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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嫁》第70章
第70章

  刑部大牢一入夜,周遭變成一片靜謐的死黑,燈火太暗,宋玨分好棋子,想要再來一局,沈度却累了,懶洋洋往栅欄上一靠。

  宋玨注視了他半晌,搖了搖頭:「我這妹子,向來眼高於頂,我當日怎麽都不明白她到底看上你什麽。」

  「現在呢?」沈度順著他的意思往下問。

  「現在嘛,」宋玨想著想著自個兒先樂了,「還是不明白。」

  沈度「嘁」了聲,閉了眼不再搭理他,宋玨忽然道:「不過,你當日給首輔大人呈上的那份賑灾詳策,我看過,還不錯。」

  「還不錯?」

  宋玨乾咳了兩聲:「挺好的。」

  「挺好的?」

  「沈度你是不是有毛病?」宋玨氣笑了,「行行行,驚爲天人,吾自愧不如。」

  沈度這才不吭聲了。

  宋玨今日心情似乎不錯,話比平時多上許多:「總之,向沈大人賠個罪。之前多有得罪,還望大人看在婉婉的面子上,不計前嫌。」

  沈度覷他一眼,算是應下。

  「不過,我有時候覺得你做事有點太狠了。」

  沈度睜眼看他一眼。

  「戶部這事,原本不必這樣,你這樣,不是逼著貴妃步劉昶的後塵麽?」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劉昶母子的前車之鑒在那兒呢,她有這麽蠢麽?」

  「我不狠,別人也不會手軟。」沈度笑笑,「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狗急跳墻的人是想不了這麽多這麽遠的,今夜將是她最蠢的時刻。」

  「那今夜宮裡怕是又有好戲看了。」

  沈度看了眼門外:「不止宮裡,這也有好戲。」

  宋玨看過去,門口來了三個獄卒,爲首那人問了聲:「戶部侍郎?」

  沈度起了身,牢門打開,進來兩人替他戴枷,他側頭看了兩人一眼:「未犯十惡重罪,朝中大員不必戴枷吧?」

  那兩人只覺脖子一陣寒凉,手都哆嗦了些,速度也慢了下來,爲首那人喝道:「快點!」

  那兩人總算落了鎖,沈度隨他們往外走,牢門鎖上,宋玨看他一眼:「我都來半個月了,還沒輪上我呢。你倒是快,你這怕不是把天都戳了個窟窿,是直接捅掉了一大塊吧?」

  沈度默默白他一眼。

  宋玨「誒」了聲:「他們要是用刑,你可務必撑著點,不然我還沒出去,暫時沒法給你收屍。」

  沈度氣笑了,懶得回應他,隨來人穿過幽深的過道。

  一盞燭火被縫隙裡滲進來的寒風吹得忽明忽滅,沈度打量了一眼他身前那人一眼,忽然問:「非急案,三司會審也不必這麽趕,大人怕不是提錯了人?况且,大人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

  爲首那人打開了右側的門,見沈度泰然自若地隨他入了內,才道:「大人不是問爲何要戴枷麽?讓我來告訴大人。大人真是好本事,連帶著整個戶部一塊拖下水,現在吏部官員全都還關著呢,大人這是擾亂朝綱,自然有人看不順眼。」

  「這是不審就要賜我一死?」

  那人笑笑:「大人既然是個明白人,就別爲難我等了,我等也不過奉命行事。」

  那人遞過來一杯酒,沈度忽然極輕地笑了笑:「大人方才爲何不在獄中動手?那可比現在動手要說得清楚多了。」

  「小王爺在,畢竟不方便,大人說笑了。」他將酒杯往前遞了遞,「還請大人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沈度默默把那杯酒接過來,腕上鐐銬響個不停,他垂眸看了眼,很認真地問身前這人:「大人一會如何交差呢?」

