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

　　年關一過，北京城又逐漸喧囂熱鬧起來，早晨五六點鐘街道上就有很多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或是擠公交或是奔向地鐵站，途徑某個賣油條豆漿或是肉夾饃的小推車，稍作停留，掏出幾塊零錢，解決一頓早飯。

　　郭明遠以前也是這些早餐大軍之中的一員，不過自從和夏辰東一起合租之後，就不怎麼吃這些東西了。夏辰東很講究，死活不肯碰來路不明的街邊攤，兩人通常都是在家裡解決了早飯才出門，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夏辰東自從春節假期以後，就像變了個人，變得喜怒無常，郭明遠和他說話，要麼陰陽怪氣地扯幾句沒用的，要麼就是陰沉沉地默不做聲。早晨也不再和郭明遠一起吃早餐上班，郭明遠出門的時候他還在蒙頭大睡，晚上經常弄得一身酒氣回來，甚至夜不歸宿。

　　之前兩人的晚餐都是夏辰東負責，他做飯說不上有多美味，卻很合口。郭明遠本來就不是挑剔的人，所以在他看來，能吃到夏辰東做的飯，實在是一種享受。可是如今夏辰東開始罷工了，他只好又恢復了吃泡麵。

　　剛開始麵還是煮兩人份的，慢慢的，變成了一人份。冰箱裡的番茄和胡蘿蔔堆著沒人吃，爛了，扔了，沒人再買新的。雞蛋也越來越少，相同口味的速食麵佔據了整個櫥櫃，最後，一切又恢復成了郭明遠一個人住時的模樣。

　　可是有些東西已經變了，郭明遠知道，再也回不到從前。就比如他現在每次泡麵的時候，耳邊都會幻聽一樣出現某個聲音：「怎麼吃這麼沒營養的東西，加個蛋好了，嗯，還有胡蘿蔔和番茄。」

　　於是，郭明遠恨上了泡麵。

　　「呦，上班啊，還是兩個肉包加一杯豆漿？」

　　兩個月以後，北京城春暖花開，公司門口的攤販都和郭明遠混了個臉熟，一來便知道他要買什麼。

　　是的，他又開始吃路邊攤了，雖然腦子裡全是被夏辰東灌輸的各種鄙視路邊攤的思想，卻還是安慰自己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郭明遠越來越看不懂夏辰東是個什麼樣的人，每當以為瞭解他了，卻又發現他新的面孔。一天一副嘴臉，弄得跟演戲似的，相處起來越來越累。

　　對於夏辰東的變化，郭明遠很莫名，卻也無可奈何，他管不了，也沒有立場去管。依然每天按著自己的生活軌跡，不受任何打擾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可是，也許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平時總是掛在嘴邊的溫和笑容，早已不知不覺淡了下去。

　　「明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啊？」自然語言組的組長是個三十多歲的女研發師，很照顧自己手下的新人，見郭明遠精神不太好，便關心地問。

　　「沒有。」郭明遠笑了笑，「多謝組長關心。」

　　跟他同一組的有個叫沈欣的女孩，比他早進公司一年，平時很喜歡開同事的玩笑，轉椅一滑也湊了過來，神秘兮兮地問：「喂，小郭你是不是失戀了啊？」

　　郭明遠無奈：「我連女朋友都沒有，怎麼會失戀……」

　　「好了小欣，別再欺負他了，最近上面派下來一個大項目，高層很重視，自然語言轉化這塊更是核心，你們都抓緊點，偷懶被查到可別怪我到時候不保你們。」

　　「知道啦。」沈欣眼睛滴溜溜地轉，看組長離開才繼續跟郭明遠小聲說：「喂，你難道沒聽說？前一陣公司裡關於你的八卦傳得可是沸沸揚揚。」

　　郭明遠一愣：「什麼八卦？」

　　「說你和測試組的夏辰東是情侶呢，很多人都知道他是gay，你們的關係又那麼好。」

　　「我們是朋友。」郭明遠微微皺眉。

　　「知道啦，你別緊張啊，最近這謠言早就過去了。之前傳的厲害也是因為你們總是同進同出的，甚至還有同事說看到過你們一起逛超市。」沈欣大大咧咧安撫道，「現在看你們不怎麼在一起了，大家說說也就過去了，不過倒是有人說是你被甩了，哈哈！」

　　「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同性戀？」郭明遠突然問。他平時很少關注工作以外的事，在公司裡消息不靈通，對八卦更是不瞭解。

