那銀票到底有沒有被塞回「冷冰冰」嘴裡啊?!

  *****

  翌日巳時,賀淵坐到飯廳裡時,神情是少見的疲乏頹靡。

  中慶一早去信王府送東西,這時隻小竹僮在旁為他布菜。

  小竹僮見他那模樣,忍不住低聲關切一句:「七爺,昨夜沒睡好嗎?」

  「做了一晚上怪夢。」賀淵沒好氣地隱了個呵欠,忍得眼底泛起薄淚。

  整夜的夢境裡,那個看不清臉的「兇巴巴」火氣衝天捏著團成團的銀票,手抬起又放下,到他醒來也不知那銀票到底有沒有被塞回「冷冰冰」嘴裡。

  真是又急又累,身心疲憊。

  等到賀淵懨懨無神將那盅粥吃了近半,中慶就回來了。

  「東西都送到了?」賀淵長指圈著粥盅,眉眼未抬,彷彿只是例行一問。

  中慶點頭:「送到了。」

  收下致歉禮,就是同意講和、前事不咎的意思。

  「她,說什麼了嗎?」賀淵半掩的睫毛顫了顫。奇怪,有點緊張是怎麼回事?

  「二姑娘麼?她不在府中,帶著弟弟妹妹們上泉山的別業泡溫泉了,說是要年後才回,東西是信王妃殿下代她收的。信王妃說,她明早隨聖駕行過年末祭禮後就往泉山去,會替您將東西帶給趙二姑娘的。」

  賀淵胸臆間躥起一股說不清的悶燥,面上卻還是端得穩波瀾不驚:「嗯。」

  年前節下還帶著家裡小的往別業跑,不像話。哼。

  *****

  十二月廿七下午,信王妃徐靜書的車駕抵達泉山別業門口時,趙蕎與幾個弟弟妹妹剛剛行獵歸來。

  窄窄長長的山道間,趙蕎一襲黑中揚紅的獵裝颯爽利落,肩上扛著支「水連珠」,與弟弟妹妹們一路嘻嘻哈哈,背對夕陽緩步而來。

  徐靜書將手攏在唇畔,使勁揚起糯軟笑音:「你們趁長兄不在,嫂子性子軟好說話,竟拿老三工坊的'水連珠'打獵!晚些若找我哭窮,我一個銅子兒也不多給的!」

  老三趙渭精於匠作,尤擅火器。

  這「水連珠」是他根據前朝匠作秘笈記載改良來,威力不但遠超弓箭、弩機,比兵部給各軍火器營配發同類手持火器都要厲害,射程幾乎能到三百步開外,且可連發十一響。

  關鍵這東西造價極高,每次使用時所需的那十一發「彈藥」更是燒錢的漏鬥,所以目前並無大量產出的可能,眼下算是個名聲震天響,卻有市無價的稀罕寶貝。

  幾人瞧見她,呼啦啦邁開步子就奔了下來。

  趙蕎撲來勾住她的肩,嘿嘿笑:「你堂堂信王妃殿下,素衣御史徐大人,和弟弟妹妹們討價還價,怎麼好意思按銅子兒說呢?」

  「我勤儉持家,理你們呢。」徐靜書笑吟吟摸出自己的絹子遞給她。

  「大嫂你是沒瞧見,二姐簡直了,」老四趙淙眉飛色舞,「百步穿楊啊她!三哥這水連珠到了二姐手上,那就真是瞌睡遇到枕頭……」

  「什麼破比喻, 」趙渭往他頭上推了一記,賠著笑臉對徐靜書道,「大嫂車馬勞頓,還是趕緊進去歇歇。咱們晚上烤兔子吃!」

  說著拎起指了指趙淙甩在肩上扛著的那個大包袱,有血跡沁的痕跡。

  可憐徐靜書一介文官,「兔子」這東西對她又有點特殊寓意,當場臉色就青轉白,白轉紅,半晌沒再憋出一個字。

  「老三你完了,工坊的金源就斷在烤兔子上了,」趙蕎幸災樂禍地笑著,拖了徐靜書就往別業裡行去,「怕就別看,烤好了就不怕了。其實也有野雞什麼的……」

  進了別業院中,徐靜書總算緩過神來了。

  「對了,昨日賀大人府上的中慶給你送了一個慶州紅釉春瓶,還有一封手書信函,說是賀大人奉上的致歉禮,」徐靜書抿了抿唇,「我自作主張替你收下了。」

  趙蕎拿絹子擦汗的手僵在額間,怔怔的,沒說話,也沒動。

  徐靜書急忙解釋:「前幾日陛下特地派人叮囑過我,說賀大人目前的情形比較特殊,希望咱們家在你與他的私事上,稍予他些體諒,切莫為難。」

  「雖說以往陛下就挺看重他,可這次好像更……」趙蕎若有所思,旋即又斂神笑笑,「哦,我不是介意你替我收下,小事。即便陛下沒有特意叮囑過,若我自己在家也是會收的。」

  「那就好,我瞧著你方才像是想發火,」徐靜書鬆了口氣,「瓶子我就給你放在家中了,只帶了信函上來。」

  趙蕎在唇上咬出個印,末了從牙縫裡迸出一句:「發火也不是衝你,是衝那記不住事的豬腦王八蛋!」

  那日從密室出來時,她明明已同他說得很清楚--

  她!打小就!認!不!了!字!

  可去他大爺的手書信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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