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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86章
86、第八十六章

  這是賀淵印象中趙蕎第三次喚自己「逸之哥哥」。

  人,是會長記性的。

  正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鑑於前兩次她這麼喚都是有所企圖的,這回賀淵聽了非但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有點警惕,連連追問她究竟幫助秦大人做了什麼。

  趙蕎情急之下自也沒能編出個像樣的托詞,只好東拉西扯耍賴皮。

  「欸你這人怎麼回事?不愛聽我叫逸之哥哥是吧?那你說讓我叫你什麼你才高興?不然,往後都我叫你'大兄弟'?」

  連珠炮似地發問,東拉西扯轉移話題,氣死人不償命的提議,撒潑打滾於無形,是趙小潑皮慣用的伎倆沒錯了。

  賀淵愈發狐疑地半瞇了眼,眉心微攏,嚴肅啟口:「你……唔!」

  才開口就被親了,真叫人猝不及防。

  成功以偷親封了他口的趙蕎笑瞇瞇歪著頭,衝他輕夾眼尾拋了個毫無風情的媚眼兒:「我甜嗎?」

  這什麼流氓問題?竟想以如此拙劣而敷衍的美人計蒙混過關,真是太瞧不起他的定力了。

  賀淵以舌尖抵了抵腮,嗤之以鼻:「不要以為……唔?」

  又被親了。

  趙蕎笑得見牙不見眼:「甜嗎?」

  「小流氓趙大春,我告訴你……嗯。」

  竟接連親上來三次,這回還很故意地吮抿了他的下唇才退開。

  很笨拙的招惹挑逗,很少見的主動熱情,愈發顯得欲蓋彌彰了!

  賀淵加倍狐疑又莫名忐忑地瞪著她,心中跳得砰砰砰。

  趙蕎不屈不撓三度發問:「就問你我甜不甜,很難回答嗎?」

  似能擰出蜜來的笑容,嬌嬌嗔嗔的嗓音,用力過猛而倍顯笨拙的故作風流媚態,這副模樣的趙蕎真是平日裡打著燈籠也瞧不見的。

  激烈的血脈僨張摻雜著些微的意亂情迷,這使賀淵心跳得更加厲害,先時還堅如磐石的定力此刻已經軟趴趴沒了骨頭。

  他喉間滾了好幾滾,清了清嗓子,低啞笑音裡滿是縱容的妥協:「甜。所以呢?」

  趙蕎滿意地點點頭,拍拍他的肩:「所以,待會兒你若聽到些什麼奇怪的事,記得靠我近些。」

  這樣你心裡大概就不會酸得太厲害……吧?

  *****

  時節正當伏天,近來散朝後昭寧帝都不願悶在勤政殿,改往清涼消暑的承露殿處理其餘事務。

  承露殿不像前頭勤政殿有殿前糾察御史當值,也無朝史官隨時在旁執筆記錄帝王言行細節,昭寧帝自是鬆弛許多,近前只留兩名侍者照應茶點及瑣事,批閱奏章累了時就與帝君在承露殿四下尋些消遣偷會兒懶,彷彿回到年少時。

  未時近尾,大理寺少卿秦驚蟄面聖結束,才離開沒多久,宮侍便領著趙蕎與賀淵進了承露殿。

  聽說秦驚蟄已經走了,趙蕎心中巨石落下大半,笑容滿面地跟隨侍者繞過風荷曲廊,一路行至「熏涼館」。

  這熏涼館建在地面之下,原是藏冰地庫,內裡深掘有兩口冰井,也供藏酒及四時諸果等。武德二年擴建為熏涼館,成了盛夏時躲避酷辣天日的最好消遣處。

  從步下石階初始,便有涼意撲面而來。拾級下得越深,那涼意愈發痛快透骨,先時在外頭被曬到發燙的發膚在此刻得了極致安撫,通身內外無不舒爽。

  下完一百零八級石階,繞過八柱琉璃盤龍壁,再穿一垂花拱門,便進了熏涼館的主廳。

  此處雖建在地面之下卻並不顯陰暗,明珠與無菸的鮫膏燭火照得四下燦亮,又無蟬鳴雜音亂耳,初初置身其間很容易有恍惚感。

  不知今夕何夕,不辨天上人間。

  引路侍者低聲對趙蕎與賀淵道:「二位稍候,待……」

  話還沒說完,裡頭就傳來昭襄帝君蘇放的聲音:「外頭是阿蕎到了還是夏儼到了?」

  侍者趕忙急走至門前,躬身執禮:「回帝君,是二姑娘與賀大人到了。」

  想是蘇放回頭去問過了昭寧帝,片刻後才道:「進來吧。」

  二人入內,就見蘇放長身斜倚在柱旁,單手托著個水晶盤,盤中盛著這時節早就不該有的莓果,水靈靈紅艷欲滴,瞧著十分新鮮可口。

  蘇放本生了張謫仙般的臉,今日又著一襲寬袖大擺的月白冰絲袍,更添飄飄閒逸。

  明明是這麼個彷彿喝露水咽雲團為生的相貌,此刻站沒站相、端著盤果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居然詭異地不顯違和。