  「這就不必大人操心了。」

  「貴妃娘娘還是督公的意思?」他嗤笑了聲,「可如今宮裡的形勢亂成這樣,大人今日爲他人做劊子手,明日就可能被人推出來做替死鬼。」

  那人遲疑了下,他接道:「小王爺可親眼見到大人將我提走。」

  那人忽然冷笑了聲:「最不喜歡你們這種文人,做事全靠一張嘴皮子,磨磨唧唧,聽得人耳朵起繭子。」

  他示意了下,身側的兩人立即將沈度雙手反剪按住,那杯酒也就順勢傾倒在了地上,滋起一陣青烟,那人看了一眼地上這攤污漬,嗤笑了聲;「要不是大人賑灾做了點實事,我家人也受了益,我可就要用地上這灘送大人上路了。」

  那人重新倒了杯酒,親自遞到他嘴邊,沈度遲疑了一瞬,順從地張了嘴,那酒將要傾倒下來的瞬間,按住他雙手的力道一鬆,身前這杯酒也偏了力道,再次傾倒在地上。

  三人偏倒在地,已沒了鼻息。

  沈度從爲首那人身上摸出鑰匙,將鐐銬解開,扒了套衣服換上。

  他還不至於想要說服這些蠢貨,也不至於要相信孟添益不會取他性命的鬼話。這間屋子空曠,他隨身帶的毒藥見效慢,方才才和他們廢了幾句口舌拖延時間。

  此前在御史台,經常和刑部交接,這地兒他沒少來,又有那人的服飾和腰牌,他輕車熟路地混了出去,向定陽王府而去。

  -

  定陽王府一家子都被困住,宋嘉平在書房內琢磨對策,宋珩一人在院中練劍撒氣,倒沒人去給宋玨報這個消息。

  梅姝懿不敢讓宋嘉平出面,怕那些人當真如白日裡所言一般對孩子下死手,而且宋嘉平還特地交代了她好幾遍,讓她不許妄動。可做母親的,到底穩不住,這孩子生下來就體弱,日日嬌養著還天天生病,更別說那群人行事如此狠辣,會如何對待孩子。她心裡焦躁,悄悄換了粗使丫鬟的衣服,混入僕役中出了門,在拐角處悄悄和他們分了路,拐入輔道。

  她左拐右拐拐回白日間孩子被搶走的那地兒,地面乾乾淨淨,已經覆上了厚厚的積雪。

  她回憶了一下那人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地向那邊行去,一路尋覓著外城的偏僻小院落。嬰兒啼哭不止,他們總不能當真一直堵著嬰兒的嘴,自然要找一處清淨點的院落。但外城原本就是市井小民群居的居所,房屋密布,這等清閒小院落本就不多。

  她路過宋宜院前的時候遲疑了下,宋宜院中必然有宋嘉平安排好的人,若是借幾個用用也好,可她想起宋宜白日間的反應,鬼使神差地繞了過去。

  上半夜宵禁嚴,她隻敢走最偏僻的小道,她繞過拐角處時,忽然有人喚住她:「丫頭,幹嘛去?」

  她心下一緊,緩緩轉過身去,見是褚彧明才放下心來,有些遲疑地問:「大人這麽晚做什麽去?」

  褚彧明衝她「嘿」了聲:「你還沒回答我呢,反倒問起我來了。我去瞧瞧宋宜那丫頭,白日裡有事困住了,沒來得及。」

  梅姝懿賠了個笑打哈哈:「我剛去看過,她沒事。大人要不放心就再去看看,我就先回去了。」

  她說完同褚彧明告了退,順著拐角拐了過去。褚彧明心裡那股不適忽然壓不住,猛地咳嗽了幾下,他拿開手帕,見著一灘血,搖了搖頭。他白日裡哪裡有事,不過是病又重了,聽見沈度下獄的消息急火攻心,當場急得下不了床罷了。這下剛好些,能勉强撑著下床,就急著趕過來了。

  他又咳嗽了陣,忽然意識到梅姝懿身上的衣服不對勁,况且她這種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怎會大半夜地跑出來,還一個人都沒帶。他心下覺得不對勁,立即吩咐轎夫折返跟了上去。

