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２０１８年５月１日，早晨８點３０分，鏡中界。

　　方自明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死死盯著天花板，仿佛要把自家房頂看出洞來才肯罷休一般。

　　自他在這個鏡中界醒來，已經過去了三天的時間，方自明利用這三天，將他所能想到的，陽平市內最出名的幾個繁華商區全部轉了一遍。所到之處，非但是半個人影都沒遇到，就連平時總愛在街尾巷角溜溜達達的野猫野狗，這時候也好像全都藏了起來，連根尾巴毛都沒讓他瞅見。

　　此情此景，直讓方自明覺得自己是落入了一座虛假的空城。

　　「好吧，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麽面對現在這樣的局面，我只能想到兩個能够解釋它的原因了。」他面無表情的想著：「第一，我腦子有病。第二，這個世界有病。」

　　床邊桌上擺著他的筆記本電腦，開機操作正常，且能順利連接網路瀏覽網站，但所有社交通道均無法使用，這也斷絕了方自明想通過ＱＱ或微信來聯繫家人朋友，或是在微博評論區留言報警的自救手段。

　　很明顯，這個奇怪的世界在阻止他與其他人建立聯繫。

　　抬手在太陽穴上狠狠揉了兩下，青年猛地從床上翻下來，也不穿鞋，就這麽光著脚就出了臥室。

　　客廳裡的窗簾隻拉開了一半，之前與鏡中人對話時的那面落地鏡被他搬到了墻角，鏡面倒映出半個客廳的樣子。與方自明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人自第一天後就再沒出現過，現在它仿佛就是面普通的落地鏡，同淘寶上賣的兩百塊大衆款沒有任何區別。

　　我肯定沒病，那就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吧。方自明盯著鏡子，兩眼放空地想著。

　　三天的時間，足够他思索某些事情，比如奇怪的三樓走廊，門板上的阿拉伯數字，沒有人的城市，以及突兀的出現在客廳裡的那面落地鏡。

　　還有在他來到鏡中界之前，那個光怪陸離的夢。

　　等等，也許那並不是「夢」，它說不定也是一段真實發生過的經歷。

　　方自明仔細回想那個夢，但隨後又立刻放弃了--不知爲何，回憶得越用力，他對夢境的記憶就越稀薄，到最後青年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曾經做過這麽奇怪的夢嗎？

　　當察覺到諸如此類的想法後，方自明立刻停止回想，他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只得暫時擱置了關於「夢境」的一切探索。

　　「怎麽回事，我正在失去那些記憶？」他按著自己的太陽穴，費力地思索著：「難道那段記憶有什麼問題嗎。還是說，它在這個世界，是不被允許思考的領域？唔……不行，不能再想這個了……」

　　拾起攤在茶几上的本子，方自明忍著一陣一陣的頭痛，提筆將關於「夢」的猜想快速記錄下來。那本子已經被他寫了十幾頁內容，全是對這個詭异世界的猜測與分析，其中還記錄有鏡中人提到的幾點注意事項，以及他這三天來對此世界做出的各種試探。

　　首先，在這個詭异的空間裡，目前看來只有他這麽一個可以自由活動的生命體。

　　其次，鏡中界內的食物和水都可以食用，吃掉的東西不會再復原，但扔進垃圾桶的廢品會在第二天消失，至於消失的物品都去了哪裡，暫不得知。

　　第三，電路與網路連接沒有中斷。夜晚時，室外的路燈仍然按時被點亮，室內供電也很穩定，他可以使用手邊的一切電子設備，但所有社交及通訊軟件却完全不能用了。簡而言之，就是無法與任何人取得聯繫。

　　第四，也是目前看來最蛋疼的一點。方自明通過這幾天的探索，逐漸發現他可以通過鏡子或反光的金屬表面，觀察到現實世界的實時畫面。如果此時，現實世界中恰巧有人與他站在同一塊鏡子面前，那麽方自明可以透過鏡面觀察這個人做出的所有行爲，但這位仁兄却只能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的影響，幷不能發現鏡子後面還有一個方自明。

　　這個發現一度令方自明非常沮喪--若對面的人可以看見他，說不定就能找到離開鏡中界的辦法了。

　　方自明提筆在第四點旁邊畫了個五角星，又畫了個問號，覺得之後還可以在這方面繼續試探。

　　再之後……

　　他頓了頓，在本子上寫下兩個字。

　　潮汐。

　　如果鏡中界的存在不是一場玩笑，那他現在最應該解决的事情，就是十天後有可能到來的「潮汐」現象。

　　「影鬼，蟲洞，番尼之石和折叠雙面鏡。」這些都是鏡中人同他透露的訊息，方自明一邊寫，一邊擰著眉自言自語：「我構建了二十幾年的唯物主義世界觀，三天時間就土崩瓦解了，這都什麽事兒啊……」