  「免禮免禮,躲這兒來就是為了不拘束,」蘇放趕在二人執禮前隨意擺擺手,「阿蕎進去吧,陛下等你好一會兒了。賀淵你先留這兒。」

  說罷以腳尖輕點地面,自在得像個被寵壞的鄰家大哥。

  內城裡的侍者們早已習慣這樣的帝君陛下,賀淵在御前當值數年,對蘇放私下裡的各種面貌自也不陌生。

  人前還能撐著莊重的帝君氣派,人後就活像個金絲籠嬌養的小郎君。

  都是陛下慣的。

  *****

  內間,昭寧帝與趙蕎坐在八仙桌旁享用著冰鮮瓜果,時不時湊近喁喁,音量不大,但皇帝陛下的愉悅是溢於言表的。

  很顯然,「揪出了陳尋這個隱患極大的暗樁」這個喜訊讓昭寧帝身心愉悅,私下裡比平日裡更隨和幾分。

  兩人吃著瓜果喝著冰飲,氣氛和樂隨意,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見,絕不會以為這是在面聖。

  「接下來你要做的事,鍾離將軍同你說清楚了吧?有把握嗎?」

  「都清楚。陛下放心,若沒有把握我也不敢接這重任,」趙蕎道,「鍾離將軍說了,本月下旬各軍府挑選的人就能在京聚齊,到時我就開始教。只是還需陛下定奪場地問題。」

  昭寧帝對此早有定見:「雁鳴山武科講堂。京郊不擾民,武科講堂的學子也可在旁觀摩。國子學武科學政沐青霜也有意藉此機會評估,看看今後有無必要在各州府武科學子們的日常武器操演中加入火器使用的課程。」

  「謹遵陛下諭令。」趙蕎脆生生笑應。

  「你天生不能識字,又不曾習武,此事成後也不便讓你入朝,」昭寧帝直截了當地將話挑明瞭,「但若你將這事辦成,大功一件,封官雖不行,封爵卻絕不委屈你。」

  趙蕎笑吟吟道:「陛下這話說得叫我惶恐了,這能委屈我什麼?本就不是做官的料。」

  「這回可不像年初那次順口吹牛,」昭寧帝以掌拍桌,金口玉言,「只要年底冬神祭典之前你將事辦得漂漂亮亮,真給你封個二等公主爵。」

  「提前謝陛下隆恩。那就斗膽請陛下撥冗吩咐宗正寺,可以開始籌備我的封爵典儀了。」趙蕎毫不含糊,也無畏縮,淺笑從容。

  沒什麼好謙虛客套的,這差事她一定會辦得讓所有人心服口服,這二等公主爵就是她囊中物!

  「不愧我趙家姑娘,就該是這般氣魄!」昭寧帝滿意地對她豎起大拇指。

  接著,昭寧帝又細問了趙蕎需要哪些準備與協助,又提了些建議與期許,這事就算拍板定下。

  *****

  吃了兩片瓜果後,昭寧帝接過侍者遞上來的巾子擦手,隨口笑道:「說起來,這些年你在坊間也不算全然瞎胡混。上午秦少卿已來稟過,這回順利抓住陳尋全靠你給提的醒,她為你請功呢。說說,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是秦大人客氣,其實我沒幫上什麼,只是她問起,我就順口答了幾句便宜話而已,哪就全靠我了?」趙蕎哭笑不得,「再說,歲行舟那件事尚無定論,我這還戴罪論處呢,要什麼都顯臉大,還是別提了。」

  「她堂堂大理寺少卿,同你個小姑娘家家有什麼好客氣自謙的?這功勞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才別自謙吧。好生想想要點什麼,想好了再來回話。」

  「是,謝陛下。」

  趙蕎真想跪求她趕緊打住,換個話題。這事兒再說下去,「小倌館」就該蹦出來了!賀淵與帝君就在屏風那頭,聽得見的!

  待會兒若鬧出「陛下親口掀翻賀大人醋罈子」這種絕世逸聞,那可就真精彩了。

  果不其然,昭寧帝下一個問題就是:「你是怎麼想到陳尋會帶著家人躲在小倌館呢?」

  背後的屏風側邊立刻閃現出帝君蘇放興致勃勃的臉。

  他很不見外,接連朝這頭的趙蕎拋來三個直擊魂核的拷問:「阿蕎,陳尋那老賊以往當真常去小倌館?他當真是男女皆可?你是怎麼知道小倌館後院有地下暗室的?」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皇帝陛下從不讓人失望。帝君陛下也從不讓人失望。

  趙蕎回頭就瞥見蘇放身後的賀淵正幽幽看向自己,頓覺整個右半身沁涼加倍。

  這對沒見過世面的天家夫婦!