　　「是啊，公司好多人都知道的，而且他也沒有隱瞞啊。他現在可是花名在外，人稱『夏美人』呢。」沈欣沒有察覺到郭明遠的神色變化，依然兢兢業業地傳播著八卦，「要說最近測試組那邊還真挺熱鬧的，公司現在和另一家網路公司競爭得正激烈，這個節骨眼上他們老大卻突然離職，麥組長被提升，組長位置空出來，也不知道要提誰上去呢……原本夏美人的呼聲很高的，可是嘛……你懂的咯……話說，你和他那麼熟，知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個情人啊……」

　　郭明遠一整天臉色都不大好，當天下班以後就去測試組找夏辰東，卻被告知人已經走了。因為兩人最近一直不是一個時間上下班，已經很久沒正經說過話了。打他手機沒人接，郭明遠又問了他同組的同事，才知道他去了一家常去的酒吧。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是一個三十歲不到的研發師，人長得不大起眼，但提起夏辰東的時候，語氣裡卻透著一種讓郭明遠不舒服的古怪。

　　活了二十幾年，郭明遠從來沒去過酒吧這樣的地方，更何況，他找的這家還是間gay吧。

　　晚上八九點，正是酒吧裡最熱鬧的時候，郭明遠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吧台邊上的那個背影，只見夏辰東正攬著一個打扮很張揚的妖媚男子調笑著，手中拿著杯放了冰塊的酒，不時地在男子只穿了一層薄薄緊身褲的大腿內側撩撥。

　　郭明遠心裡突然沒來由地一陣發堵，向來好脾氣的他也難得沉下臉，擠開舞池裡扭動的一條條人影，向吧台快步走過去。

　　夏辰東摟著懷裡的小妖精正逗弄得開心，忽然被人抓著胳膊往後一扯，差點把酒給弄灑了，心中大怒，冷眼往後一掃，在看清來人後，微微一愣，隨即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在臉上緩緩蕩漾開。

　　「嗯？明遠？你怎麼來這裡了？」

　　「跟我出去。」郭明遠板著臉，在明滅閃爍的霓虹中，看著夏辰東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心裡那種堵得難受的感覺越來越厲害，幾乎要將胸腔漲破，他拉起夏辰東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喂，你幹什麼啊。」夏辰東輕輕甩開郭明遠，懶懶地往後靠向吧台，抬頭帶著點挑釁地看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能管閒事了，這可不像你。」

　　「夏辰東，我們出去說。」郭明遠被酒吧裡濃重的煙味兒嗆得不舒服，舞臺上曖昧而露骨的男性表演也讓他尷尬，他覺得周圍有無數道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角落裡一對對擠在一起的身影簡直不堪入目，他不喜歡這裡，迫切想要離開這個地方，也想帶夏辰東離開。

　　「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我還有朋友在呢。」說著夏辰東胳膊一伸，又將那個男孩摟在懷裡。

　　「我不想在這種地方說話。」郭明遠終於生氣了，語氣也生硬起來。好脾氣的人不輕易發火，可一旦冷了臉，那氣勢也會讓人招架不住。

　　酒吧裡的男孩偷偷拿眼睛瞟面前的斯文男人，這人個子高挑，穿著米色風衣，身上還殘留著從外面帶進來的清冽冷氣，從頭到腳都透著和這裡格格不入的乾淨，本來長得挺儒雅溫和的，可此時偏偏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旁邊的客人，著實嚇人，於是趕緊找個空當溜走了。

　　「哦？這種地方？這種地方，是什麼地方？」夏辰東也放下酒杯，眯起了眼睛回視著郭明遠。

　　郭明遠慢慢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復，才忍住沒說出什麼過分的話。「夏辰東，現在公司裡的人都知道你喜歡男人。」

　　「那又怎麼樣？本來就是事實。」

　　「你就不能稍微收斂一點麼？」郭明遠聲音無意識地提高，「你知道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是你的同事告訴我的！夏辰東，不管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最起碼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別拿自己的事業開玩笑。你知道現在公司裡關於你的流言對你有多大影響麼？」

　　「流言怎麼了，我本來就是同性戀，這很丟臉？很見不得人？」夏辰東站了起來，逼近郭明遠，「我記得我很早就告訴過你，我這人從不說謊，喜歡男的就是喜歡男的，沒什麼可遮掩的。怎麼，是不是聽說了什麼，覺得影響到了你，所以才覺得我礙眼了？」