  梅姝懿走了好一會,才尋到一處偏僻的院子,不大,但和左鄰右捨隔得遠上許多。她本在猶疑,可一轉頭,在門口撿著一塊破布,這紋路她記得清清楚楚,是定陽王府護衛服飾上的紋路。白日裡那些人曾割下過一塊,用來堵住嬰兒的嘴。

  她捏著那塊布轉了幾圈,悄悄繞到了後院,尋到一扇小門。出乎意料,她悄悄探進去,裡頭根本沒見著人。倒是確實有嬰兒啼哭聲傳來,嬰兒啼哭大同小异,可做母親的哪能聽不出來。她幾乎是想也沒想,向聲音來源奔去,她進門,嬰兒被隨手放在榻上,根本無人看守,想是餓了一天了,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梅姝懿上前,將孩子哄了好一會,許是終於又回到了熟悉的懷抱,那孩子竟然真的漸漸止住了啼哭聲。她抱著孩子往外走,竟然也沒遇到什麽阻攔,可她剛走出幾步,身後忽然傳來一句呵斥,她下意識地頓住脚步,隨後拔腿向外跑去。那人怔住,上次出事之後,宮裡巡防調度管得嚴,禁軍幷不敢擅離職守,白日裡行事之後他同伴處理完那些護衛的屍體便回了宮,留下他一人守在這裡。

  因爲任務簡單,孟添益留下他一人看著也放心。院裡埋有孟添益當日從劉昶手下克扣出來的火藥,無論誰來,一律不必攔,讓他有來無回便罷。他方才不過去上了個夜,一回來見著這陣仗,幾乎是想也沒想,將手中的火舌子往院墻下一扔。

  爆炸聲起,梅姝懿楞了一瞬,趕緊往外跑,隨即被人護住往下一趴,等爆炸聲響完一陣,褚彧明帶的轎夫才上前,將他從她身下扒下來,緩緩搖了搖頭。

  她怔在原地,懷裡抱著的嬰兒也再次傳來一陣驚天啼哭聲。

  巡防時聽到爆炸聲立即趕過來的禁軍出現在門口,點火的那人已經跑了,底層禁軍不認識他倆,要將他倆帶回去等候上頭的意思。隱在角落裡的一隊剛到的人馬見這陣勢,迅疾消失在了夜色裡,隨後出現在了定陽王府。

  宋嘉平得知這個消息,駡了聲:「她怎這麽莽撞!我的人在城外,趕進來廢了些時間,叫她壞了事。她平時連門都不出,壓根沒想著提防她。」

  沈度剛到,就得知了褚彧明這消息,沉默了瞬,寬慰了一句:「畢竟做母親的,正常,王爺別動怒。」

  他聲音壓得低,宋嘉平想寬慰幾句,猶豫了下沒能出口,轉而問:「走麽?還是回去看看她再說?」

  「走。她這次倒挺聽話的,不牢我費心。」

  宋嘉平立即率兵入宮,周謹遠遠見著他的人馬過來,命人開了宮門,向他道:「王爺,宮內形勢混亂,但我只有守城司這點人馬,其餘人馬都在孟添益手裡,只能選擇守住宮門,不然王爺來……」

  他話沒說完,宋嘉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擺手示意無妨,率人進了宮,等軍馬入宮,周謹趕緊將宮門再次緊閉。

  宋嘉平兵馬入宮,見著禁軍大開殺戒:「孟添益不是瘋了?」

  沈度默了一會,很肯定地道:「他和當年那件事有關。」

  宋嘉平嘆了口氣:「那就難怪了,等了十多年才等到一場大灾荒,等到一個一擊必勝的機會,瘋了也正常。」

  沈度頷首:「說起來,我還該感謝感謝他。若他不瘋,這一天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

  宋嘉平搖了搖頭,派了一大半人馬去和禁軍對上,又親自領了一隊人馬向含元殿疾行,火光衝天,他轉頭衝策馬跟在他身側的沈度嘆了句:「貴妃莫不是也瘋了?」

  沈度倒是冷淡得緊:「跟在那位身側這麽多年,不瘋才怪。」

  這話沒法反駁,宋嘉平一哽。

  沈度望了一眼太液池水,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大雨滂沱下,宋宜在太液池邊跪行出宮的場景來,遲疑了一會,還是問:「王爺既肯如此行事,爲何這麽多年却不動作?」