  多大仇?!要誇就誇,要問就問,但不必一直圍繞著「小倌館」這主題發問吧?!

  可皇帝陛下與帝君陛下都還滿眼期待地等著自己的答案,趙蕎只能強行按捺住腹誹咆哮,硬著頭皮尷尬笑:「我常在坊間走動,有些事聽得多了就……」

  「信你是聽來的才有鬼。據說你教給秦大人的那幾句黑話切口很好使,雙槐巷那些小倌館掌櫃原本都是敷衍著想蒙混過關,聽了那黑話切口後就態度大改了。如此地頭蛇般的氣派,想來你時常與這些人打交道才對。」昭寧帝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趙蕎倏地閉目,遮住險些就甩出去的一對噴火大白眼。

  非要把人往絕路上逼是吧?!皇帝陛下了不起啊?!聰明了不起啊?!

  是,皇帝陛下了不起,聰明的皇帝陛下更了不起。真叫人頭大。

  深深吐納數口涼氣後,趙蕎竹筒倒豆子般細細道:「我那歸音堂對坊間消息和江湖傳聞蒐集得多,三教九流有時會輾轉找上門買些他們想知道的消息。但我大多時候不收他們錢財,隻讓他們用別的消息來交換,這樣長年累月下來,我就能瞭解許多事了。但都是我手下的小當家們同他們接洽,我沒有親自出面過,哪會有交道呢?」

  「原來如此。」昭寧帝頷首。

  身後那道幽幽冷冷的目光似也回暖,趙蕎總算心神稍緩。

  七分真三分虛,總算混過關,可把她給機靈壞了。

  *****

  昭寧帝與帝君到熏涼館躲懶偷閒已將近一個時辰,也該回上頭去繼續批閱奏摺了。

  不過昭寧帝今日興致頗好,喚了趙蕎與自己並肩走在前,邊上臺階邊問著對坊間的許多好奇。

  趙蕎自是有問必答,閒聊著就漸漸鬆了戒備。

  堂姐妹二人越說越激動,一時竟不記得背後還跟著兩位呢。

  「早年在欽州時有個叫曾華的富商,他家中就養著兩個小倌出身的小郎君。聽說那倆小郎君總是做姑娘打扮,」昭寧帝難掩好奇地問,「小倌館裡的也個個做姑娘打扮嗎?」

  趙蕎抬手捏住發燙的耳垂,緩步邁上臺階,垂臉笑答:「想是那曾富商的個人喜好吧?要不就是那倆小倌自己非要做姑娘打扮,小倌館裡可沒見誰這樣的。」

  昭寧帝壞笑挑眉,輕眨眼尾:「你說,小倌館裡那些,會塗脂抹粉、描眉畫眼嗎?與恩客相處時會'嬌柔婉轉嚶嚶嚶'嗎?」

  「塗脂抹粉的很少見,唔,描眉畫眼似乎是會的,」趙蕎稍加思索,詳實解答, 「'嬌柔婉轉嚶嚶嚶'的也有,但並非個個都那樣。斯文溫順的、驕矜孤傲的,甚至英朗孔武的,各色各樣……」

  「阿蕎可真是見多識廣、博聞強記、過目不忘啊。」

  冷冰冰的沉嗓揚起一股嗖嗖涼意穿透趙蕎後背直躥心窩,這讓 立刻清醒,恨不得當場咬斷自己舌頭。

  她不識字,熟知的成語典故並不太多,但此刻她心中接連迴盪著琅琅誦讀聲--

  得意忘形。言多必失。叫你顯擺!

  她也就是成年禮之後的某天,與幾個相熟的小姑娘湊堆突發奇想,叫上小當家祁紅與安芝陪著去過那一回小倌館。純粹出於好奇,既無賊心又無賊膽,連單獨點一位小倌來陪喝酒都不敢,當真就是去看了看而已啊!

  賀淵酸氣衝天的冷眼嗆得她直咳嗽。很顯然,這下叫「逸之哥哥」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親很多下似乎也解決不了。

  撒潑耍賴也不行。

  或許……試試「嬌柔婉轉嚶嚶嚶」這羞恥招數?

  *****

  而昭寧帝的處境似乎也沒有比趙蕎好太多。她尷尬回眸,正正對上蘇放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笑裡藏刀的笑。

  被逮住無形小辮子的皇帝陛下清了清嗓子,莊嚴宣佈:「朕只是想要細緻瞭解民生詳情的方方面面。」

  「只聽到陛下著重垂詢了民生詳情中'嬌柔婉轉嚶嚶嚶'的這一面,」蘇放滿面自責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想是天太熱影響了聽覺吧?」

  這個下午,是御前當值的侍者與內衛們畢生難忘的一個下午。

  一氣兒破了兩個行走的大醋罈子,兩位「砸缸人」巴巴兒追著,卻怎麼哄都哄不好。四人所過之處迎風酸出十里地,承露殿變「承醋殿」,那場面--

  絕世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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