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

　　接下來一個多月，郭明遠一直在一種極其複雜的心情中度過，好在春節將至，公司非常忙，他在家裡待的時間不多，可以暫時將那些想不通或者根本不願意去想的事放到一邊。

　　而當春節假期終於來臨，郭明遠正為不得不和夏辰東共處一室度過七天而犯愁時，他突然接到老家大姨打來的一個電話，說是春節要和姨夫，表哥夫婦帶著孩子來北京玩，正好來看看他，陪他一起過除夕。

　　大姨媽的突然來訪倒是讓郭明遠鬆了口氣，覺得這真是一場及時雨。

　　夏辰東的發作期已經過去了，現在不需要禁足，聽說郭明遠老家有親戚要來，竟然一反他往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行事風格，非常熱情地幫忙準備起來。和郭明遠兩人一起去逛超市，一起購置煙花爆竹，一起在門窗上貼福字貼對聯。

　　郭明遠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心境變了，還是夏辰東在經過一番浩劫以後為人有所改變，總覺得和他在一塊的時候，無論幹什麼都那麼合拍，想法經常不謀而合，郭明遠從沒覺得這世界上能有一個人，能讓他相處著那麼舒服，當然，前提是這個人不那麼變態的時候。而夏辰東也的確不再像兩年前那樣處處挑剔，總是提一些刁鑽古怪的要求，變得「聽話」起來，眉眼間時常洋溢著淡淡的笑意，一口一個「明遠」，叫得郭明遠心裡麻酥酥的。

　　除夕當天，姨媽一家五口人如約而至，狹小的閣樓一下子被擠得熱熱鬧鬧。

　　「小遠啊，兩年沒回家了，快讓大姨看看瘦沒瘦？」姨媽本來就是非常熱情的人，郭明遠的母親健在時姐妹兩個的感情非常好，她也很疼愛這個外甥，一進門來就拉著郭明遠問長問短。

　　而對於姨媽這個年齡的女人來說，最關心的問題莫過於後輩的終身大事，於是沒過多久，話題自然轉到了最讓郭明遠頭疼的問題上——

　　「小遠有沒有女朋友呢？給你介紹了幾次相親都不成功，是不是背著大姨偷偷談戀愛了？」

　　郭明遠以工作太忙沒時間談戀愛為理由敷衍了幾句，不可避免地受了大姨一頓嘮叨，而這時夏辰東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看著郭明遠，愜意地偷笑，一副看好戲的神情。不過好景不長，姨媽在郭明遠這裡挖不出什麼好料，火力自然又轉到屋裡另一個大齡男青年身上。

　　「你是小遠的朋友吧，怎麼也沒回家？」

　　夏辰東立刻正襟危坐，換上一張樸實臉：「回家的火車票不好買，機票又太貴了，捨不得。」

　　「那你這過年不回家，爸媽不著急啊？」姨媽頓時露出同情的神色。

　　「沒事，家裡不止我一個孩子，還有個弟弟呢。」夏辰東說完，想了想，又毫無心機地補充道：「弟弟在上學，我在外面打工賺錢供他讀書，就快畢業了。」

　　郭明遠扯了扯嘴角，看了夏辰東一眼，夏辰東不為所動，繼續陪著姨媽聊天。

　　「哎，年輕人在外漂泊不容易啊，你也多注意身體，有女朋友了嗎？」姨媽看向夏辰東的目光愈發慈和起來。

　　「沒有呢，都嫌棄我家裡窮。」夏辰東「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笑，「所以想要娶上老婆，我得努力賺錢。」

　　「胡說，那是你沒遇到好女孩，我跟你說啊……」姨媽拍著狐狸白嫩的爪子，愈發覺得面前這個小夥子是個可人疼的好青年。

　　「大姨！我已經把晚上吃飯的材料都準備出來了，您看還缺什麼嗎，我好去買。」郭明遠急忙笑呵呵過來打岔，將夏辰東拎走，以防他繼續在這裡迷惑人。

　　夏辰東一臉無辜，轉身又去找他三歲的小表侄玩去了，郭明遠心說騙小孩總比唬弄大人好，便放任不管。誰知道，等他去廚房裡轉了一圈回來，發現夏辰東居然又跟自己的姨夫和表哥聊得火熱，極其專業地分析著金融危機下的股市走向，那一副華爾街精英派頭，把姨夫和表哥唬得一愣一愣的。

　　郭明遠不得不再次打斷他們，將那隻四處亂放電的狐狸揪出來，關進房裡。

　　夏辰東見郭明遠那副緊張的樣子，戲謔道：「我怎麼覺著你總想把我藏起來呢，怎麼，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郭明遠一時語塞，竟然不知該如回答。是啊，為什麼那麼心虛呢，為什麼看到夏辰東接觸他的親人會那麼緊張呢？是怕家裡人發現什麼嗎？可是根本就沒什麼可發現的，根本就什麼都沒有，不是嗎？

　　「你才剛剛好點，應該多休息。」最後郭明遠搜腸刮肚，終於勉強找出一個理由。

　　「嗯？明遠，你現在怎麼越來越關心我了？」夏辰東眯著細長的眼睛，挑釁般地一點點湊近。

　　郭明遠僵硬著身體，動也不動，直到夏辰東笑眯眯地湊得快要吻上他的時候，郭明遠伸手一下將他按在椅子上，臉微紅，然後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房間。

　　夏辰東摸著下巴，回味著郭明遠剛剛窘迫的表情，自顧自地笑著。

　　郭明遠姨媽做飯的手藝非常好，弄了滿滿一桌子菜，還從老家拿來很多特產，他們一家人都很和善，不僅對郭明遠好，對夏辰東也非常熱情，尤其是在姨媽知道了他「可憐的身世」以後，更是看著夏辰東，生生讓他多添了好幾次飯。

