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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樂》第27章
☆、第26章 假道士

  巳時四刻,來春街。

  由於木匠的妻子跟他分開得早,而他本人跟鄰里的關係又不好,寄聲和張潮問遍了左右,得到的說法不是不知道,就是讓他們去問誰誰誰。

  寄聲向來沒耐心幹這種重複的事,杵在旁邊偷乖躲懶,平時一個大話癆,這會兒口風嚴成啞巴。

  張潮倒是習慣了單幹,挨家挨戶、不厭其煩地問著那幾個相同的問題。

  然而一條巷子打聽下來,還是得輾轉到他處去問,街坊們建議了兩個去處,一家是與他交好的另一個木匠,還有一家是之前張羅喪事的親戚。

  兩人只好改道,先往那名木匠家走去,穿過主街的時候寄聲順手買了兩串糖葫蘆,張潮不吃,他就一人吃倆,左邊一口再右邊一口,不時還要往路邊的小攤上湊。

  張潮覺得他拖拖拉拉,忍了又忍還是催促道:「正事要緊,你想買什麼下次再來看。」

  寄聲聞言從水粉攤上直起腰來,走著走著就跟張潮擠到了一起,他用一種跟長相不太相符的城府囁嚅道:「這你就錯了,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我是記著昨兒的教訓,在觀察有沒有尾巴跟著咱們。」

  張潮看他就是個任性跳脫的少年,沒想到他還有未雨綢繆的心機,江秋萍的遭遇告訴張潮這種顧慮大有必要,他贊同地點了點頭,低聲回道:「那你有什麼發現嗎?」

  寄聲叼住一顆山楂,聲音含糊地說:「暫時沒有,走吧。」

  張潮走了沒兩步,心裡的好奇越來越重,之前江秋萍就嘀咕過這小子是什麼來頭,這會兒只有他們兩人,張潮快人快語,於是看向寄聲張嘴就問:「寄聲,你家裡是做什麼的?」

  這問題來得突兀,寄聲舉著兩根串兒扭過頭來,右邊的腮幫子鼓著一個包,茫然不解地答了句:「啊?沒頭沒腦的你問這作啥?」

  「好奇,」張潮坦白道,「我看你的做派也不像小廝,覺得你的來歷應該不簡單。」

  寄聲承受不住這個馬屁,受之有愧地「嘿」了兩聲:「沒什麼不簡單的,我家就是一收買路財的,你懂嗎?」

  他說得乾脆坦蕩,一點不以出身為恥的模樣,張潮心裡卻是「咯登」一響。

  字面上的意思他聽得懂,可張潮不懂的是龍生龍、鳳生鳳,哪個山頭的土匪能生出當官的兒子來!