  他如今大多數時候還是習慣喚他一聲王爺,宋嘉平也不在意,自嘲地笑了笑:「我又沒有那個野心,宋玨也不是那塊料,今上好歹還顧及民生呢,劉昶才是個徹頭徹尾的扶不上墻的阿鬥,我反了扶誰上去?」

  沈度失笑:「也是。」

  說話間,含元殿已在眼前,宋嘉平看了眼已經衝上屋頂的火焰,問他:「還救麽?」

  沈度點頭:「讓他就這麽死了,豈不太便宜他了?」

  宋嘉平會意,揮手命人救火。

  火勢太大,等完全滅火再進去肯定來不及,宋嘉平命精銳直接破門而入,在主殿將嗆得迷迷糊糊的燕帝拖了出來,燕帝看了眼宋嘉平,指了指裡頭:「十三。」

  宋嘉平楞了下。

  白日裡見過的那雙眸子瞬間撞入了沈度腦海中,和當日神武門下對他說「先生自個兒斟酌吧」的那小人的眼睛逐漸重合,沈度鬼使神差地先一步進了火海,他進門時拿了濕帕子掩口鼻,但濃烟太大,還是嗆得咳嗽了聲。

  火勢太大,他不敢怠慢,四下找人。

  他在主殿沒尋到人,又到了側殿,恍惚間,他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先生?」

  沈度望過去,劉豫躲在一個角落裡,脚受了傷,動彈不得,他只好將帕子遞過去,再將劉豫背起來往殿外衝。手下想進去搭把手,宋嘉平伸手阻了,隻默默看著。

  他倆剛到殿門口,橫梁斷裂,轟然砸下,沈度受驚之下,下意識地將劉豫往外一摔,自個兒反倒是困在了裡面。

  劉豫被這一摔嚇得不輕,等回過神來,才想起他方才在殿內也是遇到了這場景,全靠了宋嘉平去年圍獵時教他的幾招才保了命,可他知道沈度不會功夫,連忙往火海裡鑽:「先生?」

  宋嘉平一把將他抱住拉了回來:「殿下冷靜,他這人機敏,不會有事。」

  被這話寬慰到,劉豫鎮定下來,宋嘉平放開他,吩咐下面人澆水救火,等火勢稍微小了點,命人進去將避在一側的沈度撈了出來。

  沈度受了點小傷,劉豫圍著他噓寒問暖。

  宋嘉平則向燕帝走過去,向他行了個大禮:「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燕帝夜被貴妃和孟添益這兩個瘋子嚇得不輕,現下仍未從心悸中緩過來,癱坐在雪地上,緩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克制道:「定陽王忠心,當賞。」

  「臣不敢受。」宋嘉平未起身,聲音恭謹。

  燕帝忽然反應過來:「虎符不在你手裡,你哪來的兵?」

  他往周遭看了眼,身子又開始不受克制地哆嗦起來:「豢養私兵,宋嘉平你好大的膽!」

  宋嘉平沒動,眼看他喚了幾遍「來人」也沒人搭理他,才笑了聲:「陛下別費心了。臣雖沒有虎符,但陛下要知道,有種東西——叫做人心。臣領兵數十年,從未藏在士兵身後苟且偷生,都是第一個衝鋒陷陣的。七大營,陛下今夜調不動。更何况,就算調得動,陛下如今怎麽把虎符送出宮?」

  他臉上帶著些笑意,燕帝忽然想起那日宣室殿裡,他曾問過他,若當日從陪都到帝京的路上,他若當真下殺手,他又當如何自處?