　　吃完晚飯，大家便圍坐在客廳裡一邊看春晚一邊聊天。夏辰東心情愉悅，難得過了一個這麼舒心的年，甚至連夏振澤給他發的賀歲短信，都高抬貴手地回覆了。看節目的時候他一直很安靜，不怎麼說話，好像看得很認真，然而一旦出來個比較有意思的相聲或是小品，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以後，他就會默默地將目光從電視機上收回來，移向郭明遠，就算被對方察覺也不移開。

　　因此，晚會才進行了不到一個小時，郭明遠就有點坐不住了，看著夏辰東暗暗磨牙。夏辰東很開心，決定不再讓他為難，放他一條生路，便咳嗽一聲，主動要求去廚房給大家切水果。

　　夏辰東離開以後，姨媽剛好跟郭明遠說到老家的一些人和事。

　　「住在我對門的小文，你還記得嗎？」

　　「小文？就是那個學習特別好最後考出國的？」郭明遠嘗試著回憶了一下，果然記不清那人的長相了，不過隱約有點印象，他以前去大姨家玩，碰到過幾次。

　　「哎，多好的孩子啊，出事啦！小文媽媽心臟病都因為這個發作，差點就沒救回來！」

　　「嗯？出什麼事了？」

　　「他不是去美國讀書嗎，回來以後找到一份好工作，很出息的，可是誰知道，竟然學著那些外國佬，喜歡起男人來！」

　　郭明遠心裡一驚，下意識往廚房看了看，見夏辰東還在切水果，屋裡的電視音量放得很大，他應該聽不到。他想快點結束這一話題，不讓夏辰東聽到，便敷衍地說了句：「哦，那還真是可惜了。」

　　「可不是麼，你說這孩子，哎，怎麼就學壞了呢。」

　　郭明遠微微皺起眉，忍不住反駁：「其實也不能算是學壞吧。」

　　「怎麼不是學壞，弄不好會得愛滋病的。」一直沒插話的姨夫突然沉著臉說。「你看現在網上的新聞，世道就是讓這幫人搞亂了！」

　　「爸，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得那個。」郭明遠的表哥解釋，「只有私生活亂的才有危險，小文有固定愛人的。」

　　「哼！我看都差不多。」

　　要是放在以前，郭明遠興許不會對此事特別在意，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心裡特別不舒服，想了想，開口道：「其實……現在很多人私生活都很亂，一夜情，濫交……但是……」

　　「水果來了。」

　　夏辰東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郭明遠後面的話。其實他想說，但是這跟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沒有關係，只是個人的人品問題，不應該因性向而有偏見。

　　「在聊什麼呢，都這麼嚴肅的表情？」夏辰東把水果盤放在小圓玻璃桌上，笑著問。

　　「沒什麼，就是說到一個鄰居的男孩，竟然喜歡男……」

　　「表嫂，你看小軍是不是睡著了？那邊風大，可別讓孩子睡感冒了。」郭明遠立刻打岔。

　　「哎，可不是嘛，孩子睏了，媽，要不我們現在就回酒店吧，再晚了就沒有計程車了。」郭明遠的表嫂趕緊過去抱起小表侄。

　　夏辰東看了看郭明遠，目光高深莫測，自始至終，嘴邊都揚著淡淡的微笑。

　　姨媽一家人告辭，臨走前大姨拿出一個盒子給郭明遠，說是他母親生前留給他的，準備傳給以後的兒媳婦。也不是特別值錢的玉鐲，就是很有紀念意義，覺得還是留給郭明遠自己保管比較好，以後有心儀的姑娘，就用它把人「套」住。

　　郭明遠送走大姨，回來時發現夏辰東正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什麼看得出神。

　　「回來了？」夏辰東聽見聲音，抬起頭。

　　「嗯。你在看什麼？」

　　夏辰東沒有回答郭明遠，而是揚揚下巴，示意了一下桌子上放的手鐲：「姨媽手鐲都給你送來了，這是多急著讓你嫁出去啊。」

　　「只是個手鐲而已。」

　　「可以後總會送給老婆的。」夏辰東看著郭明遠的眼睛，調侃道。

　　「嗯，應該會的吧。」郭明遠低著頭，也沒看夏辰東，似乎自言自語。最後像是為了肯定什麼，又重複一遍，「應該會。」

　　夏辰東沉默了一瞬，然後笑著問：「那你已經送出去的這個，怎麼辦？嗯？」說著，伸出手在郭明遠面前晃了晃。

　　郭明遠抬起頭看了眼，只見夏辰東的手腕上正帶著一串玉石珠，正是那次在潘家園買的。

　　「夏辰東……」郭明遠眉頭微皺，覺得有點透不過氣，像是有什麼東西壓著，幾乎窒息。

　　「啊，說起來，當初管你借的錢都忘記還了。」夏辰東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從沙發上站起來，大步走向郭明遠的臥室，「上班以後還你吧，現在手裡沒那麼多錢。我有點睏了，今天我睡屋裡，外面有飯菜味。」

　　夏辰東終於逃離般鑽進臥室，將房門和郭明遠一起關在身後。

　　下一秒，一滴眼淚竟然控制不住地從眼眶裡掉出來。

　　呵呵，真是傻透了。竟然還以為是動心了呢。

　　其實，人家還是瞧不上眼。

　　黑暗中，沒有拉窗簾的窗戶外有煙火的光亮不停閃爍，照亮一室慘白，就像此時夏辰東的臉色，沒有悲傷，只餘一片燦爛繁華後的空洞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