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番外十
「在幹甚麼?」冷不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時, 顧北正屏息凝神地盯著衛生間的內衣清洗機。
說到衛生間,顧北就很懊惱了。
家裡分為上下兩層, 樓下以寬敞的客廳為主,附帶的臥室面積雖然不小,但都沒有配備獨立衛生間,而樓上情況與樓下則正相反,客廳不那麼寬敞,臥室面積卻大且具有獨立衛生間。
當初住進來時,許景嚴的臥室就定在樓上。對方都沒住主臥, 把主臥騰出來打算留給顧北的。但那時的顧北還小, 且受訓練影響頗有點害怕許景嚴, 就挑了個家裡離他最遠的房間。
一樓, 靠邊的那種。
這房間沒有獨立衛生間。小時候的顧北沒覺得有什麼,長大的顧北也沒覺得有什麼。
但一旦有這種非常隱私的事情發生……就變得非常有什麼了。
在自己的衛生間洗和在公用衛生間洗的感覺完全不同,後者簡直像做賊似的。
本來還在默默祈禱清洗機快一點結束好讓他成功毀屍滅跡的顧北聽見他這會兒最不想聽見的聲音在耳邊炸開,渾身一抖,猛地轉過身來, 看向許景嚴。
對方一身便裝, 手裡握著個杯子,顯然是剛從臥室里出來。
對上顧北慌張的神色後, 眉毛輕輕挑了挑。
……這就是喜歡的人是個高級軍官的缺點,在他挑眉的那一瞬間,顧北就有種他的所有小心思全部被洞穿的慌亂之感。
尤其是昨晚在那種夢里登場的人,現在就切實地站在面前什麼的……太讓人小鹿亂跳了。
顧北悄悄往旁邊站了站, 將那個清洗機擋起來,小聲逼逼:「沒,沒什麼。」
許景嚴看了他會,沒打算深究,應了聲:「弄完去吃早飯。」
他這個「弄」可以泛指很多意思,可偏偏顧北腦海中就忍不住地往最不對的意思上跑,昨天晚上夢見的畫面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臉上也變得更紅了。
他飛快應下,低著頭在心裡默默祈禱許景嚴快點走。
後者在門口又站了會,還真就這麼走了,一個多餘的問題沒再問過。
腳步聲逐漸遠去,顧北心裡悄悄松了口氣,連忙跑回去繼續搗鼓他的小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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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上許景嚴,最早對顧北來說是一件很困擾的事情。
因為不論他怎麼想,許景嚴對他的感情都顯而易見的是親情多一些,而在這種親情的背景之下,他的喜歡會顯得有些超出倫理,即便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那個年紀的顧北性格本來教之後就封閉許多,很多事情他當時還沒有想明白,沒有完全化解,更沒有後來經歷和疼愛變多後的底氣和勇氣。所以,對那時候的他來說,喜歡就已經夠羞恥了,敞開來去坦蕩地追求對方根本不可能。
所以當時的顧北第一反應是逃避。像他過去面對其他事情一樣,解決不了的話,就先躲起來,等過一陣看看能不能解決的烏龜心理。
他的執行力很強,在發現苗頭之後就及時把自己縮起來了。
縮起來之後他的自我感覺還不錯,不看不想不難受。
但許景嚴難受。
兩個人本來在高燒一夜之後融解掉一些的隔閡突然之間又被竪了起來,而且顯而易見是顧北單方面竪起的。
這讓許景嚴感覺上很奇怪。
就像當初小顧北陪他跑步一樣,陪多了之後,突然有一天變得不願意陪,會讓人很不習慣。
更何況許景嚴本身對他和顧北之間關係變親近這點是非常樂見其成的,因為從任何意義上來說,顧北對他而言都是絕對特殊的存在。如今突然從緩解變回僵化,他最早其實不太能接受。
於是旁敲側擊地問過顧北好幾回,得不到答復就去問管家,到最後甚至破天荒地去了趟顧北的學校。
到那之後班主任接待的他,無論是出於身份還是長相,班主任對他都有無限的熱情,陪他說了半天,最後給了個判斷,說可能是孩子有什麼喜歡的人了。
班主任說到這,還不忘誇誇顧北,說顧北平時作業都很認真,到這個年紀有這種想法是難免的事情,做家長不用太苛責,好好引導就可以。
「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嘛。」班主任當時笑得和藹。
許景嚴挑眉,他可不是這樣過來的,忙到極致,根本就沒那心思,想都沒想過。
但還是說:「知道了,謝謝老師。」
離開學校的時候,許景嚴回想了一下剛剛老師說的,顧北可能是有喜歡的人了時,再挑了挑眉。
翅膀硬了啊。
他想。
這種感覺就好像家裡養了個乖巧的小肉團,結果突然有一天被人告知可能要跟人跑掉一樣。
許景嚴心情有些複雜地在學校門口站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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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北在學習上根本沒有壓力,平時也不是特別愛和朋友們出去玩,許景嚴在家時他又根本看不進什麼電視劇,滿腦子就想根據聽見的聲音判斷許景嚴在乾嘛,像個變態跟蹤狂似的。
而且,青春期的孩子火氣旺,有些反應根本就壓不住,早上起來一番大戰就算了,乾點什麼還能往那方面想,這樣的突然變黃讓顧北十分苦惱。
思來想去,他找到了個雖然痛苦,但絕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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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沒多久,許景嚴就發現,家裡對訓練一向以完成目標為主,超出一秒都不願意的小傢伙,突然給自己加訓了。
他工作繁忙,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但以他對各種訓練器材和顧北身體情況的瞭解,以及明察秋毫的能力,平時回家後多看兩眼差不多也就瞭然於心了。
可問題是,顧北這樣一個不愛訓練的人,為什麼突然給自己加訓呢?