  當然寄聲算不得官,可他跟著李意闌耀武揚……不,是追查案情,郡守見了他都要巴結討好,無名卻有權,比那些芝麻小官厲害多了。

  再者,三品的提刑官帶著個當土匪的小廝,要是有人刻意來針對,這就是一個碩大無朋的把柄,既官匪勾結。

  張潮心念電轉,心想好在眼下的提刑一職是塊無人願接的燙手山芋,而寄聲的來歷大家都不知道,這情報非同小可,他自己也不可以再往下追問了,因為知道的越多危險就越多。

  他用力壓住了寄聲的肩膀,等到小廝轉眼來對視的時候,嚴肅地叮囑道:「你的來歷,不要再跟任何人說了,明白嗎?」

  寄聲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並不是很明白。

  他們英雄寨雖然類屬於匪,可世事無絕對,名人堆裡都能出敗類,雞窩裡自然也會有鳳凰。

  天奉十五年,英雄寨救駕有功,當時微服私訪的太上皇親筆給寨子題了個「義」字,上面還蓋有巡狩天下之寶的璽印,只是他爹喜歡藏私,不准他們往外說而已。

  這些事張潮都不知道,所以他覺得很嚴重,寄聲卻並不以為杵。

  說到避嫌,李意闌跑來當官還要帶著他,可見他覺得這不叫事,寄聲只管跟著他,可張潮又是一片好心,寄聲嚼碎了嘴裡的山楂,心裡敷衍面上點頭如蒜:「明白了明白了。」

  半個時辰之後,兩人從那戶親戚的口中問到了木匠妻子的下落,得知她本是饒臨鄉下樂墾村上的人,如果這些年沒有去他處謀生,如今應該就在那裡。

  樂墾村位於城池西北面四十里處,兩人在城門的巡檢那裡借了兩匹馬,朝著村鎮疾馳而去。

  隆冬時節百木零枯,城外官道的木林裡,一隻信鴿箭一般從兩人頭頂掠過。

  ——

  午時初,主街小偏巷。

  道士回頭看了看,見那戶人家已然重新關上了門,眉梢的沉著倏忽一掃,變成了一抹狡猾的竊喜。

  他從懷中摸出臨走前主家塞來的麻布錢袋,拋著掂了掂,感覺份量還湊合,正感慨此行收穫頗豐,低下頭用雙手去撕綁口,準備清點一下報酬,誰知道肩頭猛地一沉,竟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背後拍上了。

  「道長留步,有事向你請教。」

  出聲的是一道略微沙啞的男聲,語氣聽著彬彬有禮,可扣在肩頭的力道卻著實不輕。

  道士心裡有鬼,聞聲就覺得不好,沉下肩膀想要開溜,可沒想到背後的人手上發力,將他直接壓得歪著倒在了地上。

  石板上塵土飛揚,道士就地打了個滾,這才脫離桎梏,坐起來看見了偷襲他的人。

  來的是一個兩人的團伙,黑衣的離得近,臉上病容慘淡,白衣的在一丈開外,頭上精光是個和尚。

  即使有剛剛撩陰手的威力在前,這兩人的氣勢看起來仍然文弱,所謂眼見為實道士將兩人從頭打量到腳,看著看著鎮定又回到了臉上。

  他自以為不動聲色地將錢袋偷偷塞進了袖筒裡,抬起下巴姿態高傲地說:「請教好說,只是貧道眼下有急事要去處理,無暇他顧,公子還是去問別人吧。」

  「誒,」李意闌拖著不贊同的調子踏出一步,懂行的人就能看出他是封了這條路,他笑了一聲後說,「不找別人,就問你。」

  道士應該是不太懂功夫,壓根沒看出對面是個高手,他一下就火了,冷笑著說:「說是請教,實則一派強盜作風,我若是如了你的意,豈不有辱道家風骨!你趕緊讓開,否則別怪我報官抓你。」

  知辛是方外之人,安靜地在拐角上眼觀鼻,既不擔心李意闌應付不來,也不笑這道士大言不慚。

  作為這裡目前最大的官,李意闌懶得跟他胡攪蠻纏,從懷裡摸出一塊巡檢的令牌豎起來道:「別給你自己找麻煩了,我就問你幾個問題,問完了你就走人,如何?」

  道士也就是想拿官來壓他,哪想得到自己是求仁得仁,那塊令牌讓他的表情既懊喪又忸怩,他不知所謂地咳了一聲,找場子似的說:「原來是官爺辦案,何不早些言明呢,你問吧。」

  李意闌直奔主題道:「你方才在那戶人家的院子裡用的是什麼法子,使得火苗撩過的黃紙上出現了蛇形?」

  道士不知他的伎倆已被知辛點破,還在裝腔作勢:「冤枉!那是妖鬼在貧道的法力下現了形,哪有什麼法子。」

  李意闌盯了他一眼,似乎是發覺他有些不見棺材不落淚,於是二話不說,欺身到他跟前並指往他胸前戳了一下。

  道士先是眼前一花,接著就身不由己,動彈不得了,他嚇得驚叫道:「喂!問話就問話,這是幹什麼啊?」

  李意闌皮笑肉不笑地說:「聽說得道的仙家本事通天,道長既然都能讓妖鬼顯形了,不如也讓我等見識一下遁地穿牆的絕技。我看牢房的牆夠厚,就很值得穿上一穿。」

  說著他已經擒住了道士的左臂,做出了「拖」的動作。

  道士雖然不能動,但五感都還健全,他明顯感覺到手臂上的拉力拽得他整個人都在往下栽,失衡的重心讓他有些亂了方寸,想起行騙挨罰總比下獄要好點兒。

  權衡好利弊後他叫嚷起來:「好了好了,我說我說,你先鬆開我。」

  李意闌力大無窮地將他像一截木樁子一樣推正了,也不說話,就攤了下手,示意他隨時可以開始。

  道士哭喪著臉,先不惜天打五雷轟地發誓他不是壞人,只是靠本事賺些生活費,接著才肯老實交代。

  「……黃紙是預先處理過的,用淨毛筆蘸取硝水畫出蛇的形狀,等水跡乾透紙上就看不見了,而黃紙粗糙,也方便掩蓋紙泡過水的痕跡。硝易燃,接觸到火苗了會比其他位置燒得更快……」

