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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9章
9、第九章

  兩人各有各有的委屈,各有各的脾氣,誰都不甘示弱,就這麼槓上了。

  事情陷入僵局,一時無解,結果當然是不歡而散。

  中慶一直候在書房外的廊簷下,雖不知兩人談了些什麼,但趙蕎拍桌怒聲的那句「你就是這麼個意思」是聽得很清楚的。

  見趙蕎怒衝衝負氣而出,中慶也不敢亂問,趕忙跟上去送她出門。

  送走趙蕎後,中慶折身回到書房門口,小竹僮忐忑迎上來,小聲道:「七爺方才好像……砸了什麼東西,砰砰砰的。」

  外頭不明就裡的人總覺賀淵是個凝肅冷淡的威嚴性情,家裡這些人卻都知,他就是個八風吹不動的悶罐子而已,公務之外的生活單調枯燥,少有大起大落的喜怒外顯。

  這小竹僮在賀淵跟前做事快兩年了,還從沒遇過他發脾氣砸東西的場面。先前那接連幾聲悶響嚇得他肝兒顫,拿不准該不該進去善後。

  到底中慶在賀淵身邊年生久些,比小竹僮們穩得住。他側耳聽了聽裡頭沒動靜了,便過去敲門。

  裡頭沒應。

  中慶稍作斟酌,壯著膽推開書房門,盡量放輕手腳進去了。

  賀淵雙臂環在身前,閉目仰靠著座椅後背,喉間時不時滾上兩滾。

  中慶沒敢吭聲,半蹲下去收拾散落在地的書冊。

  抱著書冊站起身時,中慶瞧見這頭的椅子上有個東西,沒忍住脫口「咦」了一聲。

  賀淵睜開眼,冷冷看向他。

  中慶趕忙將手中那摞書冊放在桌案上,彎腰去將那東西撿起來亮給賀淵看:「七爺,這是趙二姑娘落下的吧?」

  粉嘟嘟的芙蓉石雕圓臉小狐狸墜子,配了根桃花色雙股絞絲頸繩。想是繩配得倉促,結扣處沒卡好鬆開了。

  拍桌子嘛,發脾氣嘛,不講理嘛。

  力氣大得將繩結都掙開了,也不怕把手給拍腫,呵。

  賀淵沒好氣地瞥了一眼那玩意兒。

  笑瞇瞇的倆眼彎成狡黠細弧,慵懶臥著,毛茸茸大尾巴盤在身前,尾巴尖兒微微翹起。

  不知為何,他竟從小狐狸那狀似無辜無害的姿態裡,隱隱看出點有恃無恐的囂張氣息。

  物隨主。賀淵重又閉上眼,心中淡哼一聲,隨口漫應:「嗯。」

  他不說這東西作何處置,中慶拿著可燙手了。想想還是出聲請示:「七爺,這墜子,我是讓人給送回信王府去麼?」

  賀淵沒答,只是坐直身來,端起自己面前那盞已微涼的參茶抿了一口。長睫低垂,神色無波。看不出是個什麼意思。

  中慶察言觀色片刻後,立刻笑著改了口:「咳,我這說話也不過腦子。墜子到底隨身之物,該直接交到正主手上才對,叫人轉手幾回不合適。趙二姑娘慣在外走動,這會兒不一定就回王府了。要不就先替她收好,只差人過信王府去告知東西落在咱們這兒,請她得空時來取?」

  「不必那麼麻煩,」賀淵眉眼輕抬,不鹹不淡道,「放那兒就是。她發覺東西不見時,應當會回來找的。」

  *****

  從賀淵那裡出來後,趙蕎沒回信王府,氣哼哼吩咐馬車往柳條巷去。

  她氣性來得快去得快,馬車還沒駛出兩個街口的距離就懊惱到有些想咬指甲了。

  如今的賀淵不記得與她那段過往,看她就像個陌生人,這幾日兩人之間的相處也著實尷尬。

  他覺得既連太醫不確定他將來是否能想起那一年過往,兩人之間就沒必要再這樣不明不白地拖著。在情理上講,他好像也沒什麼錯?

  「……結香你說,我是不是有點莫名其妙不講理?」自己什麼德行自己知道。

  她打小在街頭巷尾瞎混,書沒多讀、架不少吵,不吃虧不讓人,一言不合就潑皮般拍桌子罵街是家常便飯。

  有些習氣確實不大好。

  阮結香不動聲沙拉下她的手,阻止了她咬指甲的動作:「站在您這頭來看,賀大人出京前與您還好得蜜裡調油,回來就不記得您了,您正委屈窩火不知該怎麼辦,聽他說了那樣的話後發脾氣,倒也是人之常情。」

  「是吧?」趙蕎悶悶撇了撇嘴,「我知道我不該拍桌子瞎吼。方才就是氣頭上沒過腦。」

  這會兒回頭想想,方才賀淵大約是想再聽聽她的想法,大家商量著解決眼下的尷尬僵局。結果她拍桌一吼,將氣氛鬧得劍拔弩張,自然是談不下去的。

  這麼大個人,很多事道理都明白的。她那時一把無名火直衝頭頂,無非就是受不了他那「我們來冷靜剖析利弊,爭取圓滿解決這個問題」的態度罷了。

  趙蕎想想又慪了,忿忿嘀咕:「冷靜個屁啊?我和他之間的事是公務嗎?!剖析他二大爺的利弊哦。」

  略感頭疼的阮結香聰明地選擇了閉嘴。

  她覺得,若這會兒是三公子在,只怕又要搖頭嘖嘖:情情愛愛,反反復複,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這種時候旁人沒法勸,也出不了什麼主意,聽著就是了。