而且,顧北所謂的加訓就是把許景嚴佈置的任務全部翻倍做,這樣的安排其實並不科學。
於是,許景嚴在發現端倪的第二天,便主動出現在了讓顧北大汗淋灕的健身房。
他從外邊走進來,並沒有刻意將腳步聲放低–––怕突然出現會驚到跑步機上的顧北,從而導致後者受傷。
但老實說,光聽見他的腳步聲,顧北就已經受驚了。
他迅速把耳機一扯,訝異地朝許景嚴的方向看了一眼,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按停跑步機。
卻聽許景嚴說:「不用。」
然後說:「繼續。」
顧北:「……」
他又跑了一會,實在覺得這麼被人看著很奇怪,強行按了暫停鍵,狀似無意說:「剛剛沒注意,其實已經跑完了。」
謊話,但許景嚴沒拆穿,而是點頭問:「接下來準備做哪個?」
顧北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許景嚴對他的所有訓練計劃根本了如指掌,這話不問也該知道啊?
但他還是伸手指了指某個方向的器械。
「去做。」許景嚴揚了揚下巴。
顧北於是走過去。
那是個初級模擬器,戴上之後會模擬場地提供給使用者,場地裡多有障礙,要求使用者做出各種各樣的姿勢躲避或越過障礙。
這些器械顧北早就了如指掌了,可顧北卻發現他走過去時,許景嚴並沒有要離開,也沒有要去做自己訓練的意思。
就站在那,像是準備看著他做。
這種情況已經很久沒有了,讓顧北感覺挺奇怪的。但他沒法說,只能硬著頭皮上。
在選擇場景的時候,許景嚴突然出現在他身側,替他把場景難度和細節調整了一下,一邊調節一邊說:「訓練量改變,難度也要跟著改變。」
顧北的訓練從來都不是以越來越難為目的的,保持他現階段的身體狀況就可以,和士兵的訓練法則是不一樣的。
許景嚴耐心地給顧北講解要怎麼去根據自己的訓練量調節難度,顧北卻在為被對方察覺到自己加訓而心虛,聽完後慢慢應了句:「好。」
許景嚴廢話不多,教完就讓他做。
顧北停頓了片刻,雖然還是很不習慣他在旁邊看,但也確實乖乖做了。
模擬器伴隨著開始鍵運作,眼前逐漸出現預設好的場景,顧北像過去一樣矮下身體,做好準備動作時,一隻手卻突然從後面伸過來,在他腰上輕輕壓了壓。
「收緊一點。」
許景嚴說。
這絕對是一個對他們過去來說再尋常不過的動作了,可當那溫度落下來,當那聲音從耳邊炸開時,顧北卻下意識地猛直起腰,反手就將許景嚴的手頂開。
5s級的反應能力在爆發時是非常迅速的,對他毫無防備的許景嚴被打了個正著,清脆的聲響在耳邊炸開,健身房內突然安靜下來,變得針落可聞。
顧北在原地僵了僵,然後慢慢將自己頭上的儀器取下,回過頭和身後的許景嚴對視。
他永遠都記得,那時許景嚴看向他的神色特別複雜。
軍人對某些情緒的反應是非常強烈的,上過戰場的人,最知道殺意和排斥長什麼樣。
從回頭對上許景嚴表情的一瞬起,顧北就慫了,內疚之意瘋狂翻滾,他立刻道歉:「對不起,我剛剛……一下沒反應過來。」
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地將手往背後縮。
那是他從小做錯事後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習慣,許景嚴盯著他看了半晌,回道:「沒事。」
正好這時他手腕上的光屏響起,軍部那邊傳來了公務,他看了眼,衝顧北點點頭後就轉身離開了健身房。
看著許景嚴的背影,顧北明知道對方是因為有工作要處理才走,卻忍不住地猜測剛剛他那一下下意識的反應,許景嚴會不會因此對他產生什麼負面印象。
……這大概就是喜歡了。
十分鐘後,顧北收到許景嚴的信息,是對方根據他最近增加的訓練量,新改的任務。
裡面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希望他注意的要點都特別標出來,包括在做剛剛模擬器的準備動作時切記收緊腰這件事,都逐一標了出來。
顧北看著看著,心裡沒來由地酸了一下。
汗水往下掉,在睫毛上搖搖欲墜,顧北伸出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在那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挺沒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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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做完訓練洗完澡的顧北在自己一下午的心理建設之下,跑到了許景嚴的房門口。
轉了好幾圈都沒敢敲門,最後還是裡邊的許景嚴聽見動靜,主動將門打開的。
「怎麼?」他問。
從支開的一點門縫里,顧北能看見裡邊堆得厚厚一片的光屏,這人顯然是在工作的。
怕耽擱他時間,顧北於是輕輕吸了口氣,決定速戰速決:「……我來道歉。」
他說。
許景嚴愣了愣。
顧北見他沒反應過來,提醒了一句:「就是之前在健身房的時候……我不小心打了你一下,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是真內疚,說這話時眼睛都不敢看許景嚴,但又擔心不看著對方眼睛的道歉不夠誠懇,所以強逼著自己抬起頭。
於是,他就看見了,在他話說完一陣,許景嚴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之後,嘴角突然勾了起來。
這人長得冷淡,表情也冷淡,唯獨唇角勾起來帶笑時,一雙眼底卻會流出極為罕見的溫柔。
那時的顧北還不知道,當時的他在許景嚴眼裡,就像一隻養了多時的小貓,在不小心撓了主人一下後突然頂著毛茸茸的腦袋眼巴巴跑來道歉一樣。
只知道,在許景嚴唇角勾起,伸手在他腦袋上輕拍,調笑的語氣說:「傻不傻。」之後。
他變得更無法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