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3

　　這兩年夏辰東不知不覺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在每天下班之前往自然語言組的辦公區繞一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就能透過落地玻璃窗看到裡面加班工作的那個人。對方對此並不知情，他自然也不會沒眼色地上前討沒趣，就那麼遠遠看一眼，然後自己該去泡吧去泡吧，該去約會去約會，並不耽擱什麼。可他總歸得看上一眼才能安心，好像只有這樣，一天才算完整。

　　郭明遠在公司裡是出了名的勤奮，幾乎每天都加班，但最近下班以後他都急著往家跑，夏辰東接連幾天沒看到郭明遠，心情有點微妙。記得上一次郭明遠這樣是因為交了一個女朋友，那麼，這一次呢？

　　這天早上，夏辰東終於又在電梯裡碰到了郭明遠，而郭明遠正和一個新來的小員工聊天，嘴邊掛著那獨屬於郭大神的溫和笑容。

　　是的，那僅屬於郭明遠的溫和，對任何人都是如一的善意，卻唯獨對一個人收回。

　　這份兒獨一無二，曾經是夏辰東的夢想，而如今，他終於實現了。

　　「明遠，好久不見啊。」夏辰東一身頂級的名牌西裝，純手工軟底牛皮鞋，穿得人模狗樣地晃進來，對郭明遠點了下高貴的頭，然後目光開始往他旁邊站著的那個年輕小員工身上瞄。

　　「早，夏經理。」郭明遠臉上的笑容幾乎在遇到夏辰東的那一刻起開始被冷凍，一點點淡了下去，然後不著痕跡地挪挪身體，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將那個小員工擋在夏狐狸的視線之外。

　　夏辰東揚揚眉毛，也不再去探究，又將目光移回郭明遠身上：「明遠，前幾天我看到你上線了，跟你說話怎麼沒理我呢？」

　　「哦？是麼？我怎麼沒收到？」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郭明遠也學會了說謊話不眨眼。

　　「嗯？怎麼會呢？」夏辰東拉長了語調，摸摸下巴故作疑惑，「你那個可愛的小月兒號，我明明有看到你的頭像亮了呢……」

　　「大概是你看錯了。」郭明遠不樂意跟夏辰東廢話，電梯門一開，就帶著剛來公司上班的蔡楊出去了，看都沒再看夏辰東一眼。

　　「唔，也許是。」夏辰東自言自語，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嘴角慢慢浮起一絲笑。「的確是可能看錯了呢……」

　　他當然不會告訴郭明遠，一個好友欄裡只有一個號碼的人，一個每天一開電腦就會開小號等待那個大概永遠不會再亮起的頭像重新亮起的人，又怎麼可能會看錯。

　　夏辰東如今已經坐到高級專案經理的位置，想要再往上一步，就是公司的副總裁。可是副總裁大多都是當年和大BOSS創江山的老人，一個蘿蔔一個坑，而且各個身強體健，短期內基本不會有人動地方，所以夏辰東的晉升之路也就暫時告一段落。

　　但夏辰東卻並不把這個放在心上，因為他什麼都不缺，當然不會看重那些名利。一直以來，促使他在千度走下去的原因只有一個，或者說，只是為了一個人。因為那個人不願意攙和進公司權力紛爭的勾心鬥角，因為那個人想要做一個只研究技術的軟體工程師，因為那個人想要一心賺錢為出國留學做準備，所以他就要在這裡撐起一把足夠大的保護傘，所以他才要想盡一切辦法往上爬。如今爬到了高級專案經理，已經夠用了，所以夏辰東每天又開始得過且過地混日子。

　　當然，這個小秘密別人是不知道的，因此當千度高層出現新一輪變動，副總裁位置出現空缺的時候，夏辰東心腹手下還是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彙報給他，與此同時，他們又給他帶來另一個資訊——

　　自然語言組的程式設計大神，千度技術部門的中流砥柱，高級研發師郭明遠，正在準備工作交接，預計一個月後離職，準備出國留學。據說他申請到的那所學校非常牛，最關鍵的是，那個想要為他推薦的導師，這位德高望重的老泰斗的名字一叫出來，足夠讓整個IT界抖三抖。