  *****

  趙蕎在柳條巷的宅子裡待了整日,忍著滿心糾結煩悶處理了歸音堂的事務,忙到申時才回府。

  趙渭聽說她回來,便過涵雲殿來關切進展。

  聽她說了今日種種,趙渭只能以一種看傻子似的眼神看著自家二姐。

  「他想不起你倆的事,也不確定將來能不能想起,覺得這樣拖著對你不公平,這些話全都沒毛病啊。你幹嘛衝人拍桌子發脾氣?」

  「我被他那態度給氣著了啊,」趙蕎縮在暖閣牆角窩著,訕訕摸了摸鼻子,「就,一時衝動。」

  趙渭無力地倒在暖烘烘的柔軟地墊上,四仰八叉地盯著房梁猛嘆氣:「他如今看你就像看個陌生人,冷靜地跟你商量這事該怎麼辦,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嗎?那不然他還能怎麼的?跟你抱頭痛哭,溫言軟語地哄著?」

  他這二姐雖不喜歡讀書,卻不是個傻的。平常對待旁的事條理分明、利落果斷,怎麼在情情愛愛的事上稀裡糊塗的?

  「二姐,眼下的事實就是,你喜歡他,他卻不喜歡你。所以咱們之前才說,得是你想法子去往他眼睛裡戳,想法子讓他重新再喜歡上你。事情就這麼簡單,為什麼要發火置氣?」趙渭真是搞不懂這些掙扎在情愛中的俗人。

  趙渭這些話句句是事實,卻又句句紮在趙蕎心口上。

  這傢夥不過才十六,就活像個即將跳出七情六欲的超脫半仙。不管什麼事到了他在這裡都很簡單:確定目標,嘗試,發現問題,換種法子再嘗試。

  對趙渭來說,任何事情都不會超出「成功」與「失敗」兩種結果。無論出現這兩種結果中的哪一種,他都會平靜接受。

  若成功,那就得償所願,皆大歡喜;若失敗,那就是方法不對,換個法子再來。

  他是絕不會浪費精力在沮喪頹靡、消沉糾結,甚至難過傷心發脾氣這些事上的。

  感受到三弟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心情,趙蕎頗有幾分惱羞成怒,紅著眼眶橫他:「又不是誰都像你似的,年紀輕輕就活成半個仙人。說好的親姐弟呢?這種時候,能有點溫情貼心又有用的意見不?」

  趙渭坐起來,認真地看著她:「我是不懂你們那些莫名其妙又無用的愛恨嗔癡的。若你要問我的意見,這事既然已經鬧得這麼僵,那你無非就兩條路。」

  「哪兩條?」趙蕎也是病急亂投醫了。

  「第一,若你還是想同他走到一起,那就硬著頭皮當沒事發生,繼續往他眼睛裡戳,直到他重新喜歡上你為止。」

  「我今日走得那麼有骨氣,巴巴兒又倒回去,像話嗎?」趙蕎不太甘心地皺了皺鼻子,「第二條呢。」

  「第二條更簡單。既他不喜歡你,那你也不要喜歡他了啊。」

  趙蕎傻眼。這什麼破法子?若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那她這些日子是在難受糾結煩躁傷心個什麼勁?

  「那也就是沒得選,只有第一條路可走了,」趙蕎認命地垂下臉,唉聲嘆氣地問,「那,若是不管我怎麼往他眼裡戳,他都還是沒能再喜歡上我,那怎麼辦?」

  趙渭反手摸摸後腦勺,思索片刻後,沉著地豎起食指,嚴肅道:「若那樣的話,就還只能走第二條路。你別再喜歡他了,換個人去喜歡。這不就成了?」

  「我真是瘋了才在這兒聽你出些鬼打牆的主意。」趙蕎扶額。

  說來說去,還是只有第一條路可選。明早還是厚著臉皮再去吧。

  *****

  次日一早,當趙蕎的馬車被堵在賀淵宅邸外的巷口時,她就深深明白了什麼叫「天不遂人願」。

  自賀淵從昏迷中醒來後的一連數日,除了她,以及前日下午領命而來的金雲內衛孫青之外,就再沒什麼外客前來探望過。

  這倒不是因為他人緣壞到受了傷都沒誰搭理的地步。實在是他金雲內衛左統領的身份事事關乎帝王,此次導致他重傷的「鄰水聖駕遇刺」又疑雲重重,昭寧帝在當時就下了封口令。

  是以在聖意未明之前,誰也不敢貿然探望,生怕被誤會成「妄圖從他這裡刺探些不該知道的秘密」。

  前日下午內衛孫青是隨兩名內城近侍一道來的。

  孫青奉命來為賀淵答疑解惑,而兩名內城近侍則帶了昭寧帝與昭襄帝君給賀淵的嘉獎封賞。

  經過一天兩夜,這消息自是傳開了去。有眼色的都知聖意所指:賀統領護駕有功,大家要關心、要巴結的,都可以登門了。

  鎬京城中人精多,永遠不乏嗅覺靈敏、隨時聞風而動之人,這時就像約好似的絡繹而來。

  撩起車窗簾子望著從賀淵宅邸大門外直排到巷口這裡的馬車,趙蕎除了苦笑嘆息之外,什麼也說不出來。

  阮結香小心地問:「二姑娘,咱們……」

  「算了,去柳條巷,」趙蕎咬了咬唇,「下午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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