  說到這裡他惴惴不安地看了李意闌一眼,支吾道:「蛇、蛇妖就出來了。」

  李意闌不僅沒像他意料中的那樣垮下臉,反而一臉凝思道:「嗯,那要是本來寫在紙條上的字,再拿出來卻憑空消失了,是怎麼做到的呢?」

  知辛這時悄沒聲地也靠了過來,想要開拓一下視野。

  「哼哼,旁人或許無從得知,但官爺你問我,算是找對了人,」這假道士得意洋洋地道,「這也不難,竅門全在墨水上。」

  「這墨水是用秦艽的根須和流珠調配的,秦艽的汁黑而不沾膚,流珠出冷窖不久就會隱去形跡,兩者混合後根據比例不同,留形的時間會有些差別,但最後都會消失得一乾二淨。」

  李意闌點著頭又問:「有恢復的路子嗎?」

  「沒有,」道士答完見他不知道在想什麼,連忙為自己爭取道,「那個,官爺,我能走了嗎?」

  李意闌解了他的穴道:「稍等,我還有一個問題?」

  道士一得到自由,就覺得心如刀割,這些都是他潛心研究了多年的把戲,全給這當官的打聽了去,萬一這人廣而告之,那他就只能去喝西北風了。

  可他又怕李意闌抓他去穿牆,不得不忍著鬱悶伏低做小:「您老請問。」

  李意闌話鋒猛地一轉,溫和地笑了起來:「你這樣到處行走,月餘能有多少進賬?」

  道士愣了片刻,以為他是要拿贓,連忙謊報道:「啟稟官爺,一月最好的時候,大約也就能落個五、五兩銀子。」

  「那我給你十兩一個月,雇你幫我解答這些字跡圖形消失、出現的問題,」李意闌的作風是有點財大氣粗,可態度並不盛氣凌人,他笑著問道,「你願意麼?」

  道士眼底「噌」的一道精光閃過,心裡悔不當初地想著剛剛要是多報一點就好了,不過十兩還算可觀,便忙不迭地點頭應了。

  「你現在先跟我去游擊將軍府,我寫封文書給你,你拿著到縣衙去找江秋萍江先生,」李意闌瞅了他的袖籠子一眼,又扭頭去跟知辛說笑,「至於這點小財,取之不義,還是從哪裡得來,就還到哪裡去吧,對不對,大師?」

  知辛像個萬年捧場王似的說:「李兄說的都對。」

  道士聽見「游擊府」和「縣衙」時已經懵了,看他那口風像是官還挺大的樣子,也不敢再討價還價了,恭敬地說著好,走回婦人的院牆下將那錢袋隔著牆拋了過去,末了還做戲做全套地念了一句。

  「無量天尊。」

  ——

  午時三刻,扶江城栗泗橋頭。

  呂川花了一兩銀子,買通了本來佔攤賣瓦罐的小老兒,讓人將攤位讓他一天。他席地坐下,將腋下的布卷拆開來,像模像樣地擺起了攤。

  他擺的是個刀具攤子,各種刀型只列了一把在外面,攤子前頭的布片上用墨水寫著一首打油詩。

  快哉門呂老五,殺過豬斬過虎,所用之刀出此處,一把不過二錢五。

  李意闌讓他去跑尹川,他卻跑到相鄰的郡城來擺攤,這不是呂川玩忽職守,而是他出了饒臨城以後,跑在路上忽然想出來的一個辦法。

  尹川地處千里之外,姑且不說他沒有千里馬,單就行路就得三四天,加上快哉門的掌教日理萬機,也不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到時候運氣不好耽誤起來,呂川根本拿不準自己什麼時候能回來。

  他是無所謂,可是李意闌的欽命等不了,呂川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在鄰城耽擱一天,試試自己的土辦法。

  他的想法很簡單,白見君是個驕傲的人,門下的作風也不肯流於俗浪,呂川就想著去搞假冒偽劣碰個瓷,要是遇到個把急性子,他立竿見影就能找到快哉門的人。

  到時候從內部往上攻堅,就比在蛋殼外面踮著腳脖子觀望要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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