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鏡中界，安全屋走廊，１０６號房門外。

　　方自明深吸一口氣，抬起手臂，將掌心貼在那扇沉重的金屬門板上，然後輕輕一推。

　　沒有推動。

　　方自明：「？」

　　他歪頭想了想，轉身衝著跟在後面的唐煜做了個攆人的動作。

　　唐煜嗤道：「怎麼跟防賊似的，這鏡子難道還知道害羞，不讓人瞧嗎？」

　　方自明哄小鶏仔似的哄他：「快給它個面子，好歹人家也是世界樞紐，排面不能丟。」

　　唐煜便捏著方自明親了一口，然後才將手裡拎著的背包遞給對方。

　　背包裡裝著那隻金屬盒，還有一些必備的求生物品，唐煜盯著方自明將包背在背上，旋即伸手朝青年比了個「一切小心」的手勢，一邊慢吞吞的邁步向後倒著走。

　　等男人一直退到１０１門口，方自明才終於推開了１０６那扇封閉的大門。

　　門後的房間裡沒有光，方自明一步邁進去，仿佛置身在一處廢弃封閉的儲藏室裡，四周完全感覺不到有氣流在涌動。

　　他一邊走，一邊輕輕吸了口氣，隱約能聞見一股冷硬的金屬味道。

　　大門在身後緩緩閉合。

　　驀地，有光一點點自前方浮現。

　　方自明微微眯起眼，等那光芒漸漸强盛起來，才終於勉强看清了周圍的事物。

　　和他想的一樣， １０６號房整體面積還不到４０平米，房間內只有四面墻壁，以及擺在正中央的那座兩米多高的橢圓形落地鏡。

　　微弱的光芒便是從落地鏡的鏡面上散發出來的。

　　方自明在距離鏡子三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瞳孔中的光芒已經轉換成了熟悉的冰藍色。

　　於是，在開啓了領域之力的青年眼中，這間４０平米大的小空間裡，所有的景像已大不相同。

　　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銀白色絲綫貫穿了整個房間，它們的一端向著四面八方無限延展，另一端則全部匯聚在一起，整整齊齊的隱沒於落地鏡後方的幽暗陰影裡。

　　這些銀白絲綫若隱若現，看起來就像是沒有實體的激光綫條，其中一部分直接筆直穿過青年的身體，繼而又穿透墻壁和門板，連接向世界各處不知名的地方。

　　方自明的視綫掠過絲綫，在落地鏡那暗金色的金屬邊框上停留了幾秒，隨後恍然回神。

　　「這不就是我剛剛掉進鏡中界的時候，擺在安全屋客廳裡的那面鏡子嗎。」青年若有所思，喃喃低語道：「怪不得看起來這麼眼熟。」

　　原來早在第一天進入這裡時，此間的世界樞紐就已經同他打過招呼了。

　　方自明莞爾一笑，衝著這面造型古樸的落地鏡微微欠身，算是回了它一個遲到的問候。

　　落地鏡的鏡面閃過一層微光，繼而漸漸映照出方自明的倒影。

　　方自明又向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鏡子面前，伸手輕輕碰了碰它的邊框紋路：「你有自我意識嗎？」

　　一根絲綫落在他身前，青年信手拈住，無數信息紛沓而至，方自明垂眼立了片刻，而後點了點頭。

　　世界樞紐幷沒有自我意識，它所擁有的，從來都只是世界的意志。

　　方自明放開那縷絲線，心中一動：「而我現在是此間的主宰。」

　　所以說，我的意志，即這個世界的意志？

　　「這就好辦多了。」他自語道。

　　接著，方自明取下身後的背包，從裡面拿出那隻裝有隕石碎片的黑色金屬盒。

　　他現在要做的事情有兩件--第一，回溯時間，尋找過去的唐煜和自己所在的位置。第二，處理碎片，幷給過去的自己留下一些提示。

　　因為世界規則不允許同一生命體的過去時和未來時正面相遇，所以方自明不能直接進入１０３號房回到過去，他需要藉由某些特殊道具的輔助，輾轉與過去的自己見上一面。

　　而這件輔助品，方自明想了又想，覺得１０６號房裡的世界樞紐應該還算合適。

　　如此想著，青年抬起手，在鏡面上輕輕一拂。

　　落地鏡後方，匯聚在一起的所有絲綫驀地全部抖動起來，方自明沒去看它們，他隻注視著立在眼前的世界樞紐。

　　方自明周圍的環境突然開始發生變化。

　　原本狹窄的房間倏忽間消失不見，青年憑空而立，四周圍全是分崩離析的鏡子碎片，它們中有一些正兀自旋轉著，還有更多的則在紛紛揚揚的向下墜落，不知是要落向何處。

　　此間仿佛在下一場極其盛大的碎片雨，傾盆而下的「暴雨」將黑髮藍眸的青年包裹其中，鏡子碎片的邊緣鋒利而尖銳，却溫溫柔柔的沒有傷他分毫。

　　在無數鏡片的環繞之下，方自明微闔雙眸，低聲道：「回溯時間--三個月前。」

　　「２０１８年，４月２8日。」

　　「搜索唐煜的位置，開始吧。」

　　話音剛落，所有向下墜落的鏡片開始快速上浮，始終在進行自轉的那部分，則紛紛逆時針旋轉起來。

　　而在１０６號房以外的地方。

　　１０３、１０４、１０５號房間的大門訇然中開，原本雙手抱臂靠在墻邊的唐煜倏地抬起頭，正好看見那幾扇金屬門向外彈了彈，然後又以極快的速度重新重重的合上。

　　男人看了眼頭頂的白熾燈，似乎是受到了某種强烈的能量干擾，幾個燈管裡的光芒變得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全部炸裂一般。