　　消息是以私人郵件的形式發到夏辰東郵箱裡的，第一個消息並沒有引起他多大反應，他只是看著下面那個消息發呆，一遍一遍，每字每句來回讀，最後腦子裡只剩下六個沒有任何色彩和感情的黑字：

　　郭明遠要走了。

　　夏辰東早就知道郭明遠的夢想，而且這些年也一直明裡暗裡地幫他，會把一些好做而且獎金高的大項目分配給他，他知道自己和郭明遠不可能了，所以也一直覺得自己可以很瀟灑地遠遠看著他離開，可是，等這一天真的要到來的時候，他卻突然有點怕了。

　　沒有了郭明遠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夏辰東從來沒想過，他一向認為，他夏辰東離了誰都照樣活得很開心，因為他沒有心，他從不會付出真感情。不動心，自然就不會受傷。那些生命中出現過的人，來了，又走了，都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他的世界裡永遠只有他自己，乾乾淨淨，沒有牽掛。

　　是啊，他明明沒有付出，沒有去愛，可是如今這麼難受，是因為什麼呢？

　　夏辰東晚上又去了酒吧，不過這次他沒有去GAY吧，只是選了一家普通的酒吧。他找了個安靜的卡座，點了杯藍色馬提尼，拿出手機，也沒有翻找通訊錄，而是直接熟練地按了一串號碼，連絡人顯示的是「月兒彎彎」。

　　他的手指在通話鍵上懸了好久，最終沒有按下去，而是發了個短信：

　　恭喜，聽說郭大神要出國深造了啊，多年夢想終於即將達成，是否願意在臨走前和老朋友最後敘敘舊呢？後海西南角的那家老酒吧等你，不見不散。

　　短信發出以後，夏辰東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之所以不敢打電話而是發短信，是不想被拒絕。想他堂堂夏辰東，什麼時候淪落到這樣卑微的一個境地？恐怕這輩子也只有對這個叫郭明遠的人，才會如此。

　　短信發出以後，夏辰東一直沒有收到任何回覆，他也不急，就坐在這裡等，一杯接一杯點著酒，每一杯都是藍色馬提尼，每一杯喝下去，都會讓他想起那年的天津港，還有和他一起在天津港的那個人。

　　「喂！」

　　三個小時以後，卡座裡的酒桌上堆滿了喝空的馬提尼高腳杯，夏辰東迷迷糊糊地再次叫來酒保，讓他給自己上酒。酒保見夏辰東喝得太多，彎腰想要提醒他不能再喝，不料卻被夏辰東揪住衣領拉了過去，被他攬著腰摟進沙發裡。

　　雖然這裡不是gay吧，但身為酒保，也不是沒見過那些愛好比較特殊的客人，有時候適度的調情也並非不能接受，況且還能拿到高額的小費，所以酒保並沒有如何掙扎，只是客氣地對夏辰東淡淡微笑著，眼神平靜地看著他。

　　「先生，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

　　「你知道……馬提尼被稱為什麼嗎？」酒吧裡霓虹閃耀，變幻的燈光晃過夏辰東的臉，為那染上醉意的雙眸平添了一份讓人心驚的美豔。

　　「沉靜的仙藥。」夏辰東自問自答，「這是埃爾文懷特給它的稱呼，很美，對嗎？」

　　「是的先生，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酒保回答。

　　「埃爾文懷特就是寫夏洛的網的那個人，精靈鼠小弟也是他寫的，我們一起看過那部電影，你還記得嗎？」夏辰東深沉的眸子凝視著身邊的人，此時他早已神志不清，在他的眼睛裡，已經看不到別人。

　　「當然，我記得。」酒保說，看著夏辰東微微一笑。

　　「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你在幫我戒毒，那麼這個毒……」夏辰東說著拿起一隻空酒杯，在酒保面前晃了晃，閉上眼，身體沒力氣地越來越往下癱，「你告訴我……什麼時候，能戒掉？」

　　夏辰東說完這些，手一鬆，酒杯從手裡滑落，被酒保一下穩穩接住。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從他的口袋裡掉出來，酒保聞聲低頭，從地上撿起一串玉石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