  那時宋嘉平的回答是——無論如何也會保下文嘉。

  他當日還曾懷疑過他唯一能調動的近在咫尺的兵力只有那個叛將周林佐,末了當他親手取了周林佐首級的時候,又懷疑自己多心,可原來,他的殺手鐧——居然是私兵。

  燕帝長笑了聲:「人說定陽王忠心,朕看錯人了。」

  宋嘉平默了一會兒,輕聲道:「陛下,那件事至今十六年,陛下處處疑心,數次想要針對臣,臣也從未有過一絲反心,甚至親自對陛下說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不敢有半句怨言。位高權重,危及皇權,鳥盡弓藏,歷朝歷代都是如此,臣身在此位,從未想過有一天能得善終。」

  燕帝一楞,問:「那爲何?」

  宋嘉平低笑了聲:「臣膝下就這三個兒女,臣的私兵就是保他們性命的最後一道防綫。當日晋王之事,陛下要罰,皮肉傷臣也認了,不敢有怨言。

  再說臣這個女兒啊,十多年了,管她如何驕縱任性,臣從來不叫她改,因爲臣自認保得住縱得起。可當日指婚之事,若非臣的軍令狀,陛下對她,當真起了殺心吧?陛下千不該萬不該動了她,她可不是給陛下肆意踐踏的低賤玩意兒。

  陛下身居九華殿高位,一生閱人無數,當知人心難以揣摩。更當知,人人心裡,都有道底綫。」

  燕帝忽然想起那道貶廢的旨意來,他笑了笑:「朕當日沒賜她一死,你就該感恩戴德了。」

  沈度本一直在旁待著,聽得這話,上前就是重重一脚。

  他平素行事還算斯文,這突如其來的一脚令在場衆人皆是一驚,這一脚正中胸口,將燕帝直接踹倒在地,燕帝單手撑在雪地上,猛地咳嗽了一陣,抬眼看向他,終是確定了他數次懷疑的猜想:「沈孺鶴。」

  「陛下不是多疑麽?」沈度在他身前蹲下身來,「怎對臣起了數次懷疑都沒下殺手?」

  「朕喜能臣,數年不變。不然你爹怎麽做上次輔的,你這位岳丈大人怎麽挂帥的,你又是怎麽爬上戶部侍郎的位置的?一群沒良心的東西。」

  「陛下是扶臣等上了高位,臣等也奉獻了功績。」沈度隨手在一旁揀了枝燒得焦黑的樹枝在他心口戳了戳,「可陛下不也轉眼就要取臣等的性命麽?」

  「人心複雜……臣等對陛下不是沒有感激,可也不是沒有怨恨。陛下心裡,不也矛盾著麽?」

  燕帝就這麽躺在雪地上,身下的積雪寒凉入骨,身上的龍袍已經辨不出紋路來,宋嘉平的私兵守在他身後,長槍點地,威嚴肅穆,全然不把他這個帝王放在眼裡。

  他忽然笑了笑:「朕眼瞎看錯人,算自作孽不可活,可你們也不會有好下場!你們要扶誰上位?」

  他指了指劉豫:「他麽?他今夜可親眼見著你們如何逼宮,日後又敢信任你們麽?一個敢豢養私兵的郡王,一個敢對天子動粗的亂臣,你們的下場,總不會比朕好!」

  他口氣近乎癲狂,宋嘉平往回看了一眼劉豫,沈度却毫無波動,對他身後的兩人示意了下,命人把他拽起來:「起來,寫罪己詔。」

  他聲音平靜而淡漠,燕帝冷冷看他一眼:「士可殺不可辱,休想!」

  「這會倒是講起氣節來了?」沈度默默將懷裡揣得發燙的那十幾張泛黃的紙摔在他臉上,「陛下敢對著起居郎用命換來的這十幾張紙說一句問心無愧麽?」

  燕帝目光落在「廢太子」三字上,忽然不受克制地動了動,又被人押了回來,半點動彈不得。

  那紙張落到地上,染上積雪,眼見著要被全部浸濕,劉豫忽然凑過來,伸出手去撿了回來,他借著含元殿的衝天火光閱過一遍,有些不敢置信地問燕帝:「父皇,是真的麽?」

  燕帝回想起自己方才在殿內的舉動,居然點了點頭。

  劉豫默默握著那幾張紙退到了沈度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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