　　「不過，說起來，那天出現的真的是來自未來的我嗎。」他停下筆，回憶了一下三天前鏡子裡的那個人：「長得確實很像，但……怎麼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個怪怪的，主要是兩人氣質上的差異。

　　相較於方自明，鏡中人比他更多了一絲痞氣，「他」講話時條理分明，慣於主導話題走向，舉手投足間皆透露出一股强大的自信，不過相對的，這讓「他」看上去也更欠扁了一些。

　　想了半天，方自明得出結論：「鏡子裡的我好像混得還不錯。」

　　總結了大半本的「備忘錄」，方自明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中午了。

　　「那麽，今天的任務就是找輛可以開的車，出城看看臨市的情况。順便，我得看看能不能蒐集到什麼可用的武器。」他合上本子，將沙發上的黑色背包背在肩上，臨走前又拐進厨房看了看冰箱裡的存貨：「不知道新鮮食物在鏡中界是不是也會腐爛，如果會的話，那可就麻煩了。」在這裡待得越久，他能吃到的新鮮食材也將會變得越來越少。

　　心頭壓著無數亟待解决的重任，方自明嘆了口氣，從冰箱裡翻出一袋軟麵包和礦泉水塞進背包，而後轉身離開１０１房間。

　　六天後。

　　方自明合上本子，將第三本記錄鏡中界的「備忘錄」重新放進書桌下面的抽屜裡。

　　這六天他開車跑遍了陽平市及其周邊的好幾個城市與村鎮，如果不是「潮汐」將至不能離安全屋太遠，方自明甚至想出省到京城那邊看看情况。

　　如今是他進入此世界的第九天，再有三個小時，傳說中的「潮汐」就要來了。

　　×××××××××××

　　５月７日，晚間２３點５０分，鏡中界。

　　雙面鏡的下落仍然是個謎，方自明將家裡的東西全部翻了個遍，倒是找著過一面小鏡子，但很遺憾，幷不是當初鏡中人向他展示過的那一面。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將門窗鎖好，關上燈，然後側身站在客廳窗邊，小心翼翼的觀望著外面的情况。

　　他家樓下緊挨著一條小吃街，平時人來人往還算熱鬧，從三樓窗口往下望時幾乎能看到大半條街的景象。此時，街道上亮著一排昏暗的路燈，街道兩邊的門麵店有的還敞開著門，不過裡面當然是沒有人的。四周圍都靜得可怕，這裡似乎和他之前經歷過的九個夜晚沒有什麽差別。

　　方自明的目光從一家便利店的門頭招牌上一掠而過，沒有多做停留，又向著更遠的地方搜尋起來。

　　淩晨０點００分，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方自明精神一振，隨手將鬧鐘關掉。

　　０:０１

　　０:０５

　　０:１０

　　一個奇怪的黑影終於從街角轉過來，停在了便利店前面的馬路上。

　　路過某家門店時，店門旁的霓虹燈打在「他」身上，方自明眼尖的看到那個黑色的人影仿佛微微瑟縮了一下。

　　「他」看起來大概有兩米多高，手腳和身體又細又長，乍一看去竟像是一根會移動的電線桿似的。黑影的外形輪廓更接近男性，但不論方自明怎麽努力眨眼，仍舊無法看清對方的長相與具體穿著--「他」就像是由一團黑霧凝結而成似的，事實上，方自明甚至連這傢夥的正反面都分辨不出來！

　　不過看那人不人鬼不鬼的造型，應該就是影鬼無誤了。

　　藏在窗戶後面的青年下意識抬手摀住口鼻，他小心地控制著呼吸聲，眼睜睜看著那隻又高又瘦的影鬼搖晃著身體從他家樓下「飄」過，最後消失在馬路的另一端。

　　幾十分鐘後，一大群影子你推我搡的嚎叫著呼嘯而過。

　　又過了大概一個半小時，小吃街裡擠擠挨挨，儼然已經變成了妖魔鬼怪的海洋。

　　方自明：「……」

　　好吧，「潮汐」這名字果然沒起錯，太他媽形象了。

　　此後方自明都沒敢妄動。一直到天邊泛起一層白芒，太陽自地平綫越升越高時，在外面巡游的影鬼已經多得快要把整條街坊都擠爆了。

　　躲在安全屋中的年輕人默默看了一會兒，低頭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白天的行動能力對比夜晚明顯緩慢許多，影鬼可能屬於夜行性物種，可能懼怕光線、紫外線或其他別的東西。

　　他有些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隨後轉身離開窗戶行至玄關處，透過防盜門上的猫眼看了看門外的情况。

　　走廊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方自明鬆了口氣：還好，那些影鬼還沒有入侵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