　　三個房間內的特殊力量各自瘋狂運轉。

　　方自明面前的落地鏡裡，鏡面上飛快閃過無數毫無關聯的奇怪畫面--高山原野河谷汪洋、黃昏拂曉赤日凉月、破碎的宮闕神殿、刀尖上起舞的蝴蝶、現代都市、原始部族、未來星際、甚至還有十維空間盡頭處的某一個點。

　　他看見流星分裂成九片，看見南極無人島上沸騰的岩漿，還看見另一側的自己，「他」胸口閃爍著藍光，也正驚疑不定的朝著這裡看來。

　　這些畫面一幀接著一幀，淩亂紛雜却又遵循某種軌迹，方自明在等待的過程中，隨手接住一枚正緩緩上升的鏡子碎片。

　　那碎片在他指尖隻停留了一瞬，便立刻化爲無數光粒，星星點點消散在空中。

　　方自明一時覺得新奇無比，便又拈了幾枚來玩兒，一時間弄得周圍全是光斑飛舞，好似招來了一大群閃閃發光的螢火蟲。

　　大概經過了五六秒鐘的檢索，落地鏡上的畫面不再跳動，最後定格在了一間小小的公寓內部。

　　方自明認出這果然是他第一回遇見唐煜時，對方身處的那間出租房。

　　畫面中，一個身材近乎完美，穿著黑色棉背心和廉價迷彩褲的大齡男青年正叼著烟卷，舉著吸塵器，滿臉不耐煩的敷衍著打掃衛生。

　　方自明暗中觀察了一陣，看得有些想笑。

　　男人身後擺著一張單人床，在遠一點兒的地方是半敞著的玻璃窗，看樣子應該是出租房的臥室。

　　方自明摸著懷裡的金屬盒，想了想，又反手從背包裡掏出紙筆，藉著周圍還在閃爍躍動的點點星光，在紙上慢慢寫下幾行飄逸的字迹。

　　【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禮物，來自一位非常重要的老朋友。】

　　【不許扔掉，也不許弄丟，不然罰你睡地板。】

　　【BY．F（十天後見）】

　　卡片上的內容，與當初那張已截然不同。

　　世界綫從這一刻開始，似乎又延展出了一條全新的分支。

　　鏡子的那一側，穿著黑背心的男人放下吸塵器，懶洋洋地叼著香烟走出臥室，踱到玄關處準備迎接敲門的外賣小哥。

　　鏡子的這一側，方自明毫不猶豫的邁開長腿，他撞入鏡面，穿過連接兩個世界的鏡子通道，須臾間已站在了這間出租房的小小臥室之中。

　　知道唐煜的各方面都極爲敏銳，方自明小心控制著自己的脚步和呼吸的聲音，靜靜在房間中環顧了一圈。

　　淩亂的單人床，敞開的獨立衣櫃，床邊的簡易書桌，搭著幾件衣服的靠背椅，以及懸在墻上的空調挂機。

　　方自明打開金屬盒，將紙條折好與碎片擺在一起，然後合上盒蓋，重新設置開鎖密碼--很顯然，密碼只可能是唐先生的生日。

　　做完這一切，他俯身將盒子放在地上，手指輕輕一推，金屬盒便嗖的一下滑到了床脚邊。

　　剛從外賣小哥手裡接過飯盒的男人眼神一凜，眉毛微不可查的揚了起來。

　　他回頭看向屋內，然後砰地一聲關上門，不動聲色的慢慢往回走。

　　方自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青年衝著臥室門外拋了個飛吻，同時身體向後仰倒，無聲無息的穿過鏡面再次消失在原地。

　　他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前後花費的時間大概連五秒都不到。

　　在他走後的第二秒鐘，唐煜便拎著飯盒返回了臥室。

　　第三秒，男人已將整個房間掃過一遍，沒發現陌生人進出過的痕迹。

　　第四秒，他用脚尖撥弄床脚旁的黑色金屬盒，一邊叼著烟將飯盒扔在桌上，一邊將那小小的盒子踢過來再踢過去。

　　盒子裡的東西被迫發出咚咚咚咚的響聲，聽起來體積不大，像是金屬或者石頭之類的東西。

　　「什麼玩意兒。」三個月前的唐煜將盒子撿起來，盤腿坐在床上，對著陽光看了兩眼。

　　鏡子的另一側，方自明返回１０６。

　　他沒再關注三個月前的唐煜，開口道：「２０１８年，４月２8日。搜索方自明的位置。」

　　鏡子中的畫面一轉，倒映出他熟悉的那間客廳。

　　鏡中界１０１安全屋的客廳。

　　方自明看過去的時候，恰巧另一邊的自己也剛從臥室走出來，正一臉茫然的伸手去捏自己大腿，仿佛是想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