　　郭明遠氣得直發抖，一把拽起夏辰東的衣襟，強壓著想要揍他的衝動。

　　「我只是希望你能別這樣，對你……不好。」

　　「你是我什麼人，管得著麼？」

　　郭明遠慢慢放開了夏辰東，目光複雜地盯著他看了很久，最後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夏辰東無聲地看著郭明遠，看著他穿過擁擠的舞池，看著他走向酒吧的出口，突然有種追上去和他一起走的衝動，可是，終究沒有動。

　　公司裡關於夏辰東的緋聞越來越多，甚至以前在大學的時候那些風流債也被扒出來肆意傳播，千度高層都被驚動了。最開始沒人覺得有什麼，夏辰東各方面都太過優秀，不僅人長得英俊，出身名校，業務能力強，人緣也不錯，網路公司裡多技術宅，不像一般的機關國企那樣人事複雜，就算知道他是gay，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偏見。可是，隨著事態的越來越嚴重，有關夏辰東生活作風不檢點的傳言越來越重口，越來越不堪，和夏辰東關係好的同事都漸漸覺察出來，這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整他，難免為夏辰東擔心。然而偏偏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夏辰東本人對此卻全然不往心裡去，面對流言蜚語，甚至連眉毛都沒多動一下，依然八風不動地在公司裡待得如魚得水。

　　郭明遠聽說了關於夏辰東的最新消息，說他上學的時候曾和四五個男人一起開房玩群P，心煩之下買了人生的第一包煙，一晚上就抽了個乾淨，弄得滿屋子都是煙味。

　　夏辰東聞著味兒溜達過來看熱鬧，郭明遠憋了又憋，終於沒忍住問出口：「那些事，是真的麼？」

　　回答他的，卻只有兩聲咳嗽，加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弄得郭明遠差點想砸煙灰缸。

　　公司裡很多前輩都為夏辰東感到惋惜，覺得他的才華十分了得，只可惜風評太差，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承受不住輿論壓力而主動請辭。

　　然而，沒人知道夏辰東的臉皮有多厚，精神抗擊波有多強，在聲勢如此浩大的輿論攻擊下，不但沒有被打蔫，反而更加趾高氣揚，就像拖著九條尾巴的大狐狸，搖搖晃晃地四處炫耀自己油光水滑的皮毛。

　　於是，終於有人扛不住了，露出了真正的狐狸尾巴。

　　夏辰東這天加班比較晚，好不容易忙完準備回家，卻被同組的一個同事堵住。夏辰東抬眼瞧了瞧，不記得這人叫什麼，只知道他是千度成立之初就進公司的老人，因為能力平庸，一直沒有升遷，這次麥組長高升，空出的組長位置，此人算是勢在必得，只可惜，有自己這個「絆腳石」橫空殺出來。

　　「你是……額……」夏辰東故意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

　　那人臉色立刻陰沉了幾分，正是這個人，那天告訴郭明遠去哪裡找夏辰東。他沒說話，只是遞給夏辰東一個優盤。

　　夏辰東揚了揚眉毛，接過優盤在手裡把玩。

　　「哼，我知道你和語言轉化組的那個郭明遠住在一起，這裡面全是你們不要臉膩歪在一起的照片，我本來不想這麼做的，可是你臉皮太厚，名聲都臭成這樣了還賴著不肯走。」那人表情陰鬱，氣急敗壞地威脅道，「我要你立刻從公司滾出去！不然我就把這些照片發到公司每一個人的電腦裡！」

　　夏辰東垂眸擺弄著那個小小的優盤，不管對方說什麼，都不吭一聲，直到那男人口無遮攔地罵他和郭明遠是噁心的死同性戀，說不準有愛滋病的時候，才倏地抬起眼，冷冷地看向他。

　　男人被夏辰東這個眼神嚇了一跳，竟有種渾身如墜冰窟的感覺，氣焰頓時消了很多，卻仍強撐著和那對眸子對視著。

　　「組長？」夏辰東忽然輕笑，眼睛彎彎地慢慢走近男人，「那算什麼，誰又想要了？」

　　男人眼睜睜看著夏辰東湊近自己，眼睛被盯住，好像中了什麼迷魂術似的，連動都不不能動一下，直到那兩片長得極美的唇湊到他耳邊呵出一口熱氣，耳語般說了句「本來懶得陪你玩的，只可惜，你算計了不該算計的人」，才覺得渾身一哆嗦，後脊樑直發冷。

　　「你啊，要小心了。」夏辰東勾著唇角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然後就插著口袋，華麗麗地搖著尾巴走了。臨走前，還丟給男人一個有些同情